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算明媚的陽光籠罩下,一具渾身掛滿粘綠水草與蠕動蛆蟲的腐爛身體緩緩從海面下漂浮而出,阻攔在了鐵民小船前行的路線上。
位於船首的一位劃槳鐵民率先發現了它,最初以為這只是一具不知道從哪飄來的死人屍體,但當他抬起木槳打算將之扒拉開後,卻發現那躺在海面上,爛泥般的死人面部突然動彈了些許,隨後倏然睜開雙眼,轉頭,用那雙空洞毫無眼珠子的漆黑眼眶看向了自己!
“啊——!”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劃槳鐵民瞬間面色慘白,手中木槳也被他當作武器猛地砸在那腐爛臉頰上,然而對方不僅沒有遭受什麽傷害,反而咧嘴露出一個笑容來。
槳手見此尖叫著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
只是小船地方本就不大,上面還坐著許多人,他根本沒挪動兩步,就被聞聲站起身來的伊倫.葛雷喬伊攔了住。
“穆德,你發什麽瘋?”
“死人——死人——那邊有——”槳手哆哆嗦嗦地回應著,然而還沒等話說完,另外一道尖叫就突然從身後爆發開來,就見不遠處另一條船上的一位槳手也望見了這情況,乃至於臉上充滿驚恐神色。
他們的反應惹來三艘小船上所有鐵民的注意,一個個暫時放下手中工作跑去一看,繼而倒吸冷氣的聲音接二連三的誕生。
頭頂濃烈太陽籠罩,卻無法驅散這突如其來的冷意浮現,鐵民們一個個盡管性情彪悍嗜血,但那也只是對於同類而言,面對那明明已經死的不能再死,臉上卻仍有反應的腐爛屍體,他們一個個全都冷汗直冒,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慢,慢點劃,咱們靜靜的離開,沒錯,靜靜的,別打擾它……”
為首的伊倫小聲吩咐著,邊說邊咽了口唾沫,其他人忙不迭地點著頭附和,隨後一個個開始隱蔽而又急促地劃起槳來。
三艘小船緩慢駛離屍體漂浮的海面,每個人都膽顫心驚地邊劃槳邊盯著那一動不動的死屍,生怕其突然暴起發難。
不過幸運的是,直到背後再也看不到那死屍之後,他們也都沒遇到什麽危險。
一位槳手因此大松了口氣,面帶慶幸地朝著身旁同伴開口道:“淹神保佑,幸虧咱們——”
他話沒說完就發現同伴眼睛突然瞪的老大,望著自己身後的模樣似乎充滿驚恐,與此同時,一陣陣發酸惡臭的腐爛氣味也漸漸從身後飄蕩而來,這讓槳手內心一個咯噔,隨後緩緩轉頭看去。
他看見了一張充滿死亡的面孔,而今正朝著自己咧嘴直笑。
……
“去死!”
船首處誕生的咆哮伴隨著一陣斧頭劈砍木頭似得聲響,被束縛在船尾的兩個俘虜凝神望去,那位有著一個大光頭的凶殘鐵民此時正握緊一柄短斧不斷地朝著身前一個跪坐在那裡的怪異身影連砍帶踹,邊砍邊憤怒地胡亂叫嚷著一些聽不清的詞匯。
他的斧頭很鋒利,砍了幾下後那怪異身影的腦袋就被他給砍掉了,只是這似乎並不影響那東西的“生命”,頭部脫落後,那身影反而伸出雙手將之接過捧著,然後它手中的腦袋複又朝著光頭鐵民咧嘴笑了一下。
這似乎直接讓那鐵民崩潰了,渾身一顫後,斧頭不自覺從手中掉落,隨後他尖叫著轉身後撲,噗通一聲躍入了海水當中。
船上其他人怔怔看著這一切,另外兩艘小船上的鐵民們也同樣這種表情,此時此刻,沒有人敢亂動彈,但一股尿騷味卻漸漸彌漫而開。
直到這沒了腦袋的腐爛屍體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話。
“請問,白鷗村怎麽走?”
他手中腦袋上破洞般的嘴巴一開一合,發出的聲響猶如海怪呼吸。
“淹神救我!”一位鐵民聞言後尖叫著效仿之前同伴掉頭撲入大海,船上其他人見此也都毫不猶豫地跟著躍入海中,一時間水花四濺,噗通聲響連綿不絕,最後唯有那位領頭的伊倫仍舊留在船尾看守兩名俘虜,面對那踏步而來的無頭屍體滿面慘白地顫抖回應。
“不,不知道!快走開,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們都——”伊倫哆哆嗦嗦地回答,但話沒說完,背後就突然響起一道稚嫩地聲音。
“請問,你認識哈爾嗎?”
這聲音的插入讓伊倫內心一個咯噔,但他沒敢回頭去看,只是心中忍不住破罵了一聲搗亂的小子,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不自覺一愣。
就見身前這個充滿惡臭的無頭屍體聽到男孩那句話後用手將頭“轉過”看去,空洞雙眼內似乎閃過一抹幽蘭的光芒。
“哈爾……哈爾?”
“沒錯。”男孩的聲音繼續響起,明明聽起來那麽稚嫩,卻讓伊倫狂跳的心臟突然平複了許多。
“和你同村的那個哈爾,一起出村打仗來著,你認識嗎?”
