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院的房間裡,唐孤站在原地,怒不作聲,只是狠狠盯著坐在椅子上的唐絕。唐絕避開他眼神,過了會,道:“坐下吧,一直站著多難受。”
兩名勁裝衛士持刀走上,正要挾持唐孤坐下,忽地房門一陣響,唐錦陽推門闖入。他走得甚急,眾人都吃了一驚,隻這一瞬間,唐孤左右肘齊向後撞,撞開那兩名壯漢,急轉過身,飛起一腳踹向挾持唐奕那衛士腰間。他是唐門這一代武功最高的人,雖已年屆耳順,功力不減,這一腳用盡全力,直將那人踢得內髒迸裂,飛撞在挾持唐柳那衛士身上,竟連那人也被撞倒。同時,唐孤右手一甩,一顆鐵蒺藜脫手飛出,唐門暗器之術天下聞名,這一下正打在挾持唐少卯那名衛士額頭上。那人脖子向後急仰,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再也不動,再細看,那鐵蒺藜已插入額頭之中。頭蓋骨本是人體最硬的一塊骨頭,鐵蒺藜竟潛入額頭當中,可見力道之強。但這卻還不是這名衛士的死因,而是這鐵蒺藜力道太強,打得他頸骨斷折,當場斃命。
唐孤頃刻間殺兩人,傷三人,又退到唐奕等人身邊,喝道:“快起來!”
不料唐奕等人竟不起身,只是從懷中取出藥丸服下。唐孤這才醒悟過來,問:“你們中毒了?”
唐柳道:“是三分媚。他們逼我們吃的。”
這三分媚是唐門用的迷藥之一,口服見效,服用後雖然神智清楚,卻是全身酸軟,難以行動。只是效力雖快,去得也快,僅能維持一個時辰。發明此藥的唐門先人性好漁色,研發此藥作婦女之用,故取此名,這名先人也因此遭禍而死。
唐門擅用毒,門人自也帶有解毒藥丸。唐柳三人雖然服下解毒藥丸,要等藥力疏散最快也要半刻鍾時間。這半刻鍾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唐孤環顧周圍,猶有二十名衛士持刀戒備隻待唐絕一聲令下。
此刻若動起手來,唐柳等三人全無還手之力,唐孤縱能自保,也護不了唐柳三人周全,最後即便殺出重圍唐柳三人也要死。
然而唐絕若不下令,唐柳三人具是唐門這一代中好手,雖不若唐孤功力精深純厚,也非尋常三五衛士所能製服。他們這次被擒,純是中計遭伏,並非真是無能,若真無能,冷面夫人怎會委以重任?一等他們恢復,唐絕便再也擒不住他們,冷面夫人的計劃便要全盤落空。
唐絕明白這情勢,唐孤也明白這情勢,在場眾人都明白這情勢,除了一人。
唐錦陽不解問道:“這……怎麽回事?爹,發生什麽事了?”他一闖進,又見刀兵,又見七叔暴起殺人,直是心驚膽跳,摸不清頭緒。
唐孤喝道:“錦陽,抓住你爹,要不我們都得死!”
