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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難英雄譜》第七百三十章 溪雲初起
安頓好徐妙錦後,眾人離開項府,在朱清影的帶領下,乘著子末醜初的夜色,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他們針對柳月遙的行動既已失敗,便不再有“敵明我暗”的特別優勢,考慮到柳月遙可能采取的種種後招,諸如跑去向皇帝哭訴他們的“暴行”,又或集結高手對他們展開追殺,甚至命劉璟領兵進城,沒人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所以他們必須立刻見到建文帝,趁柳月遙有所行動之前,帶著建文帝先一步離開京城。

   重新戴上面具的花語夕一路無言,直到紅牆在望,才終於收拾心情,看了眼藍橋道:“你怎麽全身都濕了?”

   “剛才到月湖衝了個涼。”藍橋墮後半步,若無其事地道,“天太熱,沒有運功烘乾。”

   花語夕方才一直沉浸在項逸軒慘死的情緒之中,此刻玲瓏心思重新運轉,恍然藍橋因在引誘柳月遙上鉤時吸入了綺幻香,故而渾身燥熱難安。

   柳月遙的強大遠遠超乎眾人的預期,不但從容突圍,甚至還反殺了項逸軒,讓他們一行人陷入絕望和悲痛,一時間都沒留意藍橋去了月湖。

   他一個人去衝涼水,花語夕在風月場混跡多年,自然知道男人獨自做這種事其中的含義。

   她咬著嘴唇,心裡生出對藍橋的憐愛和歉意,本想走近安慰他兩句,卻驀地發現,藍橋背上有不少泛紅的印記。

   “你受傷了?”她扒住藍橋的衣衫,想進一步為他檢視傷口。

   “沒受傷。”藍橋淡淡地回應,揮手掃開花語夕的手,“沒事,不用管我。”

   “可那分明是血跡。”花語夕堅持道,“柳月遙的血濺不到你背後,你定然是受傷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藍橋有些慍怒地瞪了她一眼。

   花語夕忽然伸手,在藍橋的鼻尖晃了一晃,藍橋隻嗅到一股甜香,就覺身子一陣乏力,還沒反應過來,已被花語夕從肩膀處扒開了衣衫。

   “你幹什麽!”他驚怒地吼了一聲,匆忙又將衣衫拉好。

   但花語夕已看得分明,那是一道寸許寬的血痕,看那傷口邊緣的印記,應是以樹枝藤條等物抽打所致。

   不是在和柳月遙作戰時留下的。

   “你……”花語夕遲疑著,終還是問了出來,“你自己打的?”

   “是!”藍橋攥緊了拳頭,額上青筋暴現,大聲道,“都是我的錯,我恨我自己,一開始偷襲不中,一身武功在柳妖女面前完全發揮不出。後來郡主受製,我因到場太慢,以致未能和思邈形成夾擊之勢,思邈的死,我有很大的責任。”

   “我是第一個與柳妖女接觸的人,你們都指望著我。可機會擺在眼前卻抓不住,反而讓思邈承受滅頂之災,應受到懲罰的人是我!”他骨節捏得骨節咯咯作響,“我要是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的話,思邈就不會……”

   說到最後,他話聲低了下去:“我氣不過,恨不得把我這隻沒用的手也割下來,但想想或許還要再遇上柳妖女,便先罷了,只是打上幾棍。此刻唯有身體上的痛苦,才能讓我內心好受一些。”

   “夫君……”花語夕執住他的一隻手,輕輕地在他手背上撫著,柔聲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已做得足夠好了,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柳月遙的魔功如此之強,這是我們事先誰也沒想到的,之所以都指著夫君,是因夫君本就是我們之中武技最強橫的呀。”

   “要是換了我作誘餌,說不定比你更不堪。”凌羽飛也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是敵人太狡猾了,懷遠不必太過自責。”

   風夜菱輕歎一聲道:“我知道,夫君因在武道上已攀至巔峰,故自然而然地生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想法,至乎把整個行動的失敗全歸咎於自己。你的偽裝被柳月遙識破,只因你未受她的誘惑而心跳加速,這隻說明你個是正人君子,誰也怪不得你。”

   花語夕又道:“以她的功力進益來看,除徐輝祖外,至少還吸了數位高手的功力,再配合上一血玲瓏的奇功,在身法速度上已突破凡人體能的極限。這樣的功夫我們見都沒見過,初見之下吃虧,也算不得奇怪。”

   白雪音則道:“現在我們已知道她的套路,下次再遇到她,她就沒什麽便宜可佔了。”

   朱清影險些在柳月遙手中喪命,直至此時仍猶有余悸,聽她這麽說,忙問道:“白女俠有什麽製敵之策?”

