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子概緩緩走向那名喚巴叔的薩族漢子。他腳步踏得穩重,看著沒用很大力氣,冰面上也沒留下任何痕跡,李景風卻感覺像是每一步都能踏出個洞似的沉重。
巴叔似乎也察覺到來者並不像他所預料那般簡單,把斬馬刀橫在身前,等著齊子概走近。
沙絲麗縮起身子,蜷曲在李景風懷裡不住發抖,哭喊道:“放、放我……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了……”李景風怕她逃跑,隻得緊緊抓住她手腕,安慰道:“別怕,沒事。”沙絲麗只是不住哭喊道:“巴叔……別打我!”李景風心下黯然,不知這姑娘這些年來究竟遭受何等非人虐待。
“機會難得,盯緊點看。”諸葛然雙手拄在拐杖上,盯著前方,輕輕挑了挑眉毛,“這人可不比夜榜那些廢物,是個真高手。”
李景風點點頭,他對齊子概深具信心,是以並不擔憂,凝神專注觀看這場大戰。他記得齊子概所教的武學要理,對手出招前必然先動肩膀,是以看著巴叔雙肩,要看他如何出刀。
可那巴叔第一刀就震懾了李景風。當齊子概走近巴叔身前五尺時,他只看見那肩膀輕輕一抖,刀已向著齊子概臉上掃來。二十余斤的大刀,巴叔不僅僅靠單手便能運使如飛,而且快捷無倫,隻眨眼間就要砍在齊子概臉上。李景風心中一突,眼看避無可避,齊子概猛地向前蹬步,拉近兩尺,左手使個掛捶架開巴叔手肘,身子向前一靠,肩頭猛向巴叔胸口撞去。這一下連消帶打,那巴叔側身避開,順勢回身,一刀砍向齊子概後頸,去勢甚是猛惡。齊子概卻像是已預知他揮刀似的,低頭避開,左腳向巴叔小腿脛骨掃去。這一腳踢實必然骨折,那巴叔縱身避開,甫一站定,齊子概鐵拳已迎面揮來,他也不閃避,揮刀去砍齊子概肩膀,兩人一來一往,轉眼間已過了數招。
李景風自忖,這幾刀若是砍向自己,即便見著他出刀也絕對閃避不及,蓋因巴叔出手太快,只見肩頭微動,刀已在半途,自己的閃避功夫實在不行,縱然避過一刀也得再挨一刀,說起來是基本身法已差上一大截。三爺能夠閃避,不只是身法迅捷,還往往以進為退,以攻代守,連消帶打,這與他跟自己練習拆招時原理相同,差別只是與有兵刃的人拆解或者空手拆解而已。
這巴叔果然是一流高手,過往他見齊子概與人交手,鮮少這樣有來有往。李景風見齊子概多以左手出招應敵,右手反倒成了掩護,忽地想起齊子概之前右手臂受了箭傷,不免擔憂起來。那巴叔似乎察覺此點,忽地大喝一聲,腳步放緩,向齊子概右邊繞去,一改之前迅捷無倫的橫劈直掃,反倒越揮越慢,一刀一刀劈得越發沉重厚實。
這麽一把大刀,運使如飛已是困難,運得緩慢卻又更難。那巴叔繞著齊子概不停打轉,連連砍了十余刀,專攻右路。嘶的一聲,齊子概棉襖被劃出一道口子,李景風見此等凶險,不由冒了一身冷汗,問道:“副掌門……”
諸葛然也皺起眉頭,罵道:“臭猩猩,搞什麽鬼!”
巴叔見這一刀只差分毫,精神更振,仍往齊子概右路攻去,又過了數招,仍是奈何不了齊子概半分。他攻勢連連,呼吸卻不見急促,可見功力深厚,然而久戰無功,猛地一刀揮空,齊子概右掌打在他脅下,巴叔哼了一聲,向一旁跌了幾步,並未摔倒,又揮刀砍向齊子概。齊子概側身避過,這一刀收勢不住,往地上砍去,嘣的一聲,冰面崩裂,一股寒泉自冰面下湧出。
他正要收刀,可齊子概怎會放過這使老的一刀,舉腳踢向他右臂。巴叔舉左臂抵擋,悶哼一聲,被踹得在地上滾了幾圈。他揮刀護住身前,站起身來,左臂已軟軟垂下,似是骨折,然而齊子概已逼至身前,一矮身穿過刀影,一個鐵山靠往他胸口撞去,巴叔哇的一聲摔倒在地。 齊子概對此人深惡痛絕,不容他喘息,趁他倒地,一腳踩在巴叔脛骨上。李景風眉頭一皺,腿上像是也挨了一腳似的隱隱作痛。
