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說書的,唱小曲兒的,提著各自吃飯的家夥什,悄摸地走了進來。堂中的人一瞧見他們,都發出了歡呼聲,顯然都是常客了。
謝景衣拿帕子擦了擦手,桌上的蠶豆盤子已經空了。
小鼓聲一響,那唱小曲兒的,約莫十七八歲上下年紀,一張嘴兒就叫人心神一震,想來今日不說東周列國,便道赤壁混戰。
謝景衣緩緩的站起了身,“將那竹籃子提好了,咱們就近尋個廟宇,給姐夫祈福罷。”
忍冬點了點頭,掀開竹籃子的蓋子瞅了瞅,用手撥弄了一下裡頭放著的香燭,又把蓋子蓋嚴實了。
“小娘且慢一些,別磕著碰著了。”忍冬挽了籃子,扶起了謝景衣。
謝景衣嬌滴滴的站起了身,腰間環佩叮咚作響,頭上的簪子慌得人眼花繚亂,任誰看了都忍不住說上,好一個矯揉做作的女子!
忍冬提著籃子的手指微動,三娘子啊,求求你,正常點!
謝景衣並不理會,快步的騎上了小毛驢,晃悠了許久,這在面攤上用了朝食,方才去了自己的棺材鋪子附近。
清明在即,這鬼街鋪子也罕見得熱鬧起來。
“沒有人來尋我,看來本就是衝著杜家來的。”謝景衣進了一家專門賣紙扎假人的鋪子,這鋪子一共有兩層,格局同文金巷的那一家紙鋪子,幾乎一模一樣的。
趙掌櫃的提溜著一個假人,招呼著道,“你看這個怎麽樣,這位小哥風流倜儻,貌若潘安,腰好腿好,送給先人捏腿揉肩,十分的貼心。”
“若是不喜歡這個,沒有關系,還有粗狂武將類型,以一當十,銳不可擋,保證在那閻羅殿,也不會被人欺負。”
謝景衣的嘴角抽了抽,無語的看了趙掌櫃的一眼,這廝祖產到底有多少,才沒有被他敗光的,賣的都是啥玩意兒!
她在那大骷髏茶樓可不是光為了打探消息,還想著守株待兔。
從徐子新死的時候身上還貼了符咒來看,這事兒同玄法脫不了乾系。為何不讓開封府查,讓黑羽衛查,那是上頭也心知肚明,這事兒同宮中有聯系,又扯到了稀奇古怪的東西……歷史上這樣的事情,哪一次不是血雨腥風,一死一大片。
杜娘子風頭正盛,同中宮暗自較勁,都想要先生下長子。
這檔口出了這樣的事情,想想都十分的微妙。
今日在那茶樓,她明顯是一個求神心切,執迷不悟,多金又嬌弱容易相信人的小娘子,若是那神婆是騙一個算一個,那她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可從人騙完徐子新就跑路了,包括今日打草也無蛇來看,這幫人並非是為了哄騙小娘子,而是有意的爭對杜起來的。
那麽多人不選,為何選中徐子新?因為徐子新和杜起,是有關聯的。
趙掌櫃的摸了摸那假人的臉,示意真的好看,不騙你,嘴上卻說道,“姓蘇的確是個住在那片的老人了,家中是賣竹器的,說起來,我手中這位小哥的胳膊腿兒,便是從他家鋪子裡來的。”
謝景衣看了看眼前的假人,還別說,小夥兒還真挺精神。
“這假人能做一個沒有臉的麽?我自己個回去給畫上。”
趙掌櫃眼睛一亮,“沒問題,只要別燒我,燒誰都可以。那瞎眼婆子,是給家王倒夜香的,這王家,乃是劉羽恩的外祖家,你不問問我是如何打聽到的?”
謝景衣白了他一眼,“莫非你還犧牲了色相不成?”
趙掌櫃臉一紅,“神了!別看你趙叔我在這是個糟老頭子,在那大娘堆裡,那看是小夥兒一枝花……”
“得,一枝花。另外一個人呢?可有消息?”
趙掌櫃搖了搖頭,“孤魂野鬼罷了。也沒有誰家來說,小娘子不見了的。”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你不是討婆子喜歡麽?那你去尋王夜香,我去土地廟。有消息再來。”
“知了,你當真不給先人捎帶幾個壯漢麽?美人也有啊!各種口味的都有,自帶桂花糕香味的,我覺得不錯,準備給我爹燒上十個八個的。”
謝景衣無語的擺了擺手,“該不會你拿奇紙鋪子裡的紙,來糊人了吧?”
趙掌櫃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你這小娃,不去算命真是可惜了。賣給活人賣不動,賣給死人總得行吧!”
“不必了,忘記跟你說了,這街生意最紅火的那個鋪子,是我開的!”
“真的嗎?太好了,我早就瞧中裡頭那個雕了花的大棺材了,多敞亮啊,躺了舒服,就是賣的價太高,太黑心了。相識一場,你賣給我便宜點?”
謝景衣擺了擺手,“沒問題,你去試試,要覺得太硬,我叫人給你加個墊兒。”
趙掌櫃頓時樂了,“我滴個娘啊,錢逢知己不嫌多啊!”
謝景衣覺得,來此地之前,戴了帷冪,大約是今日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
她出了門,翻身上了青驢,“咱們先回家去,換了馬車,然後再去城外。”
土地廟實在是太遠了,她騎著驢可以,那忍冬呢,總不能讓人家走著去。
……
那土地廟,在京城往西走不遠的一個小鎮上,這裡同其他的地方,並沒有什麽不同的。多數都是達官貴人家的農莊,附近的村民,佃了田地來種,到了秋日裡,給地主交糧。
真正擁有的土地的尋常百姓,反倒是比杭州周邊縣市的村民少得多。
畢竟貴人多,地少,都不夠分的。
因為在京城腳下,又有青苗之法作靠,百姓們倒也安居樂業的,混了個溫飽,一路行來,不管大小廟宇道觀,大多數都是香火鼎盛。
謝景衣下了馬車,抬頭望了望這一路通到廟裡的青石台階,垂了垂眸。
“這位小娘子,你可要去上去,你若不上,便別擋著路了,我還要上去呢!”謝景衣扭過頭去,瞧見一個臉兒圓圓的小娘子,她沒有戴帷冪,嘴巴叨叨叨的,看上去就十分的健談。
“可是劉禦史家的小娘子?我瞧著你有些面善。”謝景衣問道。
那小娘子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笑道,“肯定我阿娘給你家說過親,做過媒。我生得同我阿娘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