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荃稱帝的第二日。

　　撫遠將軍府內，楚瞻與銀川二人醒來時發現蘭茝不見了。

　　“你我父子二人這是被拋下了。”楚瞻的話中帶著一絲哀怨之意，將要到手的媳婦就這麽跑了……

　　銀川仰著小臉對他道:“我知道她去了何處，她昨日同我說了。”

　　“去了何處?”這小鬼居然知道……楚瞻的神情更加哀怨，阿酒竟這般厚此薄彼嗎。

　　銀川笑得眯起了雙眼，“去逑州準備嫁妝。”

　　霎時間冰雪消融，楚瞻的神情滿面春風，唇角不住上揚的笑意怎麽也壓不下來，“川兒，隨我回霖州準備迎親。”

　　自六國統一後，各國以“州”相稱，由朝廷統一派官員治理各州，推行中央律令，各州增設監察司，每月考核政績上報朝廷。

　　北魏仕子高潔傲岸，風骨長存，更名為“仕州”，管轄官員是西門泓;

　　北周美食人間至味，更名為“歺州”，管轄官員是燕雲;

　　北燕尚武，但梁荃是武帝，所以並未叫“武州”，而是“逑州”;求不得，逑不得，這是梁荃親自命名的，管轄官員是蘭薑，是各州官員中唯一的女官;

　　東齊富庶，更名“繁州”，由樓式微暫代管轄官員，大燕二年，為了廢除奴隸製，梁荃派官員給癲狂書生雲薈送去了繁州委任書，理由是權力會讓改革變得更加得心應手，雲薈上任後朝廷廢奴的召令得以順利實施，而繁州更是政績考核最好的一州。

　　年末入京述職時，梁荃許諾他可討一獎賞，雲薈答道:那就將繁州更名為“蔚州”吧。大燕三年，正式更名“蔚州”。

　　至於西楚，梁荃為了感念楚瞻當年的相救之恩，更名為“霖州”。他說:親疏朋寡，歲時久旱，得逢公子，如降甘霖。

　　但是依楚瞻的脾氣秉性是不可能做梁荃的臣子的，用他的話說該子承父業。

　　他便將這重任拋給了尚不足十歲的銀川，讓他成了大燕史上年齡最小的官員。霖州也是各州中唯一處特許州官員世襲的地方。

　　待蘭茝回到逑州時，已是十月下荀，這裡早已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蘭茝回來後就將自己關在房中，房中各處都掛著橘燈，還散著沒吃完的咕嚕肉的味道。

　　她拿著一管狼毫正廢寢忘食的揮毫潑墨，畫卷中是各式各樣的人像。

　　楚瞻與銀川回到霖州後，銀川便被楚瞻的三千門客抓去處理政務，他們誓要將他培養成第二個楚瞻。而楚瞻本人也同蘭茝一般將自己關在房中，但不同的是，他是在奮筆疾書的寫請柬。

　　這第一份的請柬便由人快馬加鞭送到了如今的大燕武帝梁荃宮中。

　　梁荃看到這份請柬時，多年前迎親的那一幕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那些曾與蘭茝之間愛恨交織的歲月，隨著時光的無限拉長，正與他漸行漸遠。

　　“天下都可以是我的，獨你不是。”他將這張請柬攥在手中，如何都不願展開看裡面的內容。

　　“陛下，皇后娘娘求見。”內侍突兀又尖細的聲音突然插入他的回憶，讓那些重要到放不下的往事瞬間煙消雲散。

　　梁荃有些怔然的抬起頭，呐呐的開口:“宣。”

　　很快，宮殿門口出現了一個端莊大氣的身影，皇后規製的正宮宮裝讓眼前的人看起來像是要出嫁的新娘，正緩步走向她良人。

　　“陛下，該用膳了。”樓瀾的手中舉著托盤，上面模樣精致的糕點散發著桂花香氣。

　　梁荃讓她上座，語氣有些責怪，“入秋了，天氣涼，你如今貴為皇后，膳食讓宮人們去做就好了。”這些年來，只要梁荃回宮，樓瀾便為他洗手做羹湯。

　　樓瀾乖順的倚靠在他的肩頭，余光瞥見了那張被他攥在手中請柬，卻是當作沒看見一般點頭道:“往後，要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照顧陛下的飲食起居了。”

　　梁荃瞳孔微縮，似是猜到了什麽。

　　樓瀾的聲音充滿了柔意:“太醫說，臣妾已有兩月身孕，臣妾期盼這個孩兒已久了，隻覺得仿佛只有這樣，陛下才算真正有了家人。”

　　仿佛只有這樣，陛下才算真正有了家人。

　　梁荃聞言，眼眶通紅，終於緩緩得松開了那張被緊握在手中的紅色請柬，那雙大掌開始捂住眼前人冰涼的手，將她一點點捂暖。

　　梁荃的語氣有些哽咽，“家人，這個詞朕許久未曾聽到了。”