巴叔哀嚎一聲,他也當真猛惡,雖然受傷,仍揮刀砍向齊子概。只是這負傷的一擊怎能傷及齊子概?刀刃哐的一聲劈在冰面上,再添一道裂縫。齊子概怒喝一聲,快拳連發,往巴叔臉上、胸腹之間招呼,那巴叔遮擋不及,下巴挨了一拳,頓時顎骨脫臼,滿臉鮮血,隨即胸口、肩膀,腰腿連連中拳。齊子概惱怒他欺凌少女,當真要打斷他每一根骨頭似的,一拳接過一拳,那巴叔隻被打得滿臉鮮血,那柄斷頭刀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出,隨即摔倒在地。此刻勝負已分,齊子概一腳踩在他身上,沉聲道:“還沒完呢。”
李景風看得入神,忽覺懷中一空,那沙絲麗掙脫他手臂,喊了聲“不要!”撲向前去。李景風連忙伸手去抓,卻慢了一步。
諸葛然與胡淨全神貫注觀看戰局,也沒料到她突然衝出。胡淨上前要攔,冰川濕滑,唉呦一聲仰面摔倒,諸葛然站得稍遠,也來不及攔阻。
齊子概聽到後面聲音,一回頭,沙絲麗已撲上來抱住他大腿,喊道:“巴叔死……沙絲麗肚子餓……”
齊子概拎起沙絲麗道:“不會讓你餓著。”正要將她放到一邊,巴叔忽地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刺向齊子概膝彎。齊子概雖然分心,仍是戒備,縱身後躍,他雖提著沙絲麗,這一跳仍退開幾步距離。
巴叔怒喝:“殺你這叛徒盲玀!”將手中短刀擲向沙絲麗胸口。沙絲麗驚呼一聲,齊子概將她擁在懷裡,右拳揮出,不偏不倚,把那短刀擊飛到一旁。又聽巴叔怒吼一聲:“薩神火耀天下!”猛地撲了過來。齊子概推開沙絲麗,卻不及閃避,被他這一撲撲倒在地。
這兩名高手在這冰川上動武,足下用力本就沉重,加上巴叔兩刀砍在冰面上,力道雄勁,在冰面打出裂縫,再這樣一滾一摔,喀啦啦幾聲響,冰面突然崩裂,齊子概“啊”的一聲驚呼,與巴叔同時掉入冰川之中。
沙絲麗大聲尖叫,此時李景風已追了上來,剛抓住她手腕,見到齊子概落水,當下奮不顧身,甩開沙絲麗便往水中跳去,想要拉住齊子概,卻忽覺膝蓋一軟,摔倒在地,原來是諸葛然搶上,伸拐杖將他絆倒。李景風此時也顧不上起身,連忙爬到冰洞旁,喊道:“三爺!”諸葛然用拐杖敲他背脊,喊道:“作死嗎?別慌!”
李景風原本焦急,諸葛然這幾下打在他脊骨上,痛徹心扉,反倒冷靜下來,忙回頭道:“副掌,三爺落水了!”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罵道:“說點我不知道的事!”又焦急道,“操,臭猩猩不會游泳,要死人了!”他伸出拐杖,敲擊冰洞周圍的冰面,想把冰洞挖得大些,好讓齊子概趁隙爬出,然而卻不見齊子概身影。李景風喊道:“胡兄弟,幫我抓住她!我下去救三爺!”
胡淨也正焦急,他雖會水性,但冰川入水,凶險莫甚,他不敢冒險,連忙抓住沙絲麗喊道:“景風兄弟,快下去幫三爺!”
諸葛然喝道:“慢點!”說著往冰洞裡頭望去。此時雖當正午,但陽光受冰層所阻,冰面下的人難以看清上面。幸好積雪消融得差不多,仍有余光,若是在積雪厚冰時摔入冰洞,當真如落入黑潭中,縱使能游泳也難以找到原先摔落的冰洞所在,被困在水底唯有溺死一途。
諸葛然把拐杖深入水中攪了攪,不見任何反應,忽聽到冰面下傳來砰、砰幾聲撞擊聲。諸葛然退開一步,一顆頭冒了出來,滿臉胡子,卻是巴叔。
巴叔剛冒了個頭,正要出水,諸葛然揮拐杖打去。巴叔驚呼一聲,重又沉入水中,諸葛然這杖打了個空。他往水中看去,視線受阻,隱約見著兩條人影糾纏在一起,忙喚李景風來看。李景風見齊子概手腳緊纏巴叔四肢,巴叔施展不得,兩人不停掙扎,越沉越深,慌喊道:“三爺抓著那人,往下沉去了!”
諸葛然咬牙切齒,沉思該如何救人。
李景風道:“我會游水,我下去帶三爺上來!”
胡淨喊道:“這下面一團黑,就算會水,下去也找不著三爺!何況這水冰寒徹骨,凍都凍死了!就算凍不死,被三爺抓住,他力氣大,骨頭都給壓碎了,怎麽救?”
諸葛然罵道:“臭猩猩要真死在這,你也得賠命!”又問李景風,“你有辦法?”
李景風搖頭道:“我不知道,試試!”
諸葛然喊道:“把小白牽來!”
胡淨連忙把小白牽來。眼看冰面下已無動靜,李景風甚是著急,諸葛然抽出李景風腰間初衷,割斷韁繩,將兩端打了結系在小白胸口,又繞了個結系在李景風腿上。
“他要抓住你,你拉動繩子,我就拉你上來!”
李景風點點頭,又道:“副掌門,我要借你手杖!”
