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嬌秀終究沒有再見父兄一面,車仗啟程,緩緩而行。
不擇一日,早到了滑州地界。
童嬌秀坐累了,下了馬車,緩緩步行。
王慶見了,也就下了馬,陪她走走說說。
“嬌秀,你對王詵了解的多麽?”
童嬌秀聽他問,想了想說:“你說娶了蜀國公主的王詵啊,此人有才無行,單論書畫稟賦,尚算出眾。對了,他有首憶故人作的甚好,奴家常常念誦的。”
“念來聽聽。”前世背的詩詞不少,但多是蘇軾、柳永、王安石、李清照這樣的大家之作。王詵名聲不顯,王慶卻是沒有讀過他的詩詞。
“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無奈雲沉雨散。憑闌乾、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王慶聽了,隻覺得一股哀怨從詞句中流淌出來,甚是感人心肺。
這詞寫的是一個少女思念情郎。但是轉念想想,未嘗不是王詵借詞達意,古人都愛這個調調,有話偏不好好說。
“同床異夢,那公主也是個可憐人兒啊。”
童嬌秀微微一笑,道:“愛了就是愛了,有什麽可憐不可憐的。駙馬可是她自己選的。你要知道,這世上又有幾個女人能左右自己的婚姻。”
王慶輕笑一聲,道:“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抗爭未必能夠逆天改命,但逆來順受的話,命運就徹底注定了。”
“對了,父親說會幫你洗白,你這次去梁山還要入夥嗎?”
王慶沉吟了片刻,道:“通過這次的事,我真切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十年後兵連禍結生靈塗炭,在那個禮崩樂壞的大時代,一萬句孔孟大道也抵不過一把鋒利的刀。我打算入夥梁山,先給未來找一個依仗。”
童嬌秀鳳眉攢起,道:“十年後生靈塗炭?王郎,你這話從何說起?”
王慶向北面望了一眼,緩緩說道:“女真不滿萬,滿萬則天下無敵。嬌秀,在遙遠的北方,一代雄主挾風雷之勢崛起,遼要滅了。”
童嬌秀哂笑道:“什麽女真,不曾聽過。遼國這些年文恬武嬉,兵甲不利,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宋、遼、西夏三足鼎立百多年,戰陣互有勝負,誰也奈何不得誰。你說的那勞什子雄主,多半也是個未開化的部落,仗著野人凶悍,或許能讓遼人吃些苦頭。可要說滅國,奴委實不信。”
女真滅遼,政和四年說這話委實有點驚世駭俗了,虧得是和嬌秀說,要是和個熟諳軍事的飽學之士聊這話,絕對會被噴的屁滾尿流。
六、七年後,事實自會證明王慶所言不虛。可到了那步田地,信不信還有什麽用?女真人的軍勢已經起來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妾身知道,你心裡藏著一頭猛虎,野性難馴。沒關系的,盡管去作你喜歡的事吧”
王慶望著她善解人意的笑容,不禁有些動容。野性難馴,多撩的字眼,這暗示一點也不隱晦。不行,今晚務必……
啪。
腦殼不知被什麽砸了一下,回頭看去,一顆漂亮的腦袋從馬車裡探了出來:“我想騎馬。”
王慶一愣,道:“你會騎嗎?”
牛小嬌忽閃著長長的睫毛,道:“你教我啊。這一天天總坐在馬車裡,悶死了。”
王慶沒奈何,隻得把她抱上馬來,和她講解騎術要領。
童嬌秀見了,自回馬車裡去了。
絮叨講解了半天,只見牛小嬌嘴裡叼著根青草,左顧右盼,神情十分愜意。
“喂,你有沒有聽我講?”
牛小嬌衝他笑笑,道:“聽了,沒意思。你給我講講故事吧,上次白雪公主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王慶一臉黑線:“你不是要學騎馬嗎?”
“一時心血來潮,現在又不想學了。馬有什麽好騎,沒意思,還是騎你好玩,”
王慶險些從馬背上栽下去,伸長了脖子舉目四顧,見沒人看他這邊,才算松了口氣:“你瘋了不成。有些話閨房裡聊聊沒事,可不敢在大庭廣眾裡說。”
牛小嬌冷哼一聲,道:“對,你和童家那位談詩詞歌賦,雅的很。我說句話就讓你丟人了,我是文盲,不在這兒礙您的眼。你啊,繼續和你嬌秀妹妹雅去吧。”
說著,她就一動一動的想下馬。
王慶總算聽明白了,這是吃乾醋呢。他雙臂環住小嬌的腰肢,嘿然道:“誰敢說你不雅,那是他眼瞎,不懂得欣賞。我家娘子啊,叫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些大家閨秀第一眼看著美麗,看多了就膩了。唯有娘子你,我百看不厭。”
牛小嬌破嗔為笑,道:“你一個使槍弄棒的人,淨裝什麽大頭巾。”
車仗迤邐而行,每走到叢林茂密處,便先遣兩個人進去探路,免得遇上大股綠林,多有不便。
這次卻是輪到王慶和李寶去探路。江湖上說逢林莫入,窮寇勿追。兩人談談笑笑入林,哪裡把什麽規矩放在心上。
走沒多久,忽聽得前面林子裡傳來一聲大喝:“呔,那老兒聽好了,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從此路過,留下,喂,老頭,你遮莫是聾了,聽了俺得言語還不跪下求饒,還走,再走休怪俺刀下無情!”
