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劈劈作響。懸在上頭的那隻全羊被烤得金黃,油脂滲出,滴在火上,嘶嘶幾聲響,頓時肉香彌漫。
周圍環伺著二十幾雙眼睛,李景風挨個數去,一共二十三人,前後錯落,以屋角為中心,成扇狀將己方四人包圍住。在這十余步見方的小屋裡,幾乎要肩挨著肩了。
齊子概就站在火爐旁。劍眉橫飛,雙唇緊抿。宛如一尊巍然不可侵犯的神像。距離他最近的便是村長卓新,兩人相聚不過一兩步距離。卓新那雙原是慈祥溫和的雙眼,此刻正如荒狼般盯視著他。
胡淨到此時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見他臉色慘白,顫著聲問:“三……三……爺……”他雖極力壓抑,仍禁不住牙關磕磕作響。這二十余人的陣仗,當真唬住他了。
諸葛然舉起拐杖,將杖尾置在左掌上端詳,又在掌中輕輕轉了轉,眯眼噘嘴,又像是測試是否牢固般,柱著拐杖往地面敲兩下。咚咚的撞擊聲回蕩在屋裡。又把拐杖指向屋角,對著李景風說道:“我們躲那去。”
說完也不管其他人,一跛一跛地往屋角走去,李景風心中忐忑,又擔憂齊子概,雖聽到諸葛然吩咐,眼光也不敢稍離。正自全神戒備,忽覺頭上挨了一記,心下大駭,難道後面有敵人偷襲?他忙轉身後退,這才見著滿臉不耐煩的諸葛然。
“你是雞嗎?”諸葛然罵道:“聽不懂人話?”
李景風不知道聽不懂人話跟雞有什麽關系,但他想諸葛然身材矮小,又有殘疾,此刻比起齊三爺更是危險。於是兩眼盯著眾人,一步步退往牆角。胡淨見狀,也緩緩往牆角退去。
唯有齊子概仍站在原地。宛如鐵鑄,絲毫未動。
火光搖曳,卓新把手緩緩摸上腰間,他穿著一件厚重棉襖,李景風見底下藏著一捆長鞭。黑漆漆,油亮油亮。正要開口示警。那卓新猛喊一聲,手一抖,一條黑溜溜銀亮亮的事物飛出,猶如一條出洞的驚蛇,連竄帶卷,往齊子概臉上咬去。
可他喊的那聲“殺”都還沒叫出聲來,齊子概猛地飛起一記穿心腿,這腳看似簡單,卻起得無影,快得無蹤,直直踢中卓新胸口,將他踢飛出去。那張大嘴巴喊出來的不是原本要喊的殺字,反倒是“啊”的一聲慘呼。他雖受傷,那長鞭仍未脫手,長鞭尾端倒卷,向齊子概臉頰拍去。齊子概抓住鞭尾。奮力一扯,卓新身子猶在半空,又被他扯了過去。
與此同時,周圍眾人也一並湧上,莎娜的丈夫庫圖打背上抽出一柄斷頭刀,足有兩尺長,貌似忠厚的大叔甩散盤發,粗厚的辮子尾端系著支明晃晃的鋼鏢。純樸的牧漢沒用兵器,卻把一雙鐵拳揮得虎虎生風,慈祥的大媽從襪裡取出兩隻峨眉刺。李景風心想,她用的跟沈小姐是一般兵器。
齊子概手握長鞭,將卓新扯將近來。左拳揮去,卓新先吃了虧,知他功力通神,隻得撤手後退。齊子概倒甩長鞭,打向一名短劍殺手。那人見長鞭卷來,揮劍去擋,那鞭頭倒卷過來,勒住他脖子,此時局面險惡,不容留手,齊子概奮力一扯,那人凸眼伸舌,就這一扯,便被齊子概勒死。
隻這瞬間,刀、短劍、短棍、匕首、峨眉刺、還有幾種李景風沒見過,叫不出名字的兵器,紛紛往齊子概身上招呼,這屋中狹小,騰挪不易,齊子概放開鞭子,腳踏罡步,走前鑽後,肘擊膝頂,拳打腳踢。場面亂成一團。
此時李景風也看出,這二十余人具是好手,即便不如饒刀把子,