諸葛然訝異問:“做什麽?”
李景風道:“救人用!”
此時已不由分說,諸葛然雖不知他用意,仍將拐杖遞給李景風。李景風也學諸葛然割了韁繩,在拐杖上打個死結,走到冰洞旁,深吸了一口氣,往冰川中跳去。一旁胡淨瞪大了眼,對他有此勇氣欽佩不已。
李景風跳入冰川中,隻覺嚴寒刺骨,不由得抖了一下,加上棉襖吸水,身形沉重。他勉強張開眼睛,極目望去,心想溺水者若不掙扎,身體便會自然浮起,三爺不善水性,抱著巴叔不放,只會往深處沉去,若拖延久了,想要救回便更加困難。李景風心急,往更深處潛去,此時陽光為冰層所阻,下潛數十尺後已沒入黑暗之中。
他目力過人,隻一點點微光便能視物,四處環顧仍不見齊子概兩人身影,隻得又往下沉了些。突然臉上有物碰觸,伸手一摸又無影無蹤,他張眼望去,一小塊事物忽閃過去,速度極快,原來是條小魚。順著那方向看去,忽見一團事物,李景風心中一驚,往前遊去,只見一條模糊人影漂在水裡,此刻已然不動,難道三爺竟然昏了過去?他伸出手杖戳去,見那人無聲無息,連忙伸手拖住,沿著韁繩回遊,到接近洞口處,光線稍明,一看之下卻是巴叔,此時早已死去。
李景風大吃一驚,連忙松手,探頭往洞口遊去,噗的一聲鑽出水面。諸葛然忙問道:“找著了沒?”
李景風搖搖頭,連連喘氣,諸葛然見他無功而返,怕他體力消耗太劇,轉頭對胡淨道:“換你來!”
胡淨大吃一驚,連連揮手道:“我不行!我不行!”
諸葛然更是惱怒,李景風道:“我還行!”他只怕耽擱時間,又深吸一口氣,往下遊去。
這一回他遊得更急,忽想起諸葛然屢次罵他唐突衝動,當此之刻猶需深思。他往發現八叔屍體的方向遊去,心想三爺既然放開巴叔,若不是察覺巴叔已死,便是吃了太多水,昏迷過去。若是昏了,自然會浮起,可以他武功應該還能支持片刻;若是沒昏,溺水之人往往胡亂掙扎,消耗體力,會沉得更深。三爺是條漢子,多經戰場,是有經驗的人,若察覺掙扎無效,白耗體力,說不定反會不動。
此時爭分奪秒,多耽擱一點也足以害死人,李景風不再猶豫。他料齊子概就在巴叔屍體附近,所幸此時水流不急,應不至於被衝走,他遊至該處,四處張望,猛地見到一團事物正緩緩漂起,心下大喜,正要遊過去,忽覺腰間一緊,原來韁繩已到了極限,無法再往前遊。
若失了繩子,在這冰川下方向難辨,極可能找不到洞口上岸。李景風一咬牙,解開韁繩向前遊去,黑暗中認得是條蜷縮的人影,不是齊子概是誰?只是他此刻全然不動,不知是昏迷還是如何?
他大喜過望,仍不敢掉以輕心,伸出拐杖在齊子概肩膀上拍了一下。這是援救溺水之人的法門,用樹枝或竹竿敲擊背部,溺水者自然會反手去抓,若從正面伸出拐杖,溺水者慌亂之下極容易被戳中臉部,反倒更加慌亂。
果不其然,齊子概猛一伸手抓住拐杖。但凡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什麽都會一把抓住不放。李景風隻覺手臂上一股大力傳來,幾乎就要將他拉往水下,忙放開手杖,抓住系在手杖上的韁繩,往上遊去。
不料齊子概此時抓到東西猶如救命稻草,用力一拉。他神功驚人,此刻溺水雖然失了體力,卻另有一股求生的蠻力,李景風隻被他扯得身形歪斜,手中韁繩幾乎脫手。
若韁繩脫手便救不了齊子概,但若緊緊握住,齊子概力氣極大,極可能被他拖下水。李景風怕他將韁繩扯脫,顧不上凶險,將韁繩在手上牢牢繞了幾圈,放松繩子,只是向上方遊去。齊子概不住拉扯,那繩子寬松,傳到他手上的力道便少了些,李景風拖著齊子概往上遊,見到光亮處,知是冰面。他敲了兩下,知道自己無力鑿開,隻得向前遊去,可此刻東南西北難以分辨,又要如何找著當初進來的入口?