唐錦陽看看父親唐絕,又看著七叔,他向來敬畏這個嚴厲不苟言笑的叔叔,卻也不敢真對自己父親動手。他雖不聰明,也已猜知有大事發生,只是不知自己該站在哪邊。
唐絕歎口氣道:“我是怎麽生了你這個胡塗孩兒啊……”此刻他竟希望自己兒子真能動手將自己擒下,就算稱不上明辨局勢,起碼也是殺伐果斷,掌握局勢,而不是愣在原地,更讓人瞧不起。
唐孤沉聲道:“那你動手吧。”他挺胸傲立,望著他的二哥……這一輩的兄弟中,與他最相善的二哥唐絕。
他小唐絕十一歲,是四姨太所生。他剛懂事時,年紀最長的三名兄長已十六七歲,開始幫著打理門派中的事務。唐門傳賢不傳嫡,他們都有志向,
對這名異母么弟難免少了關照,以唐門的權勢,能照顧他的下人多了去,也不用費這個心。 他母親體弱,長年臥病,靠著唐門特製的藥方跟珍貴藥材續命,卻也隻捱到他七歲那年。那日早上,母親怎麽叫也叫不醒,他慌了,大喊大叫。父親聞訊來到母親病榻前,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要堅強,他懵懵懂懂,但也猜到母親不會醒了。他不想人看到他哭,繞了幾個院子想躲起來,唐門的庭院很大,他才七歲,繞著繞著就迷了路,也不知來到哪家院子。找不著出路,他忍著眼淚,就蹲在池塘邊,又怕人發現,更是委屈。
有名少年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頭,認得是二哥唐絕。
“你怎麽跑到這來了?”二哥問著。唐孤擰著一股倔強氣,扭過頭說沒事。
唐絕看著唐孤,想了想,指著一個房間:“那是我房間,我要出門辦事,一時不會回來。你要是想哭,蓋上棉被,沒人聽得見。”
唐絕說完就走了,他照著吩咐,進了唐絕的房間,躲進被窩裡,咬著被角,渾身顫抖,用力地哭了一場。
那天之後,唐絕就是他的親兄弟,比所有兄弟更親的兄弟。
唐絕嘴角微微抽動,他本該開口,也不得不開口,但那句“動手”一時卻喊不出來。
唐柳等三人也不敢開口。時間站在他們那邊,卻不站在唐絕那邊,他們寧願唐絕猶豫,也不要他一時心亂做出決定。
僵持的氣氛仍在蔓延,空氣彷佛有了重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在場眾人的生死全在兩名老人的一念之間,生死之局,隻待一聲令下。
或者,另一個打破僵局的人。
一名侍衛跑了過來,喊道:“不好了,太夫人摔倒了!”
眾人都吃了一驚,唐絕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那侍衛道:“老夫人才說有大事宣布,剛點上長命香,就從梯台上摔下來,暈了過去,還……不知道情況。”
唐少卯忙問道:“老夫人還沒宣布繼承人?”
那侍衛道:“沒聽說這件事。只是外面圍了好多五毒門的弟子。”
這下變生突然,眾人又把目光聚集在唐絕身上。冷面夫人突然倒下,繼承人還沒宣布,唐柳眾人還無法動彈,這事如何了結?殺,或者不殺?
唐孤忽然大踏步走向門口。
“你想去哪?”唐絕問。
“去看嫂子。”唐孤頭也不回地離去,似乎將這三名侄子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唐錦陽問道:“爹,現在怎麽辦?”
唐柳等人屏著氣息,又焦急地看著唐絕,只見他似在沉思,過了會,才說道:“你們晚點過來,看看太夫人的傷勢怎樣。”
他們終於松了一口氣。
※
那顆五裡霧中從朱門殤的袖口袋中掉了出來,緩緩滾動著。