比起祈威、老賴皮等人也不遑多讓。且這小屋擠了這些人。兵器貼肉交錯,李景風瞧著膽戰心驚。雖知齊三爺功力通神,也不由得擔憂起來。 然則這二十余人也各驚駭,齊子概武功之高,直是生平未見。一雙鴛鴦子午鉞剛在他眼前弄影,齊子概側身閃避,肩一沉,側身撞去,那人哇地一聲,摔倒在地。一支甩手鏢自後飛來,齊子概頭也不回,順手接過,向前一擲,那使子午鉞的正要起身,胸口一痛。一道血柱衝著房梁頂竄上。下起嘩啦啦一陣血雨,賤滿牆角,灑在正烤著合適的羊肉上。
齊子概再殺一人,還未喘息,左邊一把匕首,右邊兩隻峨眉刺,那庫圖就地滾來,刀光在周身舞成一團銀光。原來是使地堂刀的好手。齊子概屈起右肘,隔開峨眉刺,後退一步,左手一記甩掌拍下匕首,趁勢入懷,右肘一記貼山靠,正擊中那婆娘胸口,喀啦啦幾聲響,那婆娘胸口肋骨插入心肺。齊子概貼著那人身體,左拳擊在那婦女小腹上,將她打飛出去。
其實隻這一靠,那女子便已身亡,齊子概將她擊飛,不過是阻擋後面殺上的人馬。此時庫圖揮刀砍他下盤。齊子概縱身後退,忽聽到李景風喊一聲小心。背後風聲響動。齊子概一彎腰,刀光險險從他頭上掃過,削落幾片發絲,齊子概左足向後飛起,一記蠍尾腳正中後面那人面門。把那人下巴牙齒連同面骨踢個粉碎,摔倒在地。
可這樣一耽擱,庫圖又追了上來。地堂刀專砍下三路,若雙足受傷,在此環境下影響甚劇,此時前後右方都有兵器,齊子蓋揉身撞向左方一名使拳壯漢,那壯漢見齊子概撞來,左肘右拳,肘擊面門,拳打小腹。齊子概此時若要閃避,非要挨上庫圖一刀不可。索性吃他一拳。見他手肘向自己面門敲來,他身形高大,猛吸一口氣,低頭去撞那手肘。
手肘撞上額頭,那人哇地一聲慘叫,肘骨碎裂,齊子概抓起他身軀,丟向庫圖,庫圖收刀不及,一刀斬在那人腰上。齊子概猛向前竄。飛起一腳,庫圖舉刀來擋,隻覺雙臂發麻,那鋼刀竟被踢得彎曲。庫圖心頭大駭,正要棄刀就地滾出,齊子概揪住他衣領。另一手抓住他臀部高高舉起,忽見一道寒光竄向自己胸口。那是一記辮子鏢,此刻要騰身閃避,便得放了庫圖才能格檔攻擊。齊子概身子一側,讓那辮子鏢刺中肩膀。雙手卻用力一扳,將庫圖腰骨折斷。隨即虎吼一聲,丟向人群處。
隻這片刻交鋒,齊子概雖吃了一拳,中了一鏢,卻已殺了五人。眼見場面如此慘烈。卓新拾起鞭子喊道:“拖住他,耗他體力。別硬碰。”這卓新是這幫人的首領,武功見識不俗。單看他挨了齊子概一記穿心腳隻傷不死便知。他見齊子概武功蓋世,若硬要與他對接,只怕連拚個同歸於盡也難,只能消耗他體力,緩緩圖之。
然則他有著這個打算,身經百戰的齊子概又哪會不知,不等眾人散開,當即衝上前去。一般說來,這房間如此狹小,即便是高手也難以施展,然則齊子概不只內外兼修,拳腳擒拿、短打騰挪的功夫也精深至極。這群人多半手持兵器,雖不算沒有默契,但也不是久經訓練的配合。唯恐傷及己方,反倒施展不開。齊子概衝入陣中,左衝又突,他內力深厚無匹,嗑著了非死即傷,轉眼又打死兩人。
李景風每次看齊子概動武,都只有佩服,一名使短劍的凶徒看了過來,喊道:“還有這三個。”猛地搶上,這房屋甚小,幾步便逼至牆角。李景風守在諸葛然身前,見他攻來。心中一驚,諸葛然沉聲道:“莫慌”。李景風見他肩膀一動,連忙側身閃避。卻看另一頭胡淨已退至牆邊,跟另一名凶徒交上手,那胡淨功夫不高,招架困難,沒幾招便險象環生,大喊道:“救我!”