他一口氣憋了許久,只怕再難支撐,後方一股大力傳來,又將他拉向水底幾分,原來是齊子概支撐不住,順著手杖抓到韁繩,爬了過來。
此時如被三爺抓著,那非得同歸於盡不可,可自己也找不著出路,眼看一口氣即將用盡,李景風不住提醒自己冷靜。河面光線較水深處明亮,他一眼望去,盡力搜索,果然發現系在小白身上的韁繩正在不遠處漂浮,李景風大喜過望,連忙遊去,身子卻又一歪,齊子概已經沿著韁繩爬了過來,幾乎要抓著他腳踝。
這下吃驚不小,李景風奮起余力往韁繩處遊去,隻覺胸口憋悶得快要炸開。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久,若抓不住韁繩勢必無法回到岸上。忽地齊子概身體抽搐幾下,力氣越來越小,李景風知道他將要昏迷,連忙將兩條韁繩系在一起,用力敲擊冰面。
冰面上的諸葛然聽到冰下傳來聲響,知道是李景風打信號,連忙喝令小白向後退開,將兩人拖起。
河面下的李景風隻覺一股拉力傳來,將兩人沿著冰面拖行。那冰面堅硬,李景風撞了幾下,甚是痛楚,忍不住張嘴呻吟,頓時吃了幾口冷水,水一入喉,更是嗆得難受,連最後一口氣也沒了,一陣天旋地轉,鼻肺間莫可名狀的難受,雖隻短短一會,卻好像經過許久一般。他奮力向下遊,以免繩索被卡在冰間,與此同時,齊子概也抓住他腳踝。他昏亂中抓住三爺手腕,兩人雙手交握,李景風緊緊握住韁繩不放,此時慌亂中不辨東西,看也看不清楚,隻覺暈眩,忽然一道亮光照來,胸口一松,竟已到了冰面上。
諸葛然抓住李景風手臂,一時拉他不起,胡淨趕來幫忙,兩人將李景風拉上水面,李景風另一手還緊緊握住齊子概不放。
李景風不住喘息,大力嘔了幾下,吐出一大口水來,全身僵冷硬直,不住發抖,回頭看去,只見齊子概被拉上水面,已經昏迷過去。諸葛然怕齊子概凍死,先脫去他衣服,只剩一條褻褲,又罵胡淨道:“快去生火啊!操!”
胡淨問道:“這當口哪裡找柴火?”
“你個白癡!那蠻族呆的地方肯定有柴火!白癡!”諸葛然破口大罵。胡淨這才如夢初醒,忙往巴叔所呆的石頭下奔去。
李景風想要起身,卻全身乏力,方才實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低聲道:“副掌門,把三爺扶起……用膝蓋……膝蓋……頂他的胃。”
諸葛然聽他指示,將齊子概扶起。李景風又道:“副掌你半跪著,讓三爺面朝下,用膝蓋去頂他肚子,拍……拍他的背。”
諸葛然照著李景風的指示讓齊子概趴在自己膝蓋上,用膝蓋頂他肚子,又拍他背部,見齊子概嘔出大量河水,這才松了一口氣,將齊子概翻過來,卻見他臉色蒼白,口唇青紫,四肢僵硬。其實若是尋常人落入這冰河中許久,早已身亡,齊子概功力通神,內息悠長,雖然保住一命,可仍未脫離險境。
諸葛然怕他失溫,從馬上取下棉襖衣服蓋在他身上。此時也不知胡淨的火起得怎樣,正著急間,沙絲麗走至齊子概身邊。諸葛然見她動作古怪,喝問道:“你又要幹嘛?”
沙絲麗說:“他冷,我幫他取暖。”說罷掀開衣袍,露出底下赤裸胴體,將齊子概緊緊抱在懷中。諸葛然大喜,連忙將衣物蓋在兩人身上,又看了一眼李景風,見李景風此刻仍僵在地上動彈不得,問道:“你沒事吧?”
李景風苦笑道:“沒……沒事……”他此刻冷得難受,哪會沒事?
諸葛然見他手上系著韁繩,韁繩另一端系著自己的拐杖,知道他舍命救了齊子概,點點頭,撿起拐杖伸向李景風,問道:“起得來嗎?”
李景風抓住拐杖,勉強起身。諸葛然取了衣物給他,道:“快換上,還是你也要那婆娘給你來這麽一回?”
李景風臉一紅,忙道:“不用!”他正要脫去衣服,又看向沙絲麗,竟有些扭捏起來。諸葛然舉起手杖敲他肩膀道:“她見過的棒槌比你還多,怕人知道你小嗎?瞎害臊!”
李景風忙轉過身去,換了乾燥的衣服,這才覺得舒服些。
諸葛然取下帳篷鋪在冰面上,示意沙絲麗抱著齊子概坐上,又把帳篷一端綁在小白身上,與李景風一起領著小白,拖著帳篷上的兩人往大石處走去。
胡淨果然在大石處找著大堆木柴升火,諸葛然也從大石後方找著一條通道,但此時不忙進入。眾人圍著爐火取暖,到了黃昏時分,齊子概悠悠醒來,突覺身上靠著一團溫軟事物,一看,原來沙絲麗竟抱著他睡著了。齊子概大吃一驚,慌忙跳起身來,眾人見他醒來,轉過頭去看,連沙絲麗也被驚醒。
齊子概抓起衣服遮住下體,問道:“怎麽回事?!”
“這小子跟這姑娘救了你。”諸葛然用手杖指指李景風,又對齊子概道,“別這麽慌,你有穿褲子,你那棒槌沒人愛瞧。”
齊子概對沙絲麗說道:“以後別這樣了!”
