不知從何時開始，窗外早已下起了細雨，一股濕冷的空氣從外面滲透進來，將寒意蔓延在這個屋子裡。美晴盯著曉紅，心想:“若她是個男孩該有多好。”她摸著自己空癟的肚子，“已經不可能了。”她向雙手呵口暖氣，搓了搓，說道:“雲鼎，很晚了，我們都去睡吧，八成今晚還要轟炸呢。”

　　蔣雲鼎扶起曉紅交給美晴，說道:“去睡吧。”說完就打了個哈欠。

　　日軍的飛機竟然沒來轟炸，一夜無事。第二天，雲鼎一大早醒來就叫美晴給他穿上軍禮服，那是用厚呢子布料製成的中山服領口的軍綠色製服，衣服上的扣子均用純銅製成，區別於其他番系軍裝。美晴將它保存的很好，製服沒有一絲褶皺的痕跡，銅扣也閃閃發亮。她一直用香樟木製成的衣架掛著這件衣服，在衣服的內袋裡放著樟腦丸，掛在衣櫥，並且定期的拿出來晾曬。蔣雲鼎穿戴好後，又戴上武裝帶。美晴細致的幫他整理，看著一身威猛的蔣雲鼎，說道:“你什麽時候回去?”

　　“本來我向師長請了一天假，他卻準了我三天假期，因為這裡離駐地很近，我隨時都能回去。”蔣雲鼎想起請假時師長對他說的一句話:“部隊就暫時放著吧，有可能會轉到後方休整，你只要記住一件事，我們同日本的戰爭還要進行很久，你要努力努力再努力，爭取再弄個娃子出來，當然，娃是越多越好。”這句話笑歪了當時在場的人，現在想起來也忍不住一股笑意。

　　美晴瞟了一眼蔣雲鼎，也不禁笑了，說道:“你好好的笑什麽，午飯回來吃嗎?”

　　蔣雲鼎戴上帽子，正了正，說道:“午飯你們吃吧，我有事回不了，不用等我。”說罷就告別美晴，騎上馬離開家門。

　　軍人俱樂部坐落在中國銀行的對面，方正的深青色雙開大門前有兩個神情嚴肅的憲兵站崗，門頭正中有一個白日十二光芒標志，它是黨政機構的象征。蔣雲鼎來到門前，拴住馬，向憲兵出示自己的軍官證後，得到許可，便推開這對深青色的院門。

　　院內沿石板路栽種的萬古松柏青菁盎然，東面牆角處，一棵兩人合抱的泡桐樹，以一身空枝及殘留的桐果迎著冬日的晨光，映出聖潔的光暈，煞是美麗。他吸了口這裡靜宜的空氣，便順著石板路走向俱樂部大樓。推開一道厚重的深藍色木門，裡面是一個掛有革命先烈和聖人名言畫像的走廊。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可以容納二十人的橢圓形舞池首先映入眼簾，舞池上方有一個萬花燈，有紅藍黃三種顏色的燈花轉片，再往前是演唱台，蔣雲鼎記得，以前每當佳節夜晚，就會有名媛站在台上為所有軍官獻唱。舞池左邊是擁有各種美酒的吧台，只是現在太早沒有什麽生意，只有一個酒保正在用潔白的帕子擦著酒杯。在舞池右邊是談話休息的地方，圍著舞池整齊的擺放著十張小圓桌，每張桌子都鋪著白色棉紗桌布，桌子兩頭各擺放著一把精致的小椅子，非常適合兩個人面對面坐下暢談。蔣雲鼎對這裡並不陌生，兩年前他來過五六次，現在勾起了他的回憶，親切感撲面而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這裡帶有淡淡酒香的空氣，然後走向附近的一張小圓桌，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從懷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然後開始打量四周。

　　“王淑妍小姐來了就將這封信交給她，轉告她這裡一切都好，請她不要擔心。”蔣雲鼎想起離開部隊前李天霞要他幫忙時說的話，沒想到卻是給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送信，