李景風想去幫忙,又聽諸葛然道:“你沒那本事,顧好自己。”
那李景風連忙收斂心神,那人實是使短劍的好手,出招俐落迅捷。他殺人時往往混在人群,潛伏至對手身邊,袖中翻刀,在左右胸口與下腹各刺上一刀,死者往往還未回過神來便已要害中刀,神仙無救。這連環三刀讓他有了個渾號,就叫快三手。
可這快三手今日真見了鬼,前頭那人武功蓋世,自己近不得身也還罷了,眼前這名少年,騰挪又慢,腳步虛浮,不但算不上高手,連武功都算不上會。可自己長刺短戳,左曲右回。那人彎腰低頭,扭腰擺臀。怎麽就是戳他不中?
李景風雖能閃避,卻不知如何反擊。可他又不敢退開,就怕這人傷著身後的諸葛然。兩人就在這屋角旁纏鬥,快三手一刀又一刀,李景風一閃又一閃,看著便像是套好招似的。
快三手接連幾十刀落空,不禁勃然大怒,又見他無法還擊,平時與人對敵,總要保留些進退余地。這人既然無法還擊,那便無顧忌。加上局面險惡,隻想早點殺了眼前這人,興許能混亂那絕世高手的心神。接連幾下當真用盡吃奶的力。隻覺生平出刀,從未有今日如此之快。
可他如何之快,李景風總是閃得更快,莫說傷著,連衣角都沒碰著,李景風這邊也是避得凶險。又聽諸葛然在後面罵道:“打他啊,你不打他怎麽行?”李景風聽著心慌。他只會一套羅漢拳。方扭腰避開一刀,一招十字叉掌便打向快三手面門。
這一拳當真毛手毛腳至極,快三手料不著他竟會反擊,更料不著打他的是這粗淺功夫。這一錯愕,臉上重重吃了一拳。身子一歪。彎下腰來。李景風聽諸葛然喊聲好,又道“快!接著!”李景風隻得搶上一步,一腳踢去。
那快三手吃了一拳,頭暈眼花,他混跡江湖十幾年,上次被羅漢拳打中怕不是穿開檔褲學武的時候?怒上加怒。見李景風踢來,短劍戳向李景風大腿。此時他背對李景風,恰是視線死角。自料必中。沒想李景風見他肩膀抖動,即刻縮腳。堪堪避開這一刀。他不知如何接著出手,隻得隨手一推,把快三手推倒在地。
快三手怒不可遏,暴吼一聲衝上前來,此時又一人攻來,那人並無兵器,揮拳打向李景風。說到拳腳拆招,李景風這段日子跟齊子概練得純熟。見一招拆一招,見一招拆一招。那人功夫怎及齊子概精妙?招招受製,無法施展,快三手在旁狂戳狂刺,就是沾不著李景風。李景風以一敵二。既無半點勝算,也無一絲敗像。
實則李景風也是叫苦不迭。他要凝神拆招,又要閃避快三手的短劍。打是打不贏。輸了要賠命。再纏鬥下去,只怕自己氣力不加。猛地快三手虎吼一聲“操你娘的!”撲將上來。原來他打得惱火。竟不顧性命不管招式,隻想將李景風一頓痛揍。李景風原本能避開他這一撲。無奈纏住了手腳。被快三手撲倒在地。
快三手騎在李景風身上,勢若瘋虎,舉起短劍便向李景風臉上戳去。喊道:“閃你娘。閃你娘。閃你娘毛。”李景風側頭閃過。快三手又往另一邊戳去,李景風又閃,快三手再刺,李景風再閃。快三手連刺了五六刀。仍是不中。頓時氣血上湧,兩眼通紅,仰天狂吼一聲,舉刀就要往李景風胸口刺下,這下當真閃無可閃。李景風正要將他推倒。不料那快三手刀至中途,突然兩眼圓睜。口吐白沫,竟被李景風氣昏過去。
李景風還不知發生什麽事,見那使拳腳的壯漢已衝向諸葛然,諸葛然輕飄飄地閃身避過,李景風連忙起身搶上。接過那壯漢拳腳。又拆起招來。那壯漢奈何不了李景風。李景風也奈何不了壯漢。
忽聽到胡淨呼救聲,只見胡淨肩膀上挨了一刀。險象環生。李景風雖想幫忙,無奈力不從心。又聽得一聲虎嘯,震耳欲聾。便似要把小屋吼碎似的。李景風見齊子概渾身是血,腰間插著一隻短鏢。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屍體,也不知是受傷還是對手的血。
只見齊子概搶上前去。飛起一腳,將攻擊胡淨那人踢得撞上屋頂,又重重落下,眼看不活了。
李景風這一分神,拆招慢了,那壯漢一拳穿入中宮,李景風隻覺胸口被一股巨力打入,喉頭一甜。腦袋昏昏沉沉。心想自己怎生如此不濟,一拳便被打得如此淒慘?