“以後得常常這樣,包你有飯吃,他喜歡得緊呢。”諸葛然道,“要不信,叫他把手拿開,看他那棒槌是朝上還是朝下。”
齊子概竟爾臉紅起來,罵道:“小猴兒別胡說!”
諸葛然微笑道:“把手放開,我賭一百兩,衣服會掛在腰上。”
沙絲麗不辨真假,看看齊子概,又看看諸葛然,突然慌張道:“巴叔死,沙絲麗肚子餓……”
齊子概想了想,道:“你跟我們走吧。”
沙絲麗皺起眉頭,反問:“走?哪?”
“再想想,總之有飯吃。”
沙絲麗聽著有飯吃,當即點頭如搗蒜。齊子概撿起一件棉襖遞給她:“你把衣服穿好。這麽冷的天,也不怕凍著。”說完,轉過身穿上衣服,這才問諸葛然,“找著密道了嗎?”
“難得洗個澡,又想鬧一身腥?”諸葛然道,“歇會,想找洞鑽,找你腳邊那個去。”
齊子概險些溺斃,此時確實困倦疲憊,全身酸痛。他調勻呼吸,取了乾糧肉干,分了一半給沙絲麗,剩下一半自顧自吃了起來,吃完後也不多說,進了帳篷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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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行人進了密道。那通道曲折蜿蜒,濕冷陰暗,高約一丈,開鑿得非常整齊,路上兩側都放上火把架子。胡淨讚歎道:“這地道可得挖上十幾年才行!”
約摸走了一裡有余,李景風見著前頭有光亮,齊子概當先戒備,向前走去,卻不見把守。通道外是一片平坦光禿的荒原,齊子概正要走出,諸葛然一把將他拉住,說道:“別出去,對面山壁上或許有眼線,你這一出去,露了形跡。這裡是薩教的地盤,你精神也差,沒必要碰這爪子,咱們先撤退。”
齊子概覺得有理,又對李景風說道:“景風兄弟,你從這裡往外看,看看外頭有些什麽?”
李景風點點頭,伏低身子往洞穴外望去,周圍山巒層疊,果然如諸葛然、胡淨所料,是個盆地。李景風指著遠方一處道:“那裡還有個山洞,估計就是通往關外的了。”
眾人退出洞穴,沿著原路下了冷龍嶺,回到風小韻的村莊。沙絲麗第一次見著房屋,瞪大了眼,甚是好奇,等躺到炕上時,又覺溫暖舒適,不禁又叫又跳,追著齊子概要抱。齊子概哪能讓她抓著,閃身避開,又讓胡淨煮壺熱水。沙絲麗第一次洗熱水澡,還要齊子概教她如何調和熱水冷水,諸葛然送了塊隨身攜帶的胰子,她前半生住在山上,連生人都少見,哪得這樣享受過?齊子概又囑咐她,以後出入務必緊實衣服,不要隨意脫下,沙絲麗甚是不解,齊子概搔搔頭,隻說以後慢慢解釋。
沙絲麗換了一身淨衣走出,此時臉上髒汙盡去,唇紅齒白,容貌甚是冶豔,只是有些稚嫩。諸葛然見她披散著頭髮,搖頭道:“這可不行。”轉頭對齊子概道,“你幫她扎兩條辮子試試。”
齊子概皺眉道:“娘們的辮子我可不會搗弄。”
諸葛然招招手,示意沙絲麗到他身前坐下,教她怎樣扎辮、盤辮。等到裝束停當,諸葛然笑道:“倒是整治出個尤物來了。”
齊子概哈哈大笑:“小猴兒手藝不錯,常幫姑娘扎辮子?”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道:“行了,開始吧。”
齊子概清清喉嚨,對沙絲麗說道:“你救過我性命,雖然……咳咳……總之,我叫齊子概,你以後就叫我義父。誰敢欺負你,你就說‘我爹是齊子概’,懂嗎?”
胡淨聽齊子概要收沙絲麗當義女,驚得目瞪口呆。李景風卻心想,沙絲麗救過三爺,雖說是肌膚之親,卻也是因沙絲麗不通世故所致,三爺收她當義女,一來可以重新教導,引入正途,二來也防他人物議,以三爺的身份,要許配給誰都不難。
齊子概又道:“你試著喊一聲試試。”
沙絲麗喊道:“義父!”
齊子概又問道:“若有人欺負你,你要怎麽說?”
沙絲麗喊道:“我爹是齊……齊……”
“齊子概!概是氣概的概!”
沙絲麗不解問道:“什麽是氣概的概?”
諸葛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是龜崽子的子,臭蓋的蓋。因為很臭,所以要蓋起來。”
沙絲麗恍然道:“齊子概,我爹是齊子概!”
諸葛然哈哈大笑道:“聰明聰明!龜崽子的子,臭蓋的蓋!”
沙絲麗又跟著念了一遍:“龜崽子的子,臭蓋的蓋!齊子概!”