朱門殤隻覺得腦袋一陣暈眩,還來不及細看冷面夫人傷勢,就聽到周圍有人大喊:“長命香裡被人下了五裡霧中!”他剛寧定心神,正要取出解毒丸,一道凌厲的掌氣劈了過來,急忙退開,隻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一口氣幾乎轉不過來。他知道這是高手所用鐵砂掌,又聽到沈玉傾的聲音喊道:“別傷人!”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後領一緊,雙腳騰空,已經被人提起,抬頭一看,一名壯漢正抓住他衣領,正是唐門八衛之一,剛才的劈空一掌料想也是他所發。他正要開口,那壯漢手起一掌,又往他胸口拍落,掌未著身,已覺勁風撲面,氣息不順,這掌下去不死也要重傷。他扭身想避,卻絲毫動彈不得,只能閉目待死。
忽聞啪的一聲,那壯漢威力無儔的一掌竟被斜斜拍開,朱門殤定睛一看,竟是沈未辰搶到。沈未辰見對方動手,只怕朱門殤有失,立即飛身來救,於這電光火石間及時趕上,斜刺裡拍出一掌,截了壯漢掌力。
沈未辰一擊得手,仍不放松,右手成劍指戳向壯漢右邊肩窩,要逼他放開朱門殤,左手同時拉住朱門殤胸口衣襟,向左一分。
那壯漢仍不放手,劈掌相迎,想以功力壓過沈未辰,掌指相對,同時嘶的一聲,朱門殤胸口衣襟碎裂,人從衣服中掉了下來。那大漢隻覺手上一輕,雖然一步未退,朱門殤已被沈未辰救了出去。
眾人都咦了一聲,那大漢是唐門八衛之一,今年四十二,姓雷名剛,外號“赤手裂風”,當真人如其名,一手鐵砂掌已練至化境,出手如風雷並行,尋常領了俠名狀的俠客三招也接他不下,沈未辰這樣一個嬌滴滴、仙子一般的美人竟能在兩招中從他手中奪人,雖說雷剛未必盡了全力,但這能耐也著實驚人。
雷剛並未追擊,回過頭去,見他的同伴已抱起冷面夫人。朱門殤見狀,忙搶上喝道:“你幹嘛!快將她放下,別碰她!”那人冷喝一聲道:“退出!”說完其余六人成圓,護在抱著冷面夫人那人周身,由雷剛開路,衝出了祠堂,顯是訓練有素。
沈未辰此時也覺頭暈,知道室內充滿迷香,拉著朱門殤退了出去,猶聽得朱門殤罵道:“快將老夫人放下!娘的,快放下!”
那唐門八衛當中唯有雷剛與另一名留下,攔住了朱門殤與沈未辰。兩人臉色鐵青,朱門殤見其他六人抱著夫人衝出院子,底下數百唐門中人如波開浪裂,讓出一條路來。六人來到門口,大門已經關上,六人縱身一躍,整齊劃一,同時跳了出去。
朱門殤見他們走遠,大怒道:“老夫人剛摔著,還沒診斷,你們這樣亂動是要加重傷勢!你們這群白癡!快閃開!”
那兩人巍然不動,恍若未聞。朱門殤轉過頭對唐絕豔道:“快叫他們讓開!”卻見唐絕豔同樣眉頭深鎖,不發一語,唐驚才則是一臉訝異。他見兩人神色有異,正自納悶,又聽沈玉傾沉聲喝道:“朱門殤,你下來。”
他自與沈玉傾結伴同行以來,沈玉傾禮貌備至,從未直呼他姓名。他知道必有大事,順著小八的目光轉過頭去,見祠堂當中,就在方才被扯下的衣袖旁,躺著一顆紫色藥丸,此刻看來竟有些顯眼。
他一陣天旋地轉,冒了一身冷汗,突然覺得頭好痛。
沈玉傾又大聲喝道:“唐門多的是大夫,你還想幹嘛?還不下來!”
朱門殤故做鎮靜,轉身道:“下來就下來,不讓我醫就算了,希罕嗎?”
八衛中另一人閃身繞到他面前。朱門殤打量了他一下,見他腰懸一把寬刀,若唐門八衛功力相仿,那自己決計闖不過,隻得道:“借過。”說著側身要過,那人又擋了過來。
唐絕豔冷冷道:“崔笑之,抓住他。”
那腰上懸刀的衛士便是崔笑之,他右手握住刀柄,左手便去抓朱門殤。沈未辰推了朱門殤一把,將他推至外圍,沈玉傾同時躍上,說道:“這是我客卿,手腳不乾淨,偷了東西,我回去自會責罰。若有什麽誤會,還請容他解釋。”
唐驚才也勸道:“小妹,沈公子是青城貴賓,朱大夫是好人,沒理由害太婆。”
唐絕豔道:“姐姐,這裡是唐門,是不是誤會,是唐門要查,不是青城要查。”
又聽到幾個腳步聲接近,眾人轉過頭去,是唐錦陽與唐孤趕到,稍後方是唐絕。唐絕腳步雖急,只是年事已高,不如唐孤與唐錦陽便捷。
唐錦陽急問唐驚才:“你太婆哪去了?”