他卻不知這人武功遠比他所想象高上許多,只是齊子概所教的拆解功夫實在太過高明,加以他目力驚人。這才被他牽製。
那人打入中宮,當即踏步向前,曲肘上掃。打向李景風下巴,另手握拳往他肚子打去。這三下打實,以李景風現在功夫,必死無疑。
忽地那人唉了一聲,撲倒在地,李景風喘了口氣,見諸葛然站在那人腳邊,知道是他救了自己,訝異道:“你會武功?”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道:“我可是點蒼副掌門,比車輪高時就開始練武了。”
李景風道:“可你的腳……”
諸葛然道:“我是又瘸又矮,這跟有沒有學過武功沒一根毛關系,傻子!”說著舉起拐杖敲向李景風的頭道:“叫你跟緊點,是要保護你,不是讓你保護我。”
李景風避開他拐杖,起身看向快三手,只見快三手嘴歪眼邪,兩眼翻白,身體不住抽搐。顯是發了風症。不死也得殘廢。
諸葛然道:“打死人見得多,打到氣死人的還是第一次見著。你真他娘有本事。”
李景風臉一紅,看向戰局,只見齊子概氣喘籲籲,屋內只剩下七名對手,有一人與李景風他們一般貼在屋角,神色驚慌,正是懷孕的娜莎。其余六人也無暇他顧,俱都圍攻著齊子概。
此刻空間廣闊,那六人動作更加伶俐,卓新把長鞭舞得密不透風。那使辮子鏢的不住進退,不時甩頭,那辮子鏢被他使得便如鏈子鏢一般靈動。余下四人,兩個使拳腳掌功,另有一人使雙柄小短勾,一人使長短刀。
李景風道:“副掌,我們上去幫忙!”
諸葛然道:“不急!臭猩猩還有本事。別上去瞎摻和。”
正說著,齊子概又擊斃那名使長短刀的敵人,此時長鞭與辮子鏢同時掃來。齊子概向後縱躍閃避,忽覺後頭一人逼近,齊子概回身一掌,卻見是挺著大肚子的娜沙揮著匕首刺來。齊子概大吃一驚,方才娜莎一直躲在屋角並未參與戰鬥,此刻卻突然殺到。眼看這一掌要將她擊斃,猛地縮手回來,反抓住她手臂道:“操,你有身還湊什麽熱鬧?”娜莎哭喊道:“你殺了孩子的爹,我也不活了。”忽然一拳捶向自己肚子。像是不要這孩兒似的。
李景風、胡淨不由得驚呼一聲。唯有諸葛然喊道:“快閃!白癡!”