   白雪音沉吟著,正思量該怎麽答她,藍楓忽然道:“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

   “大哥,你此時內心的痛苦和自責,我非常理解。”他的語速很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當初燕王大軍在齊眉山受挫時,我也有相似的痛苦和自責。想著自己是不是如果多勸諫幾句,就不會有那一敗,也不會有那麽多將士埋骨在齊眉山中。”

   “我之所以那樣想,是因我把我自己當成了全軍最聰明的人。連帶大王在內,他們誰的心思都沒有我靈巧,誰的判斷都沒有我準確,所以大王決策失誤,必然是我沒有想周到,又或者沒有勸周到。”藍楓自嘲地一笑,“我是把自己當諸葛武侯啦。”

   “但其實,大王的靖難軍中人才濟濟,大王本人更是不世出的軍事奇才。沒有我藍清歡操心,一樣可以打勝仗。”他說到這裡,再次看向藍橋,“你呀,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論武功,其實白女……呃,我是說三嫂子不比你差多少,論聰明才智,二嫂子更是把你甩到姥姥家去了。大嫂的韌性和氣勢,子翼的獨門劍法,還有郡主和思邈,大家誰也不是來跑龍套的。大哥別嫌我說話難聽,但你只是我們手裡的一個工具人罷了,主要還是柳妖女饞你身子。除去這一點,我真看不出有什麽責任是需要你一個人攬下的。”

   他這一番道理另辟蹊徑,倒是把藍橋說得一怔,仔細品味起他的意思來。

   就連站在一旁始終沒說話的本雅莉,也不禁向藍楓投以認同和讚許的目光。

   藍楓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嘿嘿一笑,話鋒一轉道:“其實要說痛苦是因為無能,我也時常感同身受。我空以風流自居,卻總是把不到妹,看大哥左擁右抱的,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唉,好痛苦呀!”

   “你痛苦個鬼!”

   藍楓“哎呦”一聲,自然是被本雅莉的粉拳錘了上去。

   眾人經他這一打岔,因項逸軒而致的抑鬱心情緩轉了許多,藍橋也在三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之下,逐漸打起精神。

   他們走太平街,經竹橋繞至皇宮北面的元武門,朱清影找到一位巡夜的禁衛軍士兵,亮出一面金牌道:“我是南平郡主,這是皇兄賜我的金牌,憑此牌我無需通報,可直趨皇兄寢宮。現在我有十萬火急的緊急軍報,請兄台立即開啟宮門,讓我等進宮面見皇兄。”

   那士兵顯然認得那塊金牌,也很恭敬地朝朱清影抱拳一禮,卻是面露難色:“上面有過交代,若郡主持牌進宮,準予放行。小人不敢難為郡主,放行可以,但隻限於郡主一人。至於郡主的這些朋友……”

   他看向藍橋風夜菱等人,撓了撓頭,雖然話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朱清影回頭一看,倒也明白那士兵在糾結什麽。

   自己這一行人,沒有文官武官的官服,全是江湖人的打扮,不但都拿著各種武器,身上還沾著血。特別是風夜菱,一個嬌滴滴的美娘子,卻拿著把重逾百斤的戰戟,換了自己是這巡夜的士兵,也斷然不敢放這群“危險分子”入宮。

   若是真出了什麽事,那可是要殺頭的。

   朱清影正不知該如何說服那士兵,就聽花語夕道:“小兄弟,你過來一下,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看。”

   那士兵見她笑靨如花,也不似風夜菱白雪音般拿著武器,便走近了兩步。

   陡然間,他隻覺頸間一涼,已被一條細長的金鏈子纏住。

   “我們進宮屬實沒有惡意,現在你被我脅迫,迫於無奈喊開宮門,有郡主擔保,絕沒有人會怪你。”花語夕把十字金翎收得一緊,沉聲道:“我們深夜進宮,實有非進宮不可的理由,關系到一城百姓的安危。如果你要硬抗,我們也不怕硬闖。”

   “不錯。”朱清影點頭道,“事後你就說是我的人逼你乾的,我會和皇兄提及此事。”

   那士兵搖了搖頭,露出被勒得喘不過氣來的痛苦之態,待花語夕松了松鏈子才道:“你們剛才說,有緊急軍情,可是燕王要攻城了?”