唐驚才道:“八衛把太婆帶走了,應該回房去了。”
唐孤望向大殿,一走入便覺一股異味入鼻,腦中一昏,沉聲道:“五裡霧中?”又見地上朱門殤的袖袍與藥丸,他彎下腰去看了看,站起身喝問道,“誰的?!”
眾人目光一齊投向朱門殤。
唐孤走向朱門殤,沈玉傾怕他動手,向側邊踏了一步,擋在唐孤面前,說道:“在下沈玉傾,這是我客卿,還請前輩聽他解釋。”
沈未辰也向前踏上一步道:“這事跟朱大夫沒關系。前日大少爺帶大哥與我去內坊看藥,我瞧著這藥有趣,囑咐他偷了兩顆”說著她從懷中取出另一顆藥丸,說道,“當時偷的兩顆,朱大夫留了一顆,我自己留了一顆。老夫人的事跟他沒乾系。”
沈玉傾也道:“朱大夫連著養病兩日,幾乎足不出戶,怎有辦法下毒?”
唐孤轉頭問唐錦陽道:“有這回事?”
唐錦陽忙道:“是有這回事,七叔,這幾人……”他話沒說完,唐孤不等他說完,直接道:“我曉得他是誰。”唐錦陽被搶白,不敢回嘴,甚是尷尬。
唐孤上上下下打量朱門殤,問道:“你有病?什麽病?”
“一點風寒,不礙事。”朱門殤不說唐絕豔對自己下毒之事,不知為何,總覺得說出此事對唐絕豔不利。至於自己為什麽要為唐絕豔隱瞞,大概是為了沈玉傾此番來唐門的使命吧。
此時唐少卯、唐柳、唐奕等人也趕到,向唐錦陽打聽了狀況。唐奕道:“我前些日子見你,你還無病容,怎麽又說病了?”
唐柳也道:“你是大夫,還是神醫,一點風寒能讓你兩天出不了房門?你莫要說謊,我招來下人,一問便知。”
朱門殤一時語塞,唐孤看出他神色有異,沉聲道:“你在隱瞞。若無隱情,怎麽不說實話,難道是心中有鬼?”
沈玉傾見唐孤語氣逼人,心中更急,又不知朱門殤為何隱瞞。他懷中揣著一支火箭,隨時可招青城門人進來,可這兩百余人在唐門地界又有何用?單這院中便有五百唐門宗親,何況還有兩千禁衛,整個灌縣還有三千多唐門的門人子弟,十個換你一個都不用找零。
唐孤冷冷道:“你再不說實話,縱使得罪青城,我也收你性命。”
朱門殤道:“你既然不信,多問也無用。我要真是凶手,你殺了我不就斷了線?”
唐孤仰頭向天,冷冷道:“這裡是唐門,就算沈庸辭在這也保不住你,何況他兒子?我也不用殺你,先廢你一隻手。”
他說動手就動手,伸手去抓朱門殤肩頭。這一抓甚是神速,比起雷剛有過之而無不及,朱門殤還看不清什麽,隻覺肩膀一痛。猛然間又有一隻手搭在唐孤手上,卻是沈未辰抓住唐孤手掌,使盡扳動,以免唐孤捏碎朱門殤肩膀。沈未辰雖有天賦,功力終究不如唐孤深厚,顯得甚是吃力,一面說道:“七大爺……莫衝動。他是大夫,斷了手,便廢了醫術。”
此時由外人看來,便似唐孤抓著朱門殤肩膀,沈未辰抓著唐孤手掌,渾不知兩人正在較勁。若是平時,沈未辰要逼退唐孤,就得出手攻敵,逼他放手後撤,只是這一出手,便是眾目睽睽之下主動攻擊唐門要人,此後交惡那是必然。
朱門殤隻覺肩膀壓力沉重,痛得冷汗直流,想要運勁反抗,卻覺胸口氣悶難當,原來剛才雷剛那一掌雖未打實,已讓他內傷。他知道沈未辰為難,可惜身上銀針不在,否則一針刺出,唐孤便要放手,那時便一肩擔下這罪責又有何妨?