只見娜莎肚子裡猛地射出三枝箭來,齊子概正抓著她手腕,兩人距離極近。諸葛然剛喊完快閃。那箭已到胸口。此刻無暇再想,齊子概左手推開娜莎,力灌右手,橫在胸前。三隻短箭齊齊貫穿手臂。
娜莎偷襲得手,立即揉身再上。余下五人也同時殺到。齊子概眉頭一皺,飛起一腳,將娜莎踢飛到牆上。回過身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竟是不閃不避。
那辮子鏢吞吐如電,搶先插進齊子概肩頭,齊子概抓住發辯,猛力一拉。那人正甩頭抽回辨子,沒想齊子概這一拉之力如此巨大。兩股力量撞在一起,只聽喀地一聲,那辮子鏢殺手頸骨斷折,脖子一歪,軟垂在地。
幾乎同時,雙勾已勾住齊子概雙腰。一拳一腳,打在齊子概前胸後背。然則雙鉤隻傷著皮肉,就被齊子概腰間的肌肉夾住。難以寸進。那拳腳更是如中堅鐵。
齊子概起腳踢在雙鉤殺手胸口,力透心窩,雙鉤殺手哇地一聲慘叫,口噴鮮血,往後便倒。隨即雙手分別按住前後兩人頭顱。扯到胸前撞在一塊,頓時腦漿噴飛。濺滿一地。
最後是啪地一聲,那長鞭打在齊子概胸口。棉襖裂開,胸口結實的肌肉上印上一道深紅的血痕。趁著鞭勢已老,齊子概伸手抓住鞭稍。
那卓新扯了幾下,那鞭子便如鐵鑄般紋絲不動,環顧四周屍體,再抬頭看向齊子概,只見齊子概憋著一口氣,此刻方才緩緩吐出。哐當一聲,原先被他腰間肌肉夾住的雙勾落在地上。胸口那道深紅鞭痕這才滲出血來。
“渾元真炁?”卓新慘然笑道:“人說三爺武功天下第一,到今天我真個信了。”
齊子概搖頭道:“這渾元真炁可扛不住覺空首座的須彌山掌。”
這雷霆霹靂般的幾下攻勢,直把李景風驚呆了。他想起小八說過,要當天下第一,可這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只怕不是下多少苦功的問題。天下第一百若是有三爺的一半能耐,只怕自己窮盡一生也達不到。
諸葛然笑道:“現在輪到我們說話了。”
卓新微笑道:“諸葛副掌?我沒猜錯吧?你怎麽覺得,你還能問話?”說罷,卓新嘴角滲出黑血。李景風驚道:“三爺,他服毒了。”
諸葛然白了一眼,道:“說點大夥不知道的事吧。”說著走至娜莎身邊,扳開她嘴巴,從裡頭取出一顆圓滾滾不知什麽的事物。
卓新瞪大了雙眼,似乎到此時仍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我就知道你不會殺她。”諸葛然掀開娜莎衣服,腰上果然系著個一尺見方的木盒機關。“假的,她沒身孕。”諸葛然回頭對齊子概說道。
卓新搖搖頭,苦笑一聲,頹然倒地。
齊子概走到火爐旁,那隻烤羊早在戰鬥中被撞倒在地,也不知沾了多少血水。齊子概撕下羊腿,轉頭問眾人:“吃不?”
李景風搖搖頭,道:“我吃乾糧行了。”胡淨也搖手道:“我……我也吃乾糧就好。”
諸葛然看著渾身血汙,沾滿黃白腦漿的齊子概,冷冷道:“你今天要不洗澡,別走近我三尺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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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莎被綁在椅子上,除了諸葛然,余下三人各自檢視傷口。胡淨肩膀、腰間各中了一刀。幸好傷口不深,背部一塊大淤青。是被人打了一拳。
李景風雖然隻被打中一拳,卻斷了一根肋骨。
齊子概身上大小傷口二十余處,都算是皮肉傷,唯獨右手被三支短箭貫穿。齊子概要李景風鋸斷箭頭。抽出箭時血流如注。上了金創藥,包扎停當。齊子概才去洗澡,換了身新衣服。
眾人休息了一會,胡淨去別人家找了些肉干饅頭分著吃了。李景風問道:“這些人是蠻族嗎?”
“我本來以為是。”諸葛然道:“不過他們用的都是短兵,看身手,應該是刺客一類的,也不像是土匪馬賊。該是關內人。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夜榜的。”
李景風驚道:“夜榜?!”
“八九不離十。”諸葛然撫著拐杖。
齊子概問:“可夜榜守在這幹嘛?難道有活乾?他們想行刺誰?”
“這二十幾個殺手連齊三爺都棘手。還有誰要用這陣仗?”諸葛然道:“躲在這天寒地凍,荒山野嶺,肯定不是為了行刺誰。”
齊子概又問:“那是為什麽?”
諸葛然舉起拐杖,指著娜莎罵道:“要是我知道,還留著這娘們幹嘛?”
齊子概笑道:“行,你說了算。”
過了會,娜莎悠悠醒來,見著李景風等人,正要掙扎,這才察覺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她奮力扭動手腳掙扎,罵道:“你們幹嘛!快放開我。”
諸葛然淡淡道:“好啊。胡淨,放了她。”
娜莎一愣,訝異道:“你……你要放了我?”
