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慶、牛小嬌、陳麗卿三個,提著包裹,戴了氈笠,揀人少處繞路往童府而去。
一路上牛小嬌都沉著臉,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
王慶隻道她是害怕,連聲安慰道:“娘子不必擔憂,我就是拚上性命,也會把你安然送出城去的。”
牛小嬌抬起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幾時勾搭上的童嬌秀?”
王慶一噎,苦笑道:“這個節骨眼上,娘子你就別爭風吃醋了吧。”
牛小嬌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停下腳步瞪著他說道:“你一直瞞的我好。前些日子總見你寫信,都是寄給童家那位的吧?我跟了你這麽多年,也不見你寫過隻言片語給我!”
王慶哭笑不得的說:“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寫什麽信,有話當面說不就完了。”
“完了?是咱倆的感情快完了吧!我看你就是嫌貧愛富,嫌醜愛美,見了那權貴家的千金,魂都跟著飄了去!”
王慶不由得叫起屈來:“娘子,我對天起誓,絕沒有碰過嬌秀半下。我和她一直就是書信往來,迄今也只見過一面,那次匆匆一顧,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的啊。”
牛小嬌冷笑道:“到嘴的肉你會不吃?信你我便是傻了。”
王慶一臉悲憤的說:“我若扯半句謊,叫我永世不舉,做不得男人。”
牛小嬌悶著頭只顧走,行得片刻,伸手扯了他一下:“你說,我和童嬌秀哪個生得美?”
王慶立場極為堅定,連半秒都沒有猶豫:“自然是你美。嬌秀雖也有些姿色,如何能及我家娘子萬分之一,便是提鞋也不配。”
“嬌秀嬌秀,叫得倒親切。我和你說王慶,待會見了姓童的,她要模樣平常還則罷了。若是生得比我美,這事我和你沒完!”
牛小嬌氣急敗壞的怒喝,引得路人頻頻側顧,陳麗卿連忙說道:“嬸嬸,你不要喊了,被官差見著不是耍處。大不了回頭我幫你出氣,打斷狐媚子的腿。”
牛小嬌冷哼一聲,道:“姓童的出身豪門,不是王慶厚著臉皮去糾纏,人家如何會拿正眼看他。要打,就把你叔的腿打斷,免得他天天出去尋花問柳,惹我心煩。”
陳麗卿連連點頭:“嬸嬸說的是,叔叔武藝雖好,力氣差了些。我使一路剛猛些的棍法,打斷他腿不難。”
王慶忿忿瞥了她一眼,道:“麗卿,我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忽然想起了幾個典故。”
陳麗卿嘻嘻一笑,道:“我知道。花木蘭、穆桂英還有楊門女將,對吧?”
王慶冷冷的說:“錯!是東郭先生與狼,農夫與蛇,呂洞賓與狗!”
牛小嬌一時忘了發脾氣,問道:“農夫與蛇是什麽典故,卻沒聽過。”
這典故出自伊索寓言,別說她,整個大宋怕是都沒有幾個聽過的。王慶正好把話題岔開,給她倆說起了農夫與蛇的故事。
今天也是邪了。以前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也不見牛小嬌吃過醋。這回只是發乎情止乎禮,她卻怒氣填胸一臉戾色,令人好生不解。
等他講完故事,也就到了地方。面前好大一處宅子,雕梁畫棟,氣魄萬千。
憫月正在門口翹首以待,見了王慶慌忙迎上去,一眼看見有兩個女的,便有些躊躇。
王慶抱了抱拳:“在下的信,童娘子可收到了?”
憫月冷眼瞥了牛小嬌一眼,鼻孔裡哼了一聲。陳麗卿卻不吃這個氣,大步上前凌然道:“你這廝好生無禮!”
沒見過求人辦事脾氣還這麽橫的,憫月怒上心頭,拉開拳腳道:“你待怎樣?”
“我待揍你。”陳麗卿揚起拳頭就打,王慶一把攔腰抱住,在她耳邊小聲嘀咕:“小不忍則亂大謀,別添亂啊。”
憫月也沒奈何,寒著臉說聲:“隨我來吧。”徑引三人入府。
進了童嬌秀書房,兩人四目相對,胸中雖有千百句言語,一時間半個字也吐不出,只是兩兩呆看。
童嬌秀想:那一日在艮嶽,也是這般情境,他也是這般望著我。
王慶想:那一日,為何沒日?
兩個人深情對視,仿佛化作了兩座石雕,一直凝望到時間的盡頭。
連牛小嬌帶憫月等人臉色全都黑了,這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還是李寶看不下了,捂著嘴咳嗽了一聲,登時把兩人從旖旎沉思中喚醒。童嬌秀玉面緋紅,把頭別了過去。王慶卻扯住李寶道:“寶哥,為何還在這裡?休被小弟的事牽累了不便。”
李寶此時已是騎虎難下,硬著頭皮裝鐵漢,昂著頭大喝:“是兄弟的就不要囉嗦,同生共死而已。”
王慶感動的一塌糊塗,握住李寶的手哽咽道:“寶哥!”