沈玉傾知道沈未辰若不反擊,勢必無法逼退唐孤,若是動手,那是明目張膽地與唐門為敵,於是走上前,伸手搭在唐孤臂彎處,說道:“七爺莫急,且讓我再問問,若真有隱瞞,青城絕不徇私,將人交給唐門處置。”說著伸手一扳。他扳的是唐孤臂彎處,又潛運真力,看上去便是勸架一般。兄妹兩人連手,唐孤非得松手不可,這軟硬兼施,也給足唐孤禮數。
不料唐孤冷笑一聲,另一手又去抓朱門殤肩膀,這一動手,勢必非得動武方能化解。沈玉傾料不到他如此剛強,心想:“拚著與唐孤撕破臉,之後再來補救,也不能讓朱大夫廢了手臂。”他正要動手攔阻,唐絕豔忽地開口道:“我對朱大夫下了毒,讓他躺了兩天。”
唐孤轉頭看向唐絕豔,唐絕豔接著道:“他怕丟人,所以不敢說。”
唐孤冷冷問道:“好端端的,你為何要下毒毒他?”
唐絕豔道:“他得罪了我。怎麽得罪的也不用多說了。”
唐驚才也道:“我昨日見過朱大夫,他臉色確實是中了毒無誤,我確認過的。”
沈玉傾道:“兩位小姐都說了,可證明朱大夫清白,還請七爺高抬貴手。”
唐孤冷哼一聲,放開手來,唐錦陽埋怨唐絕豔道:“你怎麽對客人如此無理?當真刁蠻!沈公子,這丫頭我是管不住了,還是……”
唐絕豔冷哼一聲,喝道:“閉嘴!”
唐錦陽被女兒喝叱,先是一愣,又道:“你怎麽對你爹如此無禮!”
唐絕豔道:“太婆受了暗算,還不知生死,你做兒子的不去看,反倒講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還放著太公在這裡罰站,要說不孝,還輪不到我。”
唐錦陽被她搶白一頓,又看向唐絕,見父親仍站著,忙罵道:“快搬張椅子給太公坐,發什麽呆啊?”幾名侍衛聽了吩咐,這才去搬了椅子過來給唐絕坐下。
沈玉傾道:“七爺,是舍妹調皮胡鬧,讓我這朋友偷了藥。他護友心切,又怕丟人,不敢吐實。老夫人的事當真與他無關,還請七爺見諒。”
唐孤環顧四周,見五毒門的門人圍在周圍牆上,怒喝一聲道:“這些又是什麽人?祠堂不準見刀兵,通通給我拿下!”
他向有威儀,一聲令下,那五百多名唐門宗親有些便要動手。
唐絕豔喊道:“且慢!”
她這一聲雖然清脆,卻極響亮,在場眾人都聽到了。
唐絕豔道:“她們是老夫人請來的客人,刀兵是老夫人準帶的,誰也不能動。”
唐孤冷冷道:“先抓起來,等嫂子醒了再發落。”
唐絕豔道:“客人便是客人,不是七叔你想發落誰就發落誰。難道太婆還沒死,七叔就可以先做主了?”
唐孤冷冷道:“輪不到我做主,難道你來做主?”
唐絕豔道:“太公還在,照輩排序,也是太公做主。還是說,七叔你掌了衛軍,這唐門就歸你管了?”
這下局勢又變,沒人想到唐絕豔竟公然與唐孤叫板,沈玉傾卻猜到唐絕豔不得不如此。五毒門顯然是冷面夫人的幫手,與唐絕豔關系匪淺,唐孤要翦除唐絕豔的助力,唐絕豔若不出聲,只怕在唐門勢力更薄。這樣想來,唐絕豔說出自己對朱門殤下毒,表面上看來似乎與青城不合,但反過頭想,也可能代表與青城早通款曲,這要看唐孤怎樣判斷,是好是壞,殊為難料。
他遇到難決之事便想求助謝孤白,不由得看向他那方,只見他正與小八竊竊私語。小八望向這邊來,謝孤白也隨之望來,搖搖頭,似在示意他不要表態。
又聽唐少卯道:“二丫頭,你怎麽這樣對七叔說話?論輩份,你小了兩輩,論身份,你不過是刑堂助掌,還是奕弟的下屬,誰給你這樣的膽子沒大沒小?”