　　幾日後，梁荃派全體鴻燕軍前往逑州為蘭茝送嫁。

　　從前的燕京城每到了這時節都是一片白雪皚皚。迎親當日，風雪恰好停了，城中街道鋪上了長長的紅錦緞，鴻燕軍的將士們沿著街道兩旁站開，一直從舊日的燕王宮門口排到了城門處，他們的身上皆系著紅綢帶。

　　楚瞻一身紅色禮服等候在宮門之外，墨色發絲飛揚，隨之一起揚起的是他的嘴角。

　　這時，民眾們的驚呼聲響起，身著鳳冠霞帔的蘭茝出現在那九十九級階梯之上，丹唇皓齒，依舊是傾國之姿，但面容卻不似當年那般冷豔，眉眼間不經意流露的嬌羞與欣喜讓她容光煥發。

　　從高處往下俯瞰，入目是一片紅色，大批的軍隊讓她感覺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只是那九十九級階梯之下，身騎高馬之人卻換成了她心中良人。

　　她的皇兄自北燕亡國後就一撅不正，六國統一後便遁入空門為那些戰爭中死去的百姓和將士們超度。蘭茝雖有請他為自己送嫁，可他無論如何是不願再送嫁了。

　　今日為她送嫁的是蘭薑。

　　走下九十九級階梯之後，蘭薑抱住了蘭茝，在她耳邊哽咽道:“大哥走了，三哥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了，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從此以後這裡便由我來守著了。”

　　蘭茝落淚，泣不成聲，“我沒走，這裡永遠都是我的家。”

　　兩人分開以後，蘭薑將蘭茝的手交到楚瞻的手中，“我把她交給你了。”

　　楚瞻握住蘭茝的手，笑道:“往後這也是我的家。”

　　蘭茝心中感動，抬頭看向楚瞻。她從未見過他穿如此濃豔熱烈的色彩，往日裡都是非黑既白，這樣的紅讓她分外踏實，忍不住開口道:“夫君當真是貴氣天成。”

　　楚瞻看著她，眉眼含笑:“夫人亦驚為天人。”

　　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是穿著嫁衣，只是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為自己穿上嫁衣。

　　“就你會貧。”蘭茝嬌嗔道。

　　這樣的語氣讓鴻燕軍的那些將士們都傻了眼，眼前這個嬌羞的女子和那個與他們一起行軍打仗的撫遠將軍判若兩人。蘭茝雖容貌美豔，但殺伐果斷，時常讓軍中將士忘記她是女子。

　　“我第一次發現將軍竟生得這般貌美。”一個將士喃喃的說道。

　　“果然是天下第一貴女，被打仗耽誤了的美人兒啊。”唯恐天下不亂的嵇子儀插話道。

　　“早知道就先下手為強了，我們當初可是一個營帳的，日日在一處同吃同……”趙羽正說的興奮，楚瞻一個眼神過來，他的喉頭咕嚕了一聲，那最後一個字是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口了。

　　青蒿打圓場道:“祝兩位早生貴子，不過本大夫為官清廉，手頭拮據送不出賀禮，往後將軍的安胎藥我全包了。 ”

　　眾將哄笑成一團。

　　趙鴻面帶笑意，眉眼深處有些失落。

　　青蒿的一番話把楚瞻哄服帖了，又想起了什麽，對蘭茝道:“要給我的嫁妝呢?”

　　蘭茝嫣然一笑道:“薑兒已經去取了。”

　　楚瞻這才發現蘭薑不見了。

　　很快，圍觀的百姓們發出了更大的驚呼聲，一尊尊彩色的陶俑從官窯處抬出，一直被送到迎親隊伍這邊。

　　楚瞻順著呼聲抬眼看去，這一看連呼吸都停滯了。

　　這不斷往這邊抬的上百尊的彩色陶俑分明都是他的樣子。

　　身著黑衣處理公務的淡定從容，手持梅枝對招的無邊瀟灑，喝茶下棋時的天人之姿，征戰沙場的指點江山，高坐皇位的貴氣逼人，與她相處時的眉眼含笑……

　　這都是蘭茝眼中的他，繪成畫像，送進官窯燒成這些陶俑。

　　蘭茝看著此刻的楚瞻，神情中有一絲得意:“你的聘禮太過貴重，我思考了良久什麽才能與這錦繡山河相配，最後得出，天下山河，唯你勘比。”

　　蘭茝這一番話說得旁觀者們都十分動容，楚瞻一把攬過她，低聲道:“僅我一人，難免孤寂了些，往後這錦繡山河，你與我一同遊覽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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