李寶也握住王慶手,用力點了兩下頭,道:“兄弟!”
憫月在一旁哼道:“兩個大男人,恁的親熱,好不知羞。”
“不得無禮。”童嬌秀之前眼裡只有王慶,被李寶一打斷,便看到了牛小嬌,上前盈盈躬身:“這位便是嫂嫂吧?”
牛小嬌原是一肚子不忿,待見到童嬌秀傾國傾城的容顏,曼妙多姿的身段,以及養尊處優形成的氣質,不由為之傾倒,搭住手笑盈盈的說:“叫啥嫂嫂,該叫姐姐才對。”
王慶險些一頭栽倒,剛才還怒氣衝衝的,這會兒居然直接認姐妹了。女人心,海底針,果然青竹蛇兒口,它也不敵婦人心。
童嬌秀粉面泛紅,嘴角卻抑製不住的露出一抹笑意。
書房裡的人已是不少,童嬌秀是東道,便替眾人引薦結識。王慶聽了這一串名字,心中暗驚。在水滸裡,劉敏劉智伯是王慶軍的開路先鋒,那四個正是隆中四勇將。
原來這幾人卻是童嬌秀的心腹,想來在原軌跡中,童嬌秀也是偷偷私奔,遠赴千裡與王慶相會的了。
當由童嬌秀來講解出城的計策。
王慶聽到一半,皺眉道:“何必做這麽絕,讓憫月給我們易個容,不就成了?”
童嬌秀白了他一眼,道:“哪有這麽簡單。上次林娘子出城的時候,高衙內還沒出事,故而走了。這次鬧得滿城風雨,城門口盤查極其嚴密,隻憑易容如何出的城去?”
王慶這才曉得事態嚴峻,便讓她繼續說下去,越聽越是心驚,不由得問道:“計是好計,但你如何再回童府?”
童嬌秀鳳目微瞥,朱唇輕抿:“呆子,休說童府,就是京城我也回不得了。從今往後,隻得隨你遠走高飛,浪跡天涯。”
王慶心中又是一陣激蕩。他真的很慶幸自己穿越回宋朝,得以真實的感受到人類毫無保留的情感。李寶的義氣,童嬌秀的情意,無不像是卷著狂沙的颶風,衝擊著他死水一般的心湖。
這已不是那個街邊扶老人會擔心被訛詐的時代,這不是一個買不起房子就娶不著老婆的時代,這更不是一個,為了幾千塊就能背後插兄弟兩刀的時代。這個時代沒有香煙沒有紅酒沒有電腦,只有暖暖的人心。
王慶胸中狂蕩,握住童嬌秀的手深情的說道:“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嬌秀,我王慶非是忘恩負義的人,此生此世,定不負心。”
童嬌秀眉舒面怡,柔聲道:“有你這句話,便足夠了。”
其實童嬌秀的脫身之計並不複雜,說穿了就是魚目混珠。她有一頂高手匠人打造的轎子,遍體精鋼鑄就,轎身藏有機關暗器不說,座位下有一處夾層,能暗藏一人。陳麗卿身材嬌小,躲在裡面正合適。
此外, 還有個易容術獨步天下的憫月。之前張教頭和林娘子能安全逃離京城,憫月堪稱首功,這次概不例外,仍要讓憫月給王慶夫妻易容。屆時童嬌秀引車仗出城,誰敢阻攔?就算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來盤問,也就粗粗看上兩眼,難道真個扯著王慶的臉皮細細觀瞧?
王慶暗自琢磨,其實以憫月的易容術,諸人出城的把握也不小。童嬌秀執意親身護送,未嘗沒有借題發揮,孤注一擲的意思。事情到了火燒眉毛的時節,卻沒有時間再和她爭論了。
終不成,眼睜睜看她嫁給蔡攸的蠢貨兒子?
眾人都擠在屋子裡,七嘴八舌的議論,王慶從人堆裡找出憫月,一把拉住了她胳膊。
憫月‘啊呀’一聲,拍開他的手說:“娘子在呢,可不敢動手動腳。”
王慶平時好和她逗嘴,此時火燒眉毛,便沒心思和她瞎扯,焦急的催促道:“憫月,事不宜遲,這就替內子易容改裝吧。”
憫月應了一聲,雙眸巴巴的望向童嬌秀。
王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恨不得在她臀上踹兩腳。
童嬌秀看得好笑,道:“月兒,你那點心事,我早知道了。你快去給姐姐易容,若是誤了正事,看我不收拾你。”
憫月低了頭,臉色紅紅的說:“我有什麽心事,淨亂講。”
童嬌秀美眸含威,瞪了她一眼。
憫月噤若寒蟬,應了一聲,便帶著牛小嬌去易容了。惜春則忙著收攏金銀細軟,那四條好漢去準備轎子,劉智伯去馬槽挑選好馬。陳麗卿拉住李寶,打探他爹行刺的具體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