唐絕豔冷冷道:“我的膽子是太婆借的。今日誰要是幹了逾矩的事,那便撕破臉來瞧。”
唐柳道:“你撕破臉?憑什麽?就那五十個人,還是哪來的幫手?你是不是姓唐都不知道。”
唐絕豔猛地欺上前去,啪的一聲,甚是響亮,竟是當眾打了唐柳一巴掌。唐柳猝不及防,沒料到她真敢以下犯上,隻覺臉頰濕潤,伸手一摸,竟流血了,怒道:“你……你……”他正要罵人,突然覺得臉頰熱辣,咬字不清,說道,“金敢達嘔!”他本想講竟敢打我,說成了金敢打嘔。
眾人見他講話滑稽,雖然場面險惡,有些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見眾人嘲笑,更是惱怒,喝罵道:“補諄消!補諄笑!”這兩句話一出,底下笑聲更大,連謝孤白也不禁莞爾。
原來唐絕豔指甲中藏毒,打他巴掌時,小指在他臉頰上一刮,毒粉滲入。那是麻藥的一種,唐柳本要說話,無奈口舌不便,想說又怕惹人嘲笑,隻得怒目以對。
唐驚才忙上前檢視,埋怨道:“小妹,柳叔也是長輩,你不該動手打人。”
唐絕豔道:“奕叔你是刑堂堂主,我就問你一句,無端汙蔑唐門血脈,該當何罪?”
唐奕被他一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假做沒聽見。
唐絕豔接著道:“今天就在祠堂面前,對著列祖列宗,別用沒憑沒據的風言風語辱沒唐家人。你要說我不姓唐,爹!”她轉頭看向唐錦陽,冷冷道,“誰給你戴的綠帽,你也說個人出來,好讓我認祖歸宗去!”
唐錦陽道:“唐門這麽多侍衛,好幾個看著你娘,誰知道你是哪來的野種?”
眾人都曾聽過關於唐絕豔的流言,只是見唐錦陽這樣當眾承認自己戴綠帽,還不知道是誰戴的,都不禁搖頭苦笑起來,不少人發出訕笑聲。
唐錦陽聽見有人嘲笑,轉頭道:“怎麽,我說錯什麽了?他娘就是嫌棄我,哼!她也不過是個妓女,我還瞧不起她呢!”
他剛講完“妓女”兩字,底下頓時噤聲,再無一句笑語。唐錦陽一愣之後,忙道:“我……我不是看不起妓女,我是……我是看不起她娘。因為,她娘,唉……”他越想辯解,越是詞窮,一時語塞。
坐在一旁的唐絕搖頭道:“要不是我親眼見著你從娘胎裡出來,我真不信你是她兒子。”
唐孤冷冷道:“你倒是刁蠻,無所謂,你說要怎地?”
唐絕豔道:“現在該如何,應該問太公。”
唐絕訝異道:“問我?”
唐少卯道:“太公早不管事,多年來從未掌政務,太夫人受了傷,怎麽會是他掌事?”
唐絕豔冷笑道:“那是七爺掌事嗎?您說一聲,底下的人附和了,那丫頭我也不好說話。您掌兵又掌權,誰還敢說話,太婆要是有事,更沒人能說話。”
唐孤道:“你想擠兌我?二丫頭,你還嫩著。我便代掌了又如何?你那五十人,要跟我衛軍兩千人對抗?”
