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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第23章 莫問
  離開福居樓的馬車相當安穩,沈玉傾沒有虧待他們,用了雙駕馬車送他們前往青城。

  車廂裡,只有謝孤白與朱門殤、小八三人。至於沈玉傾,還留在福居樓。

  而此刻,盲眼琴師仍在崎嶇的山林小徑獨行,點蒼的使者還在馳道上奔馳。

  雨勢漸小,滴落在車蓋上的雨聲漸漸細了。

  “先生來青城作什麽?”謝孤白突問:“有病人嗎?”

  “路過,打算往湖南去。”朱門殤道:“過午就走。”

  “多留幾天好。”謝孤白看向窗外:“說不準,這雨還得再下個把月。”

  他才剛說完,烏雲初散,朝陽升起。馬車馳入了青城的大門。

  現今的青城,指的是一座城,卻不是青城山的青城。川黔兩省,分屬四川、青城兩派,以成都、嘉州為界,成都以西屬唐門,嘉定以東則屬青城。到了貴州又更複雜些,被分成了三份,貴陽在內東邊則屬青城,涼都、安南則歸屬點蒼。

  原本的青城山距離唐門、華山、崆峒的邊界實在太近,早在昆侖共議之前,那個九大家仇殺不止的年代,當時的青城掌門顧琅琊便將青城移往重慶府,成為如今這個青城。少嵩之爭時,親眼見到少林寺被左近的嵩山派打個措手不及,青城便覺先人洞燭機先。雖說重慶府距離衡山、武當派也較近,但這兩派一佛一道,倒是好相處多了。

  除了常規的收入外,青城境內以錦、茶交易為大宗。這幾十年間,經營得頗具規模。

  至於與九大家的關系,青城派一直遵循著顧琅琊傳下的祖訓──“中道”,也因此,青城立場雖被歸為西五派,但與東四派的衡山武當關系也相當和睦。沈庸辭的妻子楚靜曇是峨眉弟子,峨眉又是唐門轄內第二大派。表面上,始終與各派維持和睦密切。

  馬車停在城內最大的竹香樓前,謝、朱三人下了車。謝孤白笑道:“這麽豪華的客棧,也不管我們住不住得起?”

  朱門殤道:“他既然敢叫馬車停在這,自然連帳款也會幫我們清了。瞧他昨晚出手闊綽,青城掌門的獨子,不差杵兒。”

  三人進了客棧,報了沈玉傾的名號,掌櫃的果然將三人請到兩間相鄰的上好客房去。

  朱門殤笑道:“房間都備好了,也是用心。幸好昨夜來的只有我們三人,要是來十幾個,不是破費了?”朱門殤向兩人打了招呼,徑自入房。

  他見房內高床軟臥,脫去鞋襪上了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半夢半醒間,正午日光已照入窗台,朱門殤翻起身來,推開窗,見晴空萬裡,已不複昨日雨勢,便收拾了鞋襪,背上藥囊要離開重慶府。

  他還沒出門,突然聽到敲門聲響,他心底訝異,推開門,卻是謝孤白與小八。他疑惑問道:“才剛中午便來敲門?”

  謝孤白道:“先生不是說施醫不施藥,來到重慶府,怎麽不去鬧區布施妙術?也好造福鄉裡,濟助貧困。”

  朱門殤道:“這等事也需勞煩你來敲門?”

  謝孤白道:“昨日見先生妙手仁心,好生佩服,想陪先生行醫一趟,長見識。”

  朱門殤道:“今日不施醫了,我趕著往湖南。”

  謝孤白說道:“我說這雨還得下個把月,先生何必冒雨趕路,不如盤桓一陣子再說。”

  朱門殤看看外面天色,明擺著晴空萬裡,哪來的雨?說道:“這天色你說會下雨,我倒是不信呢。”