諸葛然道:“你要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為什麽還要說?何況就算放了你。”他舉起拐杖指著齊子概:“這臭猩猩就算多斷兩條腿,靠著一隻手也足夠把你抓回來了。”
娜莎知他所言不差,咬著嘴唇,忽地臉色一變。諸葛然道:“你是不是找藏在牙齒裡頭的毒藥?”
娜莎冷哼一聲,並不回答。
諸葛然道:“別浪費時間了。我問,你答,我問完,你走人。”
娜莎冷笑道:“死且不怕,你還想問什麽?”
諸葛然道:“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例如,把你手腳筋挑斷,送到點蒼當妓女。”
娜莎臉色一變,又哈哈笑道:“逼良為娼可是昆侖共議的大罪啊。”
“那也要有個良字啊。”諸葛然道:“你他娘的是夜榜的人,起碼得先從良才算得上逼良為娼。”
李景風見他說得認真,問道:“副掌門,你該不會……”
諸葛然揮手道:“當然不會,說說而已,我只會乾這個…………”
他湊到娜莎耳邊,也不知說了什麽。只見娜莎全身發抖。竟是極為害怕。顫聲道:“你……你……你敢這樣……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不想放過我的鬼多了去。得了。”諸葛然道:“要是作鬼就能報仇,滿大街都是惡鬼索命啦,唔……想著也挺壯觀。”
娜莎咬牙切齒。過了會,才道:“你想問什麽?”
諸葛然笑了笑。拉了張椅子坐下。雙手柱在拐杖上。盯著娜莎道:“你是漢人,本名叫什麽?”
“風小韻。”風小韻道:“我叫風小韻。”
“這名字挺不錯,多大年紀了?”齊子概問道。
“二十歲。”風小韻道。
“你問這幹嘛?”諸葛然皺起眉頭。
“好奇嘛,這麽水靈一個姑娘,才二十就成親生子啦。”
“我沒孩子。”風小韻慍道:“那是機關。”
“那玩意倒是不錯。”齊子概摸著下巴道:“哪弄來的?回頭我也找人整一副。”
“三爺。”諸葛然慍道:“你要調戲夜榜殺手,晚些我們回避。你自便就是。”
齊子概忙道:“你問,你問。”
“你們守在這多久?又忙些什麽活??”諸葛然問。
“收了銀子。這是任務。”風小韻道:“一年一百兩。卓新他們守了七年,我去年才來。說是若有尷尬人要上山,就殺。”
“一年一百兩,真是闊綽。”諸葛然道:“怎樣算是尷尬人?”
“不是路客,不是采藥商,狀似要上山查東西的。身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都是尷尬人。”
諸葛然想了想,道:“你的線在哪?”
“我是雛,鷹頭是卓老頭,就是被你們殺掉的那個卓新。”
“你才二十歲。照這年紀確實當不了鷹頭。碰不著線。”
“你瞧,我剛才問年紀,這下派上用場了吧。”齊子概插嘴道。
“得,沒別的事了。”諸葛然起身道:“三爺你愛怎麽處置她,就怎麽處置她。我去睡啦。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說罷,諸葛然起身推門,另找間屋子睡去。
齊子概想了想。使了個眼色,李景風會意,上前替風小韻解開繩索。風小韻訝異道:“你要放我走?”
“別急。”齊子概取出紙筆,問道:“你殺過多少人?”
“我沒殺過人。”風小韻回答道。
“騙誰?夜榜的,沒殺過人?”齊子概道:“我就不愛小猴兒叫我猩猩,叫久了,真以為我不長腦子?”
李景風聽他這樣講,心想:“三爺又向副掌學舌。”
“我真沒殺過人。那庫圖本姓卓,是卓新的侄子。他想討好我,引我進夜榜找了這個美差,挨凍一年有一百兩,守了一年,沒殺著一個人。”
“原來他不是你老公?”齊子概訝異道:“老公是假的,有身也是假的,你們倒是瞞得我苦。白挨了這三箭。”
“總之,我還沒殺過人。”風小韻咬牙道:“差一點,就殺到名滿天下的齊三爺了。”
“差他娘的好大一點。”齊子概道:“就衝著這事。明年除夕,到戚風村來給我拜年……”
他話剛還沒說完,風小韻道:“我去戚風村幹嘛,那案子又不是我乾的。”
李景風被他這話驚起,搶上前去抓風小韻肩膀,風小韻見他來勢凶惡,反手一巴掌向李景風臉上扇去,李景風眼捷手快,一把抓住她手臂,問道:“你剛才說什麽?戚風村什麽案子?”