眾人都知唐孤脾氣最是剛烈,越是來硬的他越不屈服。沈玉傾心想,唐絕豔這一步棋可走錯了,唐孤若是問心無愧,大可之後還政於繼承人,若是問心有愧,唐絕豔更無機會。
忽地兩條身影自底下躍上,原來是嚴青峰與孟渡江兩人。只見嚴青峰拱手道:“七爺好,諸位大爺好,在下嚴青峰。”孟渡江也道:“峨眉孟渡江。”
唐孤冷冷道:“又關你們華山、峨眉什麽事?”
嚴青峰道:“太夫人中毒受傷,顯是為奸人所害,此事沒有水落石出,在場眾人都有嫌疑,在下認為有嫌疑的都當不得掌事。”
唐孤道:“若是不聽你的話又怎地?老嚴想來唐門跟在下輸贏?還是替你未過門的媳婦出頭?”
孟渡江道:“在下也認為此事不妥,畢竟瓜田李下,惹人非議。七爺對唐門的貢獻眾所周知,何苦惹這一身腥?若是有人前往昆侖,向齊盟主陳情七爺得位不正,豈不又惹風波?”
唐孤臉色一變。原來昆侖共議中還藏著一個規矩,得位不正,七派共擊。說是七派,那是因為崆峒情況特殊,鐵劍銀衛不出崆峒地界。這條規定自是保衛九大家原本繼承者的權力,以免為人所篡,有了這條規定,外人便難生亂,同時也保障了其他門派的繼承權。
嚴青峰是華山嫡子,孟渡江是峨眉首徒,連沈玉傾都是青城少主,他們都有權力上昆侖陳情。尤其嚴、孟兩人,癡迷唐絕豔,若是唐孤代掌事,冷面夫人真的罹難,無論接著傳位給誰都會引來風波。
一直默不作聲的唐飛也起身道:“他們雖是晚輩,說得也是有理。老夫人受了暗算,在場眾人都有嫌疑,不厘清真相,誰來執掌都有問題,除非接位的人絕無嫌疑。”
唐少卯怒道:“飛弟,你是說我們都有嫌疑?”
唐飛道:“我是說我們,包括我在內。沒嫌疑的人這場中大概沒幾個,就連沈公子、嚴公子,甚至二小姐都有可能。”
唐錦陽道:“那誰來代掌事?我爹嗎?”
唐奕道:“二伯早不管事了,現在諸事繁多,他能管?”
此時眾人都已看出來,唐奕、唐柳、唐少卯具是一派,要孤立唐絕與二小姐。唐孤看似幫這三人,卻又不像,他與唐絕手足情深,唐門上下皆知,似乎反的只是二小姐。至於二小姐,他與唐孤叫版,大小姐與唐絕都是一語未發,只怕也不是一派。此時雲裡霧裡,局面比中了五裡霧中還要五裡霧中。許多人不由思索要站哪邊才不會錯了注。看冷面夫人之前的布置,只怕傳聞是真,她真要傳位給二姑娘,只是她還未宣布就倒下,這事可就胡塗了。
唐錦陽又問:“那還有誰是沒嫌疑的?”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若說所有人當中最沒嫌疑的那個,只怕唐錦陽嫌疑還比唐絕少些,只因大家都知他沒那個膽量,更想不到這計策。當然也有人心想,說不定唐錦陽愚者千慮,隻此一得,做了之後也沒後手,看上去便無嫌疑。
唐錦陽見眾人目光看向自己,猛地一拍大腿道:“沒錯,我這麽孝順,自然沒有嫌疑!我又是娘的兒子,由我當掌事,理所當然,理所當然!”
他心心念念數十年,終於有機會當上唐門掌事,自是樂不可支。
唐孤道:“就讓你爹當代掌門,如何?”
唐奕、唐柳都知唐錦陽是個草包,易於掌控,讓他當代掌門,還不被自己擺弄?唐奕先開口讚成。唐柳說話不便,只是拚命點頭。唐少卯想了想,也道:“我信得過錦陽堂哥。”
唐飛道:“大丫頭二丫頭,你們怎麽想?”