齊子概聽諸葛然曲解姓名,恨得牙癢,一旁李景風與胡淨具是忍俊不住,隻得掩嘴暗笑。齊子概忽地想到一計,哈哈笑道:“我再教你一件事,你娘叫諸葛然。豬頭的豬,打嗝的嗝。”他說到這,故意把葛念成打嗝的聲音,怪裡怪氣,接著道,“以後誰想打你,你就說你娘是諸葛然。”
沙絲麗學著說道:“我娘是豬~嗝~然!”
諸葛然伸出拐杖敲地罵道:“你敢這樣說,我先打死你!”
沙絲麗見他凶惡,她在山上被打慣,實是害怕,忙縮到齊子概身邊去。齊子概笑道:“小猴兒竟然跟個姑娘一般見識。行,別叫娘,叫乾爹。”
諸葛然冷哼一聲,說道:“你想惹事,別把我拖下水!事情辦完了,明兒該回崆峒了。”
李景風忙道:“三爺,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齊子概問道:“什麽事?”
李景風說道:“饒刀寨跟戚風村的案子沒乾系,我又幫你找著了密道……三爺,饒刀寨那邊,能否網開一面?”
齊子概沉思半晌,說道:“我要先回崆峒。你通知饒刀把子,要招安要開荒任由他們,只要不當馬賊,之前的事一筆勾銷。”
李景風問道:“那六十名鐵劍銀衛的弟兄怎辦?”
“一樣。”齊子概道,“發現密道的功勞夠讓他們回來當鐵劍銀衛。”
李景風大喜,拱手行禮道:“多謝三爺!”
齊子概又道:“你通知完饒刀把子,到邊關來找我。只需報上姓名,守衛不會攔你。”
李景風訝異問道:“三爺要我去邊關?”
齊子概道:“你不是想當鐵劍銀衛?來邊關磨練一陣子,你行。”
李景風喜道:“我回頭便去!”
齊子概又對胡淨道:“你欠我的一筆勾銷,以後好生作人,別再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胡淨苦笑道:“以後不敢啦……”
眾人閑聊一會,李景風、胡淨各自回屋。沙絲麗不曾如此舒適過,早趴在炕邊睡著,齊子概將她抱上炕,蓋了棉被。諸葛然敲了敲手杖,問道:“你真要收養她?”
“她救我性命,又找不著地方安置。”齊子概道,“尋常夫妻要是收養了她,要不了多久老婆就得拿刀砍人。”
“胡淨總是色眯眯地瞧著她,”諸葛然道,“那小子求之不得。你要嫌他不配,送給李景風也行,那小子還是處,人品也行,便宜他,你收了女兒女婿,也便宜你。”
“她是人,又不是東西。”齊子概道,“你哥要是把你送來崆峒當鐵劍銀衛,我肯定支持他當盟主。”
“她有金發,是半個薩族。”諸葛然又敲了敲手杖,道,“長得太漂亮,會替你惹麻煩。”
齊子概哈哈大笑:“我向來很會處理麻煩!”
諸葛然看著齊子概,微微一笑,這一笑有著相互了解的默契。他知道他勸不了齊子概,隻道:“以前彭老丐說過,‘俠’這個字早在百年前就跟怒王一起死在邊關了。照我說,就算沒有邊關那一戰,俠道這條路也早晚玩完。你說,背著這麽多人,哪走得動?”
齊子概摸著下巴:“我就沒想過當大俠,就愛找些尋常門派管不著的地方打架罷了。”
諸葛然不置可否,站起身要離去,剛走到門口,忽地又問:“對了,那個李景風……”
齊子概納悶問道:“怎了?”
諸葛然想了想,罵了一聲:“操,沒事!”說罷也離開小屋,徑自回房去了,隻留下一臉疑惑的齊子概。
隔天,眾人分道揚鑣。齊子概與諸葛然要往崆峒,沙絲麗自然也是一樣,李景風要先到隴南饒刀山寨報信,胡淨要回安徽,便與李景風同行。
李景風走這一趟,不僅發現蠻族密道,還幫饒刀山寨解了困,甚是開心。胡淨在路上聽他說了饒刀山寨的故事,問道:“你冒著這麽大危險救了三爺的性命,怎地沒向他索要回報?”
李景風納悶道:“三爺擊退殺手,救我們性命,也沒向我們要回報啊。”
“那不同,咱們是跟他去找密道,這才遇著危險,得算他帳上。”胡淨道,“你想學功夫,就該趁這個機會拜他作師父。有三爺這個師父,在崆峒沒人敢欺負你,又能學到上乘武功,不是挺美的?”
李景風笑道:“他放過饒刀山寨就算是對我的大恩了。我是想過拜他為師,只是……”說著搔搔頭,道,“若是因為幫了忙就要求拜師,倒像是提條件,不見誠心,不如等尋個機會,再看他肯不肯收我。”
胡淨歎道:“這一路跟你走來,總覺得三爺、副掌對你另眼相看,對我不屑一顧,想來就是衝這骨氣。兄弟,你是有器量的人。不說別的,沙絲麗到你帳篷裡,你能坐懷不亂,那日跳入冰川之中,更是有膽識,相較之下,我不過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李景風道:“胡大哥這哪裡話?沒胡大哥幫忙,這趟也尋不著密道。”
“會挖墳的人多了去,敢跳冰川的沒幾個。”胡淨道,“不過有句話,兄弟勸你一句。三爺有通天的本事,才能頂天立地,不怕小人暗算,可你不同。你本事差,心眼實,得把心底這份剛正藏著掖著,別輕易顯露,要不莫說容易得罪人,即便不得罪人也得遭人嫉妒,日子難過。”
李景風想了想,問:“難道見著不對的事也要悶不吭聲嗎?”