心裡就十分不爽快。他哼了一聲，看了看手表，已是八點鍾了，卻還不見人影，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因為無聊跟酒保點了一杯加水威士忌，卻被告知要到酒窖拿酒，要等一會，便隻好回到座位乾等著。　　“長官，你一個人嗎?”正當蔣雲鼎無聊時，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在身前響起，他抬頭看過去，只見一個豐滿的妙軀被一件新綠色絲綢旗袍所遮掩，上身搭著一件白水貂裘襖，在這個大冬天裡，一雙潤玉般的小手臂就裸露在外，毫不顯得寒冷。雙手捧著兩杯酒，右手手腕處用雙環金絲鏈繞了兩圈，下面吊著一塊鴿卵大的翡翠原石，時不時碰到杯腳而叮當作響，十分悅目。再往上看去，只見一個動人的臉龐正微笑著面對自己。蔣雲鼎目不轉睛的看著，心說:“他奶奶的。”便站起來，問道:“你是王淑妍小姐嗎?”

　　女子噗嗤一笑，放下酒杯，說道:“我叫林鈴，叮鈴鈴的鈴，請問長官叫什麽?”說著伸出右手。

　　“哦，幸會，我叫蔣雲鼎。”蔣雲鼎為把她當做勾引旅長的女人而有些汗顏，輕輕一握手便放開了，但那柔軟溫滑的感覺卻似乎還留在手指上。他看林鈴的穿著知道她非富即貴，便說道:“我正在等人，林小姐有什麽事嗎?”

　　“我們可以坐下說嗎?”林鈴說道。

　　蔣雲鼎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自顧自的坐下了，林鈴卻將一杯酒推到他手邊，說道:“我請客。”他也不客氣，拿著酒杯湊到唇邊聞了聞，嘗了一口，有橡木的芳香味，對林鈴說道:“美國的?”他知道這種酒至少在橡木桶裡儲存五年以上，價格絕對不便宜。

　　林鈴微微搖頭，說道:“我不懂酒。”她淺淺嘗了自己手中的酒，皺了皺眉，“嗯，我感覺酒的味道都一樣，不好喝。”說罷咯咯而笑。

　　蔣雲鼎悶了口氣，心想:不會喝酒卻點這麽好的酒，真是浪費，不過能到這裡來的人背景都不簡單。他不想得罪她，便說道:“你有什麽事?”

　　林鈴抿了抿嘴唇，說道:“我想打聽點戰爭的消息，這關系到我的生意，您一定了解生意人的難處。”

　　“我不做生意，不懂。”蔣雲鼎一口回絕，“我只會打仗。”他說完喝了口酒，橡木的芬芳在口中繚繞，再順著舌頭滑向咽喉，味道棒極了。

　　“我還沒說是什麽生意呢?”她晃動酒杯，看著金黃琥珀色的酒笑了笑，說道:“放心，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不犯法。”

　　蔣雲鼎想了想，問道“什麽生意?”

　　“金銀珠寶。”林鈴說道。

　　蔣雲鼎的眼睛一閃，只聽林鈴接著道:“我家接連三代經營珠寶首飾，到我父親那一代已經有了兩家分店，分別在北平和南京，北平那一家年代遠一些，生意面也大一些，但為了躲避戰爭避免損失，父親還是把它關了，現在單獨經營南京的生意，可是現在戰爭吃緊，人人都想著活命保家，不想為了面子買首飾，生意難做，況且現在政府禁止私人持有和買賣黃金，因此我們的黃金來源也是個問題。”

　　“我能幫你什麽，不會要我下道命令叫部下都去你家買首飾吧?還是要我幫你推銷，我可不會做生意，蝕了本可不怪我。”蔣雲鼎一本嚴肅的開玩笑。

　　“呵呵呵……”林鈴竟笑得花枝亂顫，“不不不，不是的。”她搖著手還兀自笑著，讓人覺得她面前的這個男人非常幽默有趣。

　　面對這樣的笑容，蔣雲鼎也難以保持自己的鎮定了，他很想親近她，多說說話，好讓她笑個不停。這時，俱樂部的門打開了，他扭頭看過去，只見進來一個裹著白色圍巾身穿紅色碎花夾襖和黑色長裙的姑娘，打扮十分樸素，似乎還是個學生。

　　她向周圍打量一遍，怯生生的來到蔣雲鼎的桌前，看了眼林鈴，靦腆的問道:“請問，是蔣團長嗎?”