唐驚才搖搖頭道:“我沒意見,叔伯們做主就是了。”
唐絕豔道:“爹要做主也行,只是大事上還需等太婆醒來才能決斷。你若是輕斷大事,太婆醒來,怕你難受。”
唐錦陽心想:“娘年紀這麽大,怕不要將息一兩個月,我即刻把你嫁出去,人都到青城行了房,還能退貨不成?”當下道,“那當然!”
唐奕道:“你先讓五毒門的退下。”
唐錦陽大聲道:“巫門主,你們都退下,到外院等候發落!”
他雖下號令,五毒門的門徒卻分毫未動。他顏面掛不住,正要開口,只聽唐絕豔道:“巫門主,代掌門叫你們到外院等著。”說完又補了一句,“這裡是唐門,你們不能待在這,去跟青城派的人同住,等候消息,懂了嗎?”
巫門主這才道:“領令。”一行人從屋簷跳下,只聽得外頭腳步聲急踏,已是去得遠了。
五毒門來此的門徒不過五十余人,唐絕豔這囑咐自然是要青城保護她們,沈玉傾知她用意,心想:“莫怪冷面夫人如此器重二小姐,確實思慮周密,判局果決。”
唐少卯道:“代掌門,還有一人不能放走。”
唐錦陽問道:“誰?”
唐少卯指著朱門殤道:“既然說人人有嫌疑,這人無故偷了五裡霧中,老夫人就中了五裡霧中,有這麽巧的事?”
沈未辰道:“是我讓他偷的。就這兩顆,我能作證。”
沈玉傾也道:“卯爺是懷疑青城了?”
唐少卯道:“不敢,想來青城不會無故插手唐門家事。只是這人是客卿,又是年富力壯的男人,誰知是不是受了什麽蠱惑,無意鑄成大錯。再說,他既然能偷兩顆,怎知不能偷三顆、四顆?這真相還要查清。”
他這話影射唐絕豔勾引朱門殤,要朱門殤下毒。底下眾人也想,以唐絕豔姿色,確實有此可能,更有不少男人想,換作是我,只怕也會乖乖聽命。
沈玉傾道:“在下可為他作保。”
唐孤冷冷道:“若是有人到青城暗算了沈掌門,不知沈公子願不願意讓老夫幫嫌犯作保?”
沈玉傾一時語塞。唐孤此言在情在理,自己要保朱門殤, 實是無理。但朱門殤不過是個客卿,不像自己有青城當靠山,方才唐孤當著他面尚且要強行廢他雙臂,何況落入牢中?可自己此番為聯盟而來,也不能恫嚇對方,破壞關系。
他正兩難間,朱門殤拉了他衣服,向前站了一步,道:“我問心無愧,讓他們帶去便是。”
沈玉傾皺起眉頭,實是無計可施,隻得說道:“委屈你了。”
朱門殤眉毛一挑,道:“就不知道唐門的牢房比起點蒼如何,能不能教我認了殺嶽爺爺的罪。”
他當此之刻還能說笑,連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來,不由得嘴角微揚。
唐孤道:“把他押下,送入牢中,稍後再審。”
兩名侍衛上前,押了朱門殤要走,沈玉傾低聲在他耳邊道:“別擔心,我會救你。”
朱門殤哈了一聲,跟著侍衛走下,臨走前不禁回頭看了唐絕豔一眼,只見她眼神堅毅,仍注視場中變化,未再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落寞。
唐錦陽道:“接著便要追查是誰暗算太夫人。眾人權且散去,等我探視完太夫人,有了凶手消息,自會昭告唐門上下。”
眾人正要離去,唐絕忽道:“慢點慢點,你們都講完了?講完了,換我有話要說。”
眾人停下腳步,又望向唐絕。
只見唐絕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緩緩說道:“老太婆祭祖之前給了我一封信,說她若有不測,信裡頭就寫著繼承人的名字。”
這話雖短,卻震驚全場,眾人皆是目瞪口呆。一時間,五百多人鴉雀無聲,偌大祠堂靜得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