胡淨道:“也得量力而為。”
李景風知道胡淨為自己著想,雖不讚同這些話,仍說道:“多謝胡兄關心。小弟只是覺得,若只有三爺這本事才能仗義,那世間能說話的人也太少。我爹走得早,我娘常說,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別跟自己良心過不去’,我也就守著這句話而已。”
胡淨知道勸不動他,歎了口氣,說道:“我要到安徽,往另條路去。兄弟,有緣再見。”
李景風告別胡淨,一路向南,到了隴川鎮附近,轉向西行,上了山,要往饒刀寨去。他上回離開還是除夕,今日再回已是二月。正走間,忽見遠方一條人影躲在草叢中,心想:“莫不是山寨放的哨子?”於是大喊道,“是我!我是李景風,我回來啦!”
那人聽到聲音,忙不迭地逃跑,李景風心下起疑,策馬追上。饒刀寨的山路隱密顛簸,那人跑了幾步,撲地摔倒,李景風上前一看,驚叫道:“老伯,怎會是你?!”
原來那人竟是被山寨囚禁的瘋老頭,正滿口塞著亂草泥土,顯是餓得慌了,在荒山中隨意取食。李景風跳下馬來,取了乾糧肉,那瘋漢原本要逃,見他取出食物,這才戰戰兢兢走近。李景風見他手指上又多了幾處咬痕,心下惻然,瘋漢一把將食物搶過,狼吞虎咽起來,李景風取了繃帶,緩緩靠近,瘋漢餓了許久,哪還管他。
李景風遞出水壺道:“吃慢點,別噎著。”那瘋漢只看了他一眼,不住呼呼叫著。李景風幫他把傷口洗淨包扎,忽地又想:“怎麽饒刀把子將他放出了?”
一念既起,李景風心口狂跳,猛地翻身上馬,向山寨急奔而去。到了山寨門口一看,兩側哨所早已倒塌,李景風縱馬而入,只見山寨裡狼藉一片,散落滿地斷折的兵器。祈威肥胖的屍體就倒在山門不遠處,壓在他的愛駒雪彪身上;老洪死在家門口,剛補上的屋角又被積雪壓垮;聚義堂的大棚早已倒塌,底下隱隱約約還壓著幾具屍體;叫得出名字的張保、趙新、同宗的李雲開、不知本名的老瓜子,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山寨弟兄各自或躺或趴,散落在山寨各處,周圍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李景風往後山走去,這裡橫七豎八堆著數十具屍體,那把鬼頭刀格外醒目。饒刀把子的手即便與主人分離了,仍是把刀握得死緊,他滿是血汙的屍體就倒在一旁,兀自怒目圓睜,不肯乾休。
李景風跳下馬,將手臂接回饒刀把子屍身,又替饒刀把子闔上雙眼,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他們是馬匪,打家劫舍,死不足惜,或許這是報應。但是……但是……改過自新的機會就在眼前,怎麽就這一個月的工夫……就這一個月的工夫……
李景風心中難過,山寨裡寂靜無聲,遠遠傳開的只有他嗚咽的啜泣聲,在空谷中不斷回響。
他哭了許久,想起那瘋漢還流落在外,這許多屍體一時也不好處理,可不能又讓那老伯出意外,於是上馬往來處奔去,待見到瘋漢時才安心。他正要靠近,忽地十余人從草叢中竄將出來,他雖精於閃避,人在馬上,怎生閃躲,立時被拉下馬來,被圍起來一陣拳打腳踢,直打得他鼻青臉腫。所幸他得到齊子概指點,屈膝抱頭死命護住頭胸,方才沒有重傷,可臉上、背部、手腳各處都被打得傷痕累累。
不一會,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住手!”兩名壯漢將他架起,李景風認得是饒刀山寨的弟兄,不由得吃了一驚,再望向喊“住手”那人,竟是饒長生。
只見饒長生滿目血絲,神情悲痛,自腰間抽出刀,步步走近。此刻他被打得昏頭轉向,神智不清,饒長生揪起他頭髮,語帶哭腔罵道:“你個背信的狗畜生!還有那姓齊的無恥狗賊!我爹就不該錯信了你們狗爺倆,白送了山寨這許多人命!你還山寨弟兄命來!還我爹命來!”說罷一刀捅向李景風胸口。
※
扣、扣、扣……
穩定有節奏的聲響回蕩在崆峒議堂前的走廊。
走廊上只有一個人,身材矮小,走路一跛一跛,那聲音便是他拐杖拄地的聲音。
議堂大門是用整片石材打磨製成,甚是厚重,此刻正半掩著。
諸葛然推開門。
裡頭有十六張青石桌,每張青石桌後方各有一張青石椅。那青石椅甚是古怪,做成太師椅的模樣,然而有扶手卻無靠背。
十六張桌椅圍成一個大圈,兩兩相對的椅子足足隔著三丈距離。
十六張桌子,十六張椅子,卻只有一個人等著他,此時就站在議堂最裡頭的主位前。
