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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難英雄譜》第七百三十一章 山雨欲來
[網]靖難英雄譜 皇后的寢宮內,建文帝朱允炆此刻仍未就寢。
 他靜靜立在窗邊,仰頭看著天上明月,心中無限感慨。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他款款言道,“這樣平靜而美好的月色,看一次少一次啦。”
 “陛下莫非是把自己當作了南唐的李後主?”馬皇后二十出頭的年紀,體形嬌俏,安詳而端莊地站在朱允炆的側後方,雙手疊放在身前,面容恬靜,“唉,只是可憐了奎兒。”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玩鬧了一天,此刻岔著腿躺在床上,嘴角還有口水,顯是早已睡熟。
 正是太子朱文奎。
 朱允炆看看愛子,也是輕歎一聲:“朕尚且要與江山社稷共存亡,奎兒身為太子,這也是他注定了的命運與責任。”
 “臣妾明白的。”馬皇后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仿佛怕愛子在這江南的夏夜之中仍會著涼般給他提了提背角,又轉回到朱允炆身側道,“無論有怎樣的命運等著我們,臣妾都會陪陛下走到最後。”
 朱允炆笑了笑,愛憐地替馬皇后理了理鬢邊的散發,待引得她羞赧一笑,才喟然道:“朕現在算有些明白,三年前十二叔為什麽要攜王妃**了。那是在做給朕看呀!朕如今想要‘天子死社稷’,當年的十二叔又何嘗不是以死明志,寧折不彎?三年啦,天道輪回,當真是報應不爽。”
 “臣妾看那朱棣就是個亂臣賊子,陛下豈能與他一概而論?”馬皇后憤憤地道,“他若真敢打進京城,臣妾倒想指著他的鼻子問一問,看他這‘靖難之臣’要如何數說陛下的不是。”
 朱允炆沒有理會馬皇后的激奮,似乎認為在勝敗已定的今日,這些意氣之爭已失去了意義。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看著清冷月光下空曠的庭院,有些自嘲地一笑,隨即淡淡地道:“明天不知四叔會不會打進來,對朕來說,每一晚都可能是最後一晚。”
 馬皇后堅定地道:“陛下的最後一晚,也就是臣妾的最後一晚。”
 “有你相伴,朕知足矣。”朱允炆執起馬皇后的手,剛想再說幾句溫情之言,驀地聽到有腳步響起,轉頭一看,就見南平郡主朱清影出現在庭院中。
 “原來是清影啊。”朱允炆向她招了招手,溫聲道:“過來吧,朕在和皇后說話呢。”
 朱清影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進寢宮,向朱允炆和馬皇后行過禮道:“臣妹深夜到訪,給陛下和皇后請安了。”
 馬皇后看她神色,知道她必有要事,微微一笑道:“郡主想是有話要對陛下說,先坐吧,我去給你們備茶。”
 說罷她向朱允炆屈膝一禮,退了下去。
 “咱們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朱允炆拍拍身旁的軟墊,“坐吧。”
 朱清影卻不坐,神色間透出幾分著急地道:“臣妹深夜到訪,實是有萬分緊急之事要稟報皇兄。”
 朱允炆並不驚慌,悠悠地道:“是四叔開始進攻了,還是又有誰向四叔投誠了?”
 他頓了頓又道:“看你沒穿甲胄,應該不是緊急軍情。說罷,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天塌了不成?”
 “是……是柳美人……她……”朱清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朱允炆聽她提到“柳美人”,微微透出不悅。畢竟在他看來,柳月遙不過是后宮一尋常女子,與當今的京城局勢,無論朝政還是軍務,都搭不上乾系,更不可能有什麽緊急和重要的事。
 “她……她想要謀害皇兄。”朱清影咬了咬牙,終於一口氣說出來道,“劉璟和李景隆他們都被她收買了,她的計劃是謀害皇兄,再攜太子出城,從此把控朝政。”
 “哦?”朱允炆挑了挑眉,顯然對朱清影的驚人之語感到難以置信,“如果她真有這等計劃,肯定籌謀周密,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就在今天,她曾派人到江浦刺殺臣妹。”於是朱清影把張仲傑江浦刺殺,他們通過范青藤和趙雪楹問話,以及在項府誘捕柳月遙失敗的經歷扼要說了一遍,最後道:“臣妹所言千真萬確,項府發生的事有很多人看到,陛下只要派人查問,很容易弄清真相。陛下先前都是被她蒙蔽了!”