風小韻見他神態凶惡,忙道:“都說了不乾我的事,你別問我!”
李景風道:“我就問你,戚風村的案子是夜榜乾的嗎?”
風小韻手腕一轉,掙脫李景風束縛,李景風不依不撓,又上前抓她袖子,風小韻揮掌打來,李景風見招拆招。風小韻打不著他,李景風卻也抓不著她袖子,兩人就這樣拆了十幾招。
胡淨見齊子概神情肅穆,似乎在想些什麽,怕他動怒,忙道:“別打了,當三爺不在嗎?”
李景風道:“你快說,夜榜是不是跟戚風村有乾系?”
風小韻喊道:“那是卓新乾的案子,跟我沒關系。我也是聽卓猛說的,卓猛就是庫圖,假扮我老公那個人。”
猛地一隻大手介入,將他們兩人分開。李景風見三爺出手,知道會有處置,退到一旁。
齊子概沉聲問道:“你說,是卓新滅了戚風村?”
風小韻點頭道:“是,卓猛想在我面前顯他伯父威風,提了這樁案子。那時我才十三歲。乾不了這大事。”
齊子概道:“戚風村就一個小村莊,夜榜幹嘛對他動手?”
風小韻道:“上頭給的買賣,誰知道他們跟誰結了怨?”
齊子概道:“你還知道什麽,說吧。”
風小韻道:“卓猛說七年前有人出了高價,要戚風村片口不留。卓新領了二十幾個人屠村。”
齊子概道:“這二十多人,便是今日這二十多人嗎?”
風小韻搖頭道:“有的是,有的不是,我不清楚。”
“你有沒有認識的其他人參與這件事?”齊子概問:“隨便誰都行?”
風小韻咬牙道:“我說了這麽多,夜榜不會放過我。”
齊子概道:“你就算什麽都不說,夜榜也不會放過你。”又道:“我這人光明正大,不愛乾壞事。小猴兒多的是放不過你的手段。”
風小韻一咬牙,道:“有個冷刀李追的萬兒。有參與這件事。”
“冷刀李追?”齊子概摸著下巴,問道:“有什麽特色?”
“我只見過他一次,不到三十年紀,背著一把刀,刀鞘黑得甚是醒目。”
李景風心中一疑,問道:“下巴尖削,跟我差不多身量,對嗎?”
風小韻訝異道:“你見過他?”
他當然記得,那是殺了福居樓掌櫃的凶手,當日買凶之人正是諸葛然。難道諸葛然跟這戚風村的案子有乾系?
齊子概收起紙筆。說道:“你也不用來找我還恩仇債。以後夜榜要殺你,九大家也容不下你。你找個地方躲起來,隱姓埋名。過安生日子。”又摸著風小韻頭髮道:“好好一個姑娘,打打殺殺作啥?糟蹋。去。”
風小韻臉上一紅,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齊子概道:“三爺,我風小韻是有恩報恩的人。今天欠了你一命。以後有機會,總要還你這恩情。”說罷,從衣櫃裡拿了件厚棉襖。穿暖了。又取了銀子。逕自離去。
李景風喊道:“三爺,你聽見了,饒刀寨跟戚風村的事沒乾系。”
齊子概道:“我明天問問小猴兒,看他怎麽看這件事?”
李景風忙道:“別問副掌。”
齊子概又問:“怎麽了?”
李景風道:“我在青城見過那冷刀李追。他殺了我家掌櫃,就……就副掌派他來的。”
胡淨大喊一聲,道:“三爺,我先去睡了,你們慢聊,別讓我聽著。”
他說走就走,出了房,另覓安睡之地去了。他生性怕死,深知明哲保身之道。這旅程已經聽著太多秘密。若不小心,只怕沒今晚的好運,真得把小命送在這冷龍嶺上。
齊子概問道:“你怎麽知道是小猴兒派的?”