　　“是的，我就是蔣雲鼎。”

　　那姑娘鞠了個躬，說道:“你好，我叫王淑妍，這個，霞哥，呃，李旅長在電話裡說你會帶一封信給我，是嗎?”看了一眼被蔣雲鼎一手按住的信封臉就紅了。

　　“哦，原來他在等你。”林鈴笑著說道，轉而對蔣雲鼎說道:“為什麽不直接送到她家去呢?難道……呵呵…”她狡黠的笑意容易讓人猜想一些壞事，好在這裡沒別人。

　　蔣雲鼎沒有理她，站起來對這個姑娘說道:“你就是王淑妍?”

　　“嗯。”她又想起來什麽，說道:“哦，對了，這個給你看一下。”便從衣兜裡拿出一封信，說道:“這是李旅長的字，你認得嗎?”

　　蔣雲鼎有點好笑，只看了一眼信的署名，寫著“愛你的和你愛的哥哥——耀宗”幾個字。耀宗是李天霞的字，筆跡也很熟悉，毫無疑問她就是李天霞說的王淑妍了，疑惑的是讓人有點摸不清他們的關系，不過他也懶得管這個事，便將信遞交到王淑妍手上，說道:“李長官要我轉告你，他很好，請王小姐放心，還要王小姐多保重。”

　　“謝謝！”王淑妍燦爛的笑道。

　　“你叫什麽名字?”林鈴冷不丁的問道。

　　“王淑妍”，王淑妍想也沒想就回答，說完才知道林鈴的用意。

　　林鈴笑道:“名字真好聽，就像你的人一樣，那麽漂亮，我有件禮物很想送給你，算交個朋友。”說罷拿出一對珍珠耳墜。

　　“這麽大方?”蔣雲鼎疑惑。

　　“這……”王淑妍話沒出口，頓了頓，瞥眼看向蔣雲鼎，才搖搖頭，說道:“這，這不好吧，我們不認識，我不能收。”

　　話剛說完，林鈴就拉起她的手，將珍珠耳墜按在她手中，不等她拒絕就說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嘛，一個小玩意而已，現在我們算是朋友了。”

　　王淑妍看著手中的耳墜，臉又紅了，說道:“我該怎麽感謝你呢?”

　　林鈴開心得咯咯直笑，說道:“不用謝，我只希望你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說說話，好嗎?”然後向她遞出一張名片。

　　王淑妍看到名片呆了半晌，直直看著林鈴道:“原來是玉寶齋。”

　　蔣雲鼎卻沒聽過“玉寶齋”這個名號，頂多是個珠寶行，所以倒不大放在心上，而旅長委托的事情也辦好了，對於王淑妍的個人交際他不想管，也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便說道:“信已經送到，我還有事，那麽就先回去了，兩位慢慢聊。”

　　“蔣團長，等一下。”林鈴叫住他。

　　蔣雲鼎一咬牙，果然這種女人不容易敷衍，笑著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林鈴笑道:“我還想問你一點事情呢，而且，相請不如偶遇，今天不如多喝幾杯，我做東，意下如何?”

　　蔣雲鼎咂咂嘴，說道:“我聽你說過不喜歡酒，喝酒就不必了吧。”卻見她神秘一笑，說道:“我不喜歡喝酒，不見得別人不喜歡哦。”

　　她?蔣雲鼎看向王淑妍，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酒量有多少了，便笑了笑。卻只見林鈴拍拍掌，說道:“我說請你喝酒，就一定讓你喝得痛快，嗯?”

　　她在搞什麽鬼?蔣雲鼎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倒要看看她如何滿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