無頭屍體聞言沉默,似乎回想了一番,隨後雙手中的腦袋嘶啞地開口道:“當然,當然認識,他被偉大的羅德斯國王親自送往流水宮殿中去啦,我真羨慕他能有這麽好的命。”
話語中包含著的信息讓男孩心下了然——顯然手腕上的通道連接的隻限於拉婭所在的那個世界,而對方只是那個時間線上的賈斯皮。
但同時他卻也有著另外一個疑問。
“那你呢,你是怎麽死的?風暴?”
“風暴之神奈何不了真正的鐵種。”
無頭屍體嘶笑了一聲,雙手中的腦袋嘴巴開合間噴濺出幾隻蛆蟲落在對面伊倫胸前不住蠕動,然而伊倫對此可沒敢輕舉妄動,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周圍其他兩艘船上的人們同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那膽子大的出奇的男孩,以及那能夠正常對話的恐怖存在,耳中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恐懼心不知不覺散去許多。
“那是誰殺了你?”男孩繼續問。
“誰殺了我?那是一個瘋子、穿著白袍子的瘋子……”無頭屍體遲疑地說,臉上“表情”卻一下子變得非常緊張,甚至因此掉下來一塊糜爛的臉皮。
“噢,那太恐怖了,我不想——我必須忘了她!沒錯,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孩子,孩子!你知道白鷗村怎麽走嗎?你知道嗎?”
話語最後它轉移了話題,只是相比最初的問話,眼下他顯得似乎有點緊張兮兮。
“在老威克島的西岸邊,碎石堡側南方向,一直走就到了。”男孩回答:“不太容易找,你問這麽久都沒人告訴你,可能已經不存在了吧。”
“不存在了?”這話讓無頭屍體聲音一下子提高了許多,乃至周圍聽著的鐵民們無不將心複又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隨後他們就見到這怪東西歎了口氣,聲音消沉。
“是啊,一下子過去了二百多年,白鷗村早就不存在啦……”
不知為何,它看起來似乎一下子從一個驚悚神秘的鬼物變成了一個意興闌珊的老人,雙手中捧著的腦袋也在此時被他抬起放回脖子上,扭了扭後,這東西就非常神奇地鑲了回去。
“我其實早就知道,我只是希望還能有人記得它……”他空洞的眼眸看著藍禮,半響後,悠悠說了最後一句話。
“孩子,我嗅到了風暴之神的憤怒,你最好盡早離開,沒錯,盡早……”
一道海浪於此翻湧而來,將整條小船徹底澆了個遍,而後當浪花消退,那怪物已然消失不見了蹤影。
潮氣彌漫,緊張的氣氛因此消散一空,但仍舊沒有人說話,跳海跑到另外兩艘船上的鐵民們面面相覷著,最後將目光看向那空蕩蕩小船上的黑發男孩。
距離最近的伊倫.葛雷喬伊同樣也轉身看向靠在船尾的男孩,心有余悸地同時也充滿了狐疑。
“小子,你怎麽知道的那些東西?”他的話語仍舊帶著顫音。
“我在一本書中讀過。”
男孩回答道:“白鷗村的哈爾與賈斯皮,是兩個出身於老威克島的鐵民海盜,他們的船航行到了已知世界的所有地點,掠奪的財寶多不勝數,最後全都埋在了一處無名小島上面。”
“就這樣?”伊倫不敢置信地問。
“沒錯,”男孩一臉認真地點頭:“原本我還以為這個故事是誰瞎編的呢,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座島在哪?”因為怪物消失而遊回來的光頭鐵民湊近詢問,臉上的驚恐基本消退,一抹貪婪反而隱隱浮現而出。
“不知道,我感覺下次再見到他,他就可能告訴我了吧。”
藍禮眨著眼睛回答。
“你說的那白鷗村真的存在?”另一位遊回來的鐵民忙問,“好像和我家距離不遠。”
“書上是這麽說的,具體存不存在我就不知道啦,我又沒去過鐵群島。”
“你……就一點都不害怕?”頭髮花白的老鐵民眯眼詢問。
“我聽說過它。”
男孩回答道:“好多商船都碰到過這個賈斯皮,但它從來不傷人的。”
“聽說過?你怎麽不早說!?”
“你們也沒人願意聽我說什麽啊……”
……
這件事最終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將藍禮“知道”的故事一股腦掏空後,鐵民們不再理會這個膽子挺大的小孩,轉而開始議論起了剛剛那個死人來,一個個心有余悸之余滿臉驚奇,仿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唯有身旁的銀發女人充滿狐疑地看著藍禮,感覺他在撒謊。
畢竟同樣作為二百多年前的人物,她可沒聽說過什麽哈爾與賈斯皮、海盜與寶藏之類的東西。
只是那死人能開口,還仿佛能掌控海水的模樣讓她一時充滿震撼, 甚至聯想到了自己的性別問題,於是她也就沒多想這個,轉而變得有些失魂落魄。
藍禮同樣沒理會身旁人怎麽看自己,回想著那海鬼所言的一切,他此時心思非常紛亂。
白袍瘋子,殺死,她。
這麽明顯的特征,他不可能想不到是什麽的,然而如果真的是如此,她殺了人,那麽所謂的正途……
盡管曾經早有猜測,但此時被“確定”,卻仍舊讓藍禮心頭仿佛壓了塊大石頭。
他的面色因此變得有些陰晴不定,最後,男孩仰頭看了看天色,那萬裡無雲的模樣,可一點也看不出什麽風暴之神的存在。
只是既然那怪物那麽說……
藍禮眯了眯眼。
原本袖子當中藏著一柄匕首,是他準備在晚上的時候切割繩索用的,但現在他心情不太好,卻有了個更好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