王慶和李寶對視一眼,均是暗暗發笑。
李寶活動了下筋骨,道:“慶哥兒,這幾天走得悶,不如去拿那不開眼得蟊賊耍笑一番?”
王慶每天有兩個女人陪伴,倒是不悶。見李寶興致勃勃,也不好拂了他的興致,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快步上前,沒幾步,便見前邊立著個瘦高男子,拎了把柴刀在那裡指指畫畫,說個不休。
劫匪身前,卻是個白發蒼蒼得老者,右手拄著一根拐杖,左手被一個黃衣少女扶著,顫巍巍一副風燭殘年的模樣。
李寶低聲問道:“過去麽?”
王慶擺擺手,藏在一棵大樹背後,比劃了個手勢,示意先看看究竟。
那劫道的吆五喝六了半天,累得夠嗆,把刀往地上一戳,揚眉大喝:“識相得把買路錢留下,俺放你平平安安過去。若有半個不字……”
他話未說完,就聽那黃衣少女鼓著嘴,連珠箭般叫了起來:“不不不不不!”
劫匪愣了一愣,道:“你這女娃好沒道理。”
少女啐了一口,嬌嗔道:“你才沒道理。好狗不擋道,快些把路讓開。”
那劫匪氣的不輕,喘了兩口粗氣,突然原地耍了一趟刀。
他刀法裡一個動作四五個破綻,好在力道凶猛,一趟刀舞下來只見刀影亂飛,風聲獵獵。卻見他原地向後空翻兩周半,雙腳落地時倏然一刀砍出,正砍在旁邊一棵合抱大樹上。
劫匪保持著半跪在地的姿勢,左手扶了扶額前一撮長發,緩緩說道:“不交買路錢,便形同此樹!”
黃衣少女笑得前仰後合,不住跌腳。就是藏匿起來得王慶和李寶,也忍不住笑容滿面。
“你笑什麽,俺這是叫你們曉得厲害,不要逞一時之氣白白送了性命。俺這把刀,俺,俺,”劫匪側頭一看,再說不下去。原來他那把柴刀不曾把樹斬斷,刀身卻給折了。他手裡只剩下半截刀,刀鋒也不知被崩到哪裡去了。
劫匪呆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三聲,笑完後正色道:“曉得俺厲害了麽。俺便如這顆巍巍大樹,爾等便是生了鏽得柴刀,若是不交買路錢,便讓你們形同此刀,一分為二!”
少女語聲鄙夷得說道:“明明自己把刀弄斷了,還鬼扯個甚。 叫花子,速速讓開,不要惹我阿爹發惱,一刀便割了你的狗頭。”
劫匪聞言怒不可遏:“俺在這裡攔路打劫,卻不是乞討的叫花子。女娃娃,你休要小覷人。俺刀法在京西隻排得四十五名,拳法卻躋身了前三。你有眼不識泰山,惹俺怒起,一拳便打花你粉嫩的臉蛋。”
少女衝他招招手,嗔道:“你來,你來,你今天不把俺的臉打花,俺便剁了你得手筋腳筋,扔到野地裡喂狗吃。”
劫匪嗷得一嗓子,對著胸口猛砸三下,厲聲喝道:“俺本不願對老弱婦孺出手,一忍再忍,你這蠢丫頭卻咄咄逼人。罷了,罷了,俺今日便破一次例吧。”
說完,劫匪挺身掄拳,向少女撲了上去。
少女身子靈敏異常,輕輕一閃,便讓劫匪撲了個空。
那漢大怒,兩條手臂掄得如風車一般,衝著少女窮追猛打。少女黃衫飄飄,如繞樹蝴蝶一般來回閃躲,兩個鬥了三十個回合,大漢已累得直不起腰來,連少女半片衣袂也沒碰到。
少女玩心甚重,衝劫匪招招手,銀鈴般笑道:“再來,再來。”
劫匪卻蹲在地上,喘著粗氣說道:“你這廝好欺負人,只顧躲來躲去,卻不和俺交手。天底下再沒有這樣打架的。”
少女道:“你還打不打,不打我們走了。”
劫匪擺擺手,道:“算老子晦氣,終究對婦孺老弱下不去狠手,趕緊走,再莫出現在俺眼前。”
少女便扶住老者,俏盈盈得說道:“阿爹,咱們走吧。”
老者答應一聲,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