“朱爺,好久不見。”諸葛然輕輕舉起拐杖,便當作行禮了。
名喚“朱爺”的男子面容俊秀,膚色白得有些過頭,加上尖瘦的頰骨與下巴,風一吹便要飄走似的單薄身材,顯得有些病容,單看外貌約在二十七八年紀,身著藏青色長袍,外罩一件羊毛披肩,比起其他鐵劍銀衛,他的氣質更像是一個書生。
朱爺雙手抱拳,做了一個長揖,禮貌甚是周到。“請坐。”他伸手示意諸葛然在正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諸葛然眉頭一挑,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一個月,點蒼的使者等得著實心焦,副掌要再不回來,只怕要驚動諸葛掌門跟盟主了。”
“四十多個人看著我被抓走,一個月還嫌等少了,等四十年還差不多。”諸葛然轉動手中手杖,“不過也難怪,抓我的人可是名震天下的齊三爺。”他微笑道,“掌門親弟抓掌門親弟,這在九大家可不多見。我還真怕養成了風氣,以後大家綁來綁去,綁到沈家唐家的閨女,咳,可不好玩。”說著眉毛一挑,用修正般的語氣說道,“我說錯了,那可好玩了。”
“聽說三爺這趟還帶回一個義女,我還沒見著呢。”朱爺微微一笑,“找到蠻族密道,一切都是副掌的功勞,朱指瑕在此代替崆峒派,代替九大家向副掌致謝。”說罷站起身來,又是長長一揖。
“連笑臉……”諸葛然心想,“沒有不真誠的地方,卻也沒有一點讓人開心的味道,連笑臉也是不過不失,這朱爺啊……”
“就只有這樣?”諸葛然不耐地把玩起手中的拐杖,“沒有回報的感謝,跟‘忘恩負義’只是用詞遣字的差別。”
“三爺是個有恩必償的人。”朱爺道,“何況副掌與他有交情。”
“幸好是有交情的人乾的,要不我這樣被擄走,得出大事囉。”諸葛然嘟起嘴,摳摳下巴,又轉了轉手中的拐杖。也不知他說的大事是指自己被擄走出大事,還是齊子概擄走他闖了大禍的大事。
“難道這不是副掌仗義援手,幫了三爺一把?”朱指瑕道,“當眾劫人不過兄弟間的玩笑,若是副掌堅決不幫,三爺哪有辦法逼你?”
諸葛然收起拐杖,在手中不住拍打,忽然端詳起朱指瑕,問道:“奇怪,我記得朱爺你快四十了吧?前幾年見你還是三十出頭模樣,隔了幾年見你反倒是二十七八模樣,越活越年輕,這真不容易。”
朱指瑕笑道:“看起來二十七八也只是看起來,實則還是四十,半點也討不著便宜。”
諸葛然忽地站起身來,握住青石椅扶手。那椅子乃是石雕,甚是沉重,諸葛然拖著椅子,石材刮磨的刺耳聲音在空蕩蕩的議堂裡回蕩,尖銳難聽。諸葛然走過十六張青石桌圍成的圓圈,徑自走到朱指瑕面前, 將椅子放定,坐在朱爺面前。
“我說個故事,朱爺聽聽。我有個朋友,倉庫裡頭有老鼠,於是他丟了隻貓進去抓老鼠。貓抓了一隻又一隻老鼠,到最後,倉庫裡頭的老鼠少了,貓想著老鼠都沒了,總該放老子出去了吧?可我朋友偏不信,他想,也許是貓沒盡力,也或許是老鼠會躲,總之,沒法確定倉庫裡沒有老鼠之前,這貓絕不能放出來。就這樣,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三個月也過去了,再也沒一隻老鼠出現,那貓餓得半死不活,總算讓我朋友相信這倉庫裡沒老鼠,可以放貓出來了。哪知道就在我朋友要放貓離開的前一天晚上……”
他說到這,忽地停頓下來,定定看著朱指瑕,卻將問題轉到另一個不相乾的地方上去。
“你猜前一天晚上,那貓吃了什麽?”
諸葛然眨著眼睛,微笑。
朱指瑕與他目光相對,良久不語,似在沉思。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從嘴角揚起一個輕微的弧度。這弧度逐漸擴大。直到變成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微笑。
朱指瑕:“它吃了一本叫《隴輿山記》下冊的書?”
兩人目光相對,這一次諸葛然覺得朱爺的笑真誠了。
他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裳:“我哥當上盟主,就廢掉鐵劍銀衛不出甘肅的禁令,還望朱爺在二爺面前美言幾句。”
他拖著青石椅走向大門,議堂中再度回響起那嘈雜刺耳的刮石聲,直拖到青石桌另一頭。
扣、扣、扣……
穩定有節奏的聲響再次回蕩在崆峒議堂前的走廊。聲音漸小,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