“是謝公子說的。”李景風對諸葛然向有戒心,接著道:“他是沈公子的謀士。我見過他幾次。”
齊子概想了想,問:“小猴兒雖然討人厭,可其實他挺欣賞你的。你卻對他頗有成見?”
李景風沒料到諸葛然竟然是欣賞他,又不想把青城往事說得太清楚。於是道:“他愛捉弄人,明明會武功,卻騙我保護他。”
齊子概嘻嘻笑道:“瞧不出你這麽計較?小猴兒那點能耐,算不上什麽功夫。”
李景風道:“他說他高過車輪就開始練武了。”
齊子概摸著下巴道:“這倒也是。”忽地想到什麽似的,哈哈笑了起來。
李景風怪問道:“怎麽了?”
齊子概笑道:“沒事,沒事。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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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手傷不輕,不休養個幾天再走?”諸葛然問。
“拖久了,你哥找上我哥可麻煩了。”齊子概聳聳肩:“綁架點蒼副掌可是大罪。”
“你就是性急。”諸葛然道:“我說個結論,咱們沒找錯路。”
“小猴兒把昨天的事給琢磨透了?”齊子概問。
“蠻族入了關,帶了銀錢進來,請夜榜的幫忙把守,把些尷尬人在路上給截了,以免被人發現通道。”諸葛然看看周圍十余戶房屋。接著道:“二十幾個殺手,每年兩千兩的花銷。這窮山惡水有什麽值得守的?”
“看來就在這冷龍嶺上了。”齊子概道:“還有件事,戚風村,小猴兒記得嗎?”
李景風聽齊子概直接提起戚風村,不由得一驚,忙喊道:“三爺!”
“戚風村?”諸葛然瞥了李景風一眼,又望向齊子概,道:“不就是你這幾年還恩仇債的地方?”
齊子概道:“景風兄弟說,你派去青城的刺客,跟滅了戚風村的刺客是同一人。”
“喔?”諸葛然看向李景風,忽地哈哈大笑:“原來你就是在福居館逃出來的夥計?是那對兄妹救你出來的?”
李景風問道:“你承認了?”
諸葛然哼了一聲,冷冷道:“福居館的刺客不是我派去的。”
李景風慍道:“不是你是誰?”
“可能是雅爺,說不定是沈三爺。又說不定是你口中那位謝先生。”諸葛然噘起嘴,神情甚是不屑,“總之,不是我。”
李景風不知該不該信,他性格溫和,對諸葛然的厭惡,多來自於掌櫃之死,以及點蒼要破壞昆侖共議規矩這事。可關於昆侖共議,他至今也沒想出反駁諸葛然的理由,掌櫃之死若真與諸葛然無關,那也無厭惡他的理由。何況他也知道齊子概所言非虛。這段行程,諸葛然確實對自己頗為“另眼看待”。
他反覆思量,也不知該怎樣看待這位點蒼副掌門。
那胡淨牽了兩隻羊走出。喊道:“副掌,照您吩咐,牽了兩頭羊過來了。”
齊子概皺眉道:“小猴兒昨晚沒吃到羊肉不服氣,打算帶兩隻上山打牙祭?”
“別瞧這畜生不起,可比多數人都聰明著。”諸葛然道:“羊不會乾蠢事,你們仨捏著卵巴問問自個,這輩子乾的蠢事是不是比羊還多?”
齊子概笑道:“我聽景風兄弟說,點蒼傳人長到車輪高就開始練武?”
諸葛然道:“那又怎地?”
“我就想問問副掌,那年你滿十八了沒?”
諸葛然最忌恨人家笑他矮,一馬鞭往齊子概身上抽去。可這一下怎打得到武功蓋世的齊三爺。只見齊子概縱身一躍,避開這一鞭,趁勢騎上小白。縱馬急馳,一眨眼功夫便到十余丈外。轉頭喊道:“上山囉。”
諸葛然啐了一口,轉頭對李景風說道:“小子,再告訴你一件事,夜榜收金買命,一個客人或許會老點一位殺手,可一位殺手未必隻接一個客人。滅戚風村的人,未必殺掌櫃是同一個主使,你要是往這鑽牛角尖,那便比羊還蠢了。”說罷,也馳馬而去。
李景風想了想,覺得諸葛然所言有理。等胡淨把羊系在馬上停當,再一起跟了上去。
這四人四騎,夥著兩頭羊,就這樣浩浩蕩蕩,往冷龍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