 “那好吧。”朱允炆淡淡地道,“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朕明日派人去查。”
 “來不及了!”說這話的是花語夕。她和藍橋等人本來被朱清影安排先候在院外,但聽到殿內對話遲遲發展不到重點,心急之下便闖了進來。
 “依我猜度,她現在應該已經集結了人手,隨時可能往宮城這邊來。”花語夕直視著朱允炆的眼睛,堅決地搖了搖頭,“沒有明日了。”
 朱允炆乍見花語夕闖入寢宮,心中驚怒,但他涵養極好,隻轉向朱清影道:“清影,這是你帶來的人?”
 朱清影忙跪下,拱手道;“是……他們……”
 “當初遣花大家去濟南,朕見過你。”朱允炆朝花語夕點了點頭,“還有幾個,一齊出來吧。”
 於是藍橋、風夜菱、白雪音、凌羽飛、藍楓和本雅莉都從藏身處走出,沉默地進到寢宮內。
 朱允炆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依次掃過,不待朱清影一一介紹,已自己認出了幾人。
 “你是文昌侯家的小姐,朕以前在太子府見過。你是天蓮宗的女弟子,朕剛登基時送過賀表。朕聽聞定遠伯家的長公子藍懷遠桃花運不錯,傾城榜上的美女他一個人就娶了三位,想來就是閣下吧?你生得與藍大公子有些相像,是否就是那效力於四叔麾下的藍楓藍清歡?”
 他一番分析,雖然說的都是不難想到的聯系,但能一口氣辨認出這麽多人的身份,也讓人不由刮目相看。
 “這位少俠是?還有這位姑娘……”眾人中他只是認不出凌羽飛和本雅莉,便向二人漏出詢問的目光。
 “在下是凌音閣弟子,凌……”
 “原來是凌子翼。”朱允炆呵呵笑道,“聽過你的名字,卻是第一次見面。”
 本雅莉不願朱允炆過多關注自己,便道:“我是藍楓的侍衛,無足輕重的。”
 朱允炆看看各人手中的兵刃,微一皺眉,目光冰冷地道:“你們既效力於我四叔,又持械入宮,可是來取朕的首級的?”
 “當然不是!”朱清影忙道,“他們是臣妹帶進來的,臣妹怎麽會害陛下?”
 “陛下這回可猜錯了。”花語夕笑道,“燕王已經做出部署,明日午時攻城,不過多等半天,我們根本沒必要進宮冒險。”
 藍橋一拱手,朗聲道:“都說皇上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今日一見,果然令人歎服。事實上我們此行的目的連燕王也不知道,除了要挫敗柳妖女的陰謀外,更重要的是想把陛下接出皇宮,以免橫遭不測。”
 “你想要朕逃跑?朕可不是懦夫。”
 朱允炆板起臉道,“朕得先帝傳位,身正影直,四叔就算進了京城,就算將朕殺了,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論,總也逃不過一個理字。朕明日就在那大殿裡等他,看他見了朕後,會有什麽話說。”
 他似乎覺得自己說話太重,語氣稍稍放緩道:“其實你們肯為朕背叛四叔,朕也有些意外,還有些感動。”
 “但是。”他搖了搖頭,“勸朕逃跑的話,諸位還是請回吧。”
 “說實話,我做這些事並不是為陛下。歸根結底,因為湘王的關系,我們早已站在了陛下的對立面。”藍橋坦然道,“我們是為百姓,為大明未來百年的江山基業著想。天下苦戰亂久矣,好不容易有了盛世之象,我不想看到天下重現割據的亂局。”
 花語夕怕他沒聽明白柳月遙的計劃,又補充道:“柳月遙最大的依靠,就是她‘美人’的身份,一旦陛下和皇后遇難,太子又落到她的手裡,她就可以攜太子西遷,另尋一處大城,挾天子令諸侯,集結仍效忠於陛下的文官武將,以討伐無道的燕王為名,建立新的割據勢力。一旦讓她得逞,至少又是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對峙和戰亂。”
 她微眯起眼,又道:“最可憐的莫過於太子,給她如傀儡般架空在那個位置上,每天卻要朝不保夕地忐忑過活。他畢竟不是柳妖女親生,說不定柳妖女還會找機會將他殺害,扶持自己和某位姘頭的後代坐上皇位。”
 “到那時候,大明還算是大明嗎?”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蹙眉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事不宜遲,必須速離皇宮,否則若讓柳妖女的人衝進來,再想脫身就難了。”
 說罷她看向藍橋,示意他準備動身。
 “且慢。”朱允炆擺了擺手道,“剛才你們說的那些,不過都是一面之詞。朕如何分辨你們說的是實情,還是為達到某些目的而誆朕的?”