   “正是。”藍楓接過話頭。

   “但為什麽外城沒有軍報傳來,反而要你們幾個深夜報信?”

   “因為李景隆已經背叛了皇上,打算獻城討賞!”藍楓毫不猶豫地道,“這樣的極端機密怎可能透出風聲讓你知道?你再犯糊塗,全城人都跟著你遭殃!”

   “是,是……”那士兵似乎意識到了事情的緊迫和重要,連連點頭,向牆上的同伴喊話。

   片刻之後,沉重的宮門終於徐徐開啟。

   ……

   “小姐受傷了!”

   與此同時,在城西一座屬於曹國公府產業的小樓裡,李景隆、劉璟和常洪三人看著渾身浴血的柳月遙,關切地道。

   “我的傷不要緊,哼,真是一群難纏的家夥。”柳月遙蹙了蹙眉,“事情有變,朱清影已識破了我們的計劃,我們必須立刻行動。”

   “南平郡主?”曹國公李景隆愕然道,“不是已經讓張仲傑去江浦……”

   “他失手了,自己也沒回來。”柳月遙憤然道,“沒用的東西。咱們的計劃,搞不好也是從他那邊露餡的。”

   李景隆駭然道:“那可怎麽辦才好?”

   柳月遙“呲喇”一聲,從紗裙上撕下一截,旁若無人地包扎著自己的傷口,一邊包一邊問道:“現在有哪座城門,是你的人在控制?”

   “金川門,通濟門和三山門。”李景隆說完還不忘補充道,“要是除掉了朱清影,那麽等到明天,所有城門應該都……”

   “沒發生的事,就不要說廢話了。”柳月遙極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通濟門太遠,三山門不便,你到金川門去,現在就去,讓你的人大開城門,迎朱棣進城。”

   “什麽?現在?”李景隆不解地道,“可現在燕王那邊應該都已歇下了。”

   “那就派人直接去到他的龍潭大營。”柳月遙哂道,“你曹國公獻城,我才不信他無動於衷。”

   “明白了。”李景隆說罷起身,換衣服準備出門。

   柳月遙提醒道:“也不必太快,只要天亮之前讓朱棣的大軍進城,我們的事就算成了。”

   等李景隆去後,柳月遙又吩咐劉璟:“等下你集結新軍,以曹國公獻城燕王進京為由,調動他們入宮城護駕。宮門那邊如不放行,就說他們是勾結燕逆,其罪當誅,直接打進去。切記,一定要搶在朱棣進城之前入宮。”

   劉璟毫不猶豫地道:“四萬新軍現就駐扎在城裡,這個容易。”

   “控制住宮城之後,立刻開始動手。記住,只要是女的,無論年紀老幼,無論宮女還是皇后,一律當場格殺,隻把太子給我帶出來。”柳月遙像在說一句與自己無關的事,淡淡地道:“我可不想看到有朝一日誰又抱出一個孩子,說是皇帝的遺腹子。”

   她頓了頓又道:“殺完人後,最後再放一把大火,把一切燒個乾淨,反正接下來是朱棣進城,這口黑鍋當然要給他背。”

   劉璟領命離開,柳月遙接著對常洪道:“朱清影他們現在應該也想進宮,向建文數落我的不是。建文心腸軟,只聽她一面之詞未必會信,你帶著赤鬼門的人,隨劉璟進宮,想法子把他們那夥人都殺了。他們有藍橋凌羽飛那種高手,只是劉璟的新軍戰士怕還搞不定。”

   “小姐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的。”常洪說罷也出了門。

   柳月遙歎息一聲,幽幽地道:“還有最後一件差事,需要你幫我做。”

   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從黑暗中閃出,正是邊城箭。

   “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凌羽飛?”

   “不。”柳月遙搖頭,“朱清影他們雖然知道了我的計劃,但那還不是最關鍵的。藍橋等人武技強橫,常洪和赤鬼門未必能夠得手,但至少,那個人必須死。這件事只有你親自去做,我才放心。”

   “弑君?”

   “正是。”柳月遙雙目精芒一閃,斷然道:“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決不讓建文看到明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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