 朱清影顫聲道:“陛下連臣妹也信不過嗎?”
 “不是信不過你。”朱允炆溫聲道,“朕是怕你也被蒙在鼓裡,被他們利用了。”
 花語夕無奈道:“想證明也不難,柳月遙身為陛下的‘美人’,按理說是不能隨意出宮的。陛下只需派人到她住的地方看上一看,是非自然分明。只是這一來一回的腳程,又不知要耽擱多少時間。”
 “那也不能隨便汙蔑她。”朱允炆眉峰一豎,正想派人去柳月遙起居的“月華齋”看看,就聽身後傳出響動,原來是馬皇后闖進門來。
 “臣妾已讓翠兒去問過了,柳美人不在月華齋。”
 她不久前出門說是備茶,其實茶早已備好,回到門口時正聽到朱清影談及今日的經歷。
 她心細如發,當時便讓丫鬟翠兒去一趟月華齋,確認柳月遙到底在不在宮內。
 到後來朱允炆和藍橋等人談話,翠兒快步回稟,說月華齋內確實不見柳月遙的影子,馬皇后心中便有了底。
 待聽得花語夕又說太子將淪為傀儡,淪為柳月遙奪權的工具,甚至不久後還可能被殺害,馬皇后母子連心,一時激動就闖進門來。
 她看了看床上兀自沉睡,並未被眾人吵醒的朱文奎,對朱允炆道:“讓奎兒承受那樣的命運,陛下忍心嗎?”
 朱允炆還未答話,忽見一名甲胄染血的侍衛慌慌張張地跑進院來,在地上一滾,悲呼道:“陛下不好了,新軍反了!他們攻打西華門,看樣子馬上就要衝進宮城了!”
 所有的猜想,此刻終於都得到了印證,朱允炆看了看身前的朱清影、藍橋和花語夕等人,又看看另一邊的馬皇后和太子朱文奎,歎道:“人之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若能直面四叔,朕當寧死不屈,警醒世人,為天下先。但若說為宵小所乘,枉自送了性命,卻大是不值。”
 “也罷,為我大明百姓免受戰亂割據之苦,朕隨你們走便是。這也算是朕這個皇帝,為天下萬民盡的最後一份心吧。”
 一瞬間,藍橋和花語夕都不由想起徐秋雨藥廬的那副對聯,懸壺濟萬民,盡濟窮達萬戶眾生,想到盤龍塔的大火,彼此對望一眼,都有著說不出的滋味。
 與此同時,應天新軍的戰士們在劉璟的號令下集結,以“進宮勤王”為名,強闖西華門,見守門的禁衛軍拒絕放行,便直接開打。
 西華門守軍不足,又是猝不及防,很快被攻破,新軍戰士奪門而入,如蝗蟲般衝入這座他們曾經暢想過無數次的宮城。
 “記著了, 宮裡的女人都是妖女,所有妖女無論老幼,一概格殺!然後再放火燒了。”
 一支二十人的小隊闖進位於西華門附近的宮城繡坊,將三十多名負責織繡的宮女從睡夢中驚醒。
 這些無辜的女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被披堅執銳的軍士們破門而入。
 宮女們有的還躺在榻上,有的則穿著小衣,赤著腳跳下床來。她們來不及穿戴整齊,尖叫著,悲呼著,在房中四處亂竄躲避著,但已沒有人能改變她們的命運。
 鋒利的長劍、大刀,貫穿了宮女們纖弱的身子,鮮血瞬間灑滿了寢房。
 戰士們有的忙於殺人,有的則趁機掠奪宮女們的首飾以及房間內其他值錢的財物,還有甚者更是被鮮血激起了獸性,對這些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宮女做出獸行,不但不受同伴恥笑,反而被爭相效仿。
 在絕望的叫喊聲中,僅僅是片刻之間,這座平日最是安寧的繡坊便化作活生生的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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