  謝孤白道:“快雪時晴,

天色變幻飄忽,哪說得準?”  小八道:“走吧,我家公子想見你手段呢。”說著便拉住朱門殤便走。

  朱門殤走慣江湖,曉得人情,見過世面,心知必定有異,隻得提了藥囊要跟著走。

  小八道:“別急,先吃過飯,沈公子必定會鈔呢。”

  三人到了客棧飯廳,朱門殤也不客氣,點了彰茶鴨子、鍋巴海參、東坡銀雪魚、水煮肉片,又炒了兩樣時鮮蔬菜。照他說,這是剛睡醒,脾胃未開,先來點小吃,待到晚上再來開葷。

  四川菜色口味重,三人吃得滿頭大汗,要了三杯涼水,咕嚕下肚後,朱門殤拍拍肚子說道:“吃飽了好開工,你們要跟著我?”

  謝孤白道:“這當然,正要見識先生妙手。”

  朱門殤道:“本來我們掙杵不帶空子,怕出鼓。有件事情你們得依我,不然就一拍兩散,我往湖南,你們愛哪去哪。”

  謝孤白拱手道:“請指教。”

  朱門殤道:“我開了張,你們得裝不認識我,無論我幹啥事都別問,也別叫我。”

  謝孤白道:“這點江湖規矩,在下懂得。”

  朱門殤點點頭,三人一前兩後,便到了鬧市去。

  青城是青城派轄內最大的城池,熱鬧不在佛都、撫州、嘉興等大城之下。剛過晌午,商街上人來人往,各處空地都有攤販。三人走至一處,聽到有人吆喝,朱門殤道:“糟,有人先開了穴。”

  三人走上前一看,一團人中,一名華服青年高聲喊道:“小人李德,祖上缺德,本是湖北富商,仗勢欺人,逼取小妾,害死人命,遭了報應,一家七口染上惡疾,幸遇一高僧解破迷津……”

  朱門殤啐了一口道:“連詞都差不多,圓不了粘子,散了散了。”

  他說散了,遇著同行,又想看看那家夥本事,且不忙走。那人賣弄鋼口,甚是能說,周圍聚集了數十名觀眾,場子有了,又開始表演手摘惡瘤,朱門殤見他手法甚是生份,倒不如口才好。

  到了表演三尺穿胸的手法時,李德請個氣火攻心的觀眾,讓他坐在椅上。右手取出一根三尺長針,說道:“我這三尺針灸,是那日救我的神僧不傳之秘。針灸大夥都見過,這三尺長針的針灸,大家見過沒?”

  圍觀群眾紛紛搖頭,尋常針灸所用之針不過一寸多長,哪有三尺這麽誇張?

  李德又道:“我這針灸,後背入,前胸出,即刻通了他心火鬱結。”他又安慰那病患道:“你切莫怕,我若這針扎死你,這裡父老們見證,我賠條命給你。”

  那人茫然地點點頭,隻說聲好。

  李德又囑咐他莫亂動,隨即右手高舉長針,從他後背戳入,隨即左手順著這一針往前胸一拍。那根針的前端恰恰夾在他左手食中兩指的指縫中,便似後背入,前胸出似的。

  圍觀眾人無不瞠目結舌,大聲喝彩。

  李德又一抽,把那針收了回去。

  朱門殤皺起了眉頭。

  他這刺針手法雖無問題,針卻收得不乾淨。

  原來這三尺針灸不過使個障眼法,那人右手的三尺長針藏著機關,裡頭原是中空,一旦戳到硬物,前半截便會縮了進去。這是打造的機關,並無難度,難在左手的活。

  這針從後背戳入時,同時左手指縫要藏著一根短針,趁著假裝刺入時,往病者前胸一拍,讓一小截針頭從指縫中露出,看上去便似後背透前胸,誰又知道這是兩根不同的針?這便是左手的活。藏針要隱蔽,翻針要俐落,人家才看不出來。

  到這裡為止,這李德還乾得不錯,然則最難的一步,是在拔出這根“透心針”時,又要把左手的針藏回指縫中。

  把藏著的針翻出來,難。把翻出來的針藏回去,更難。

  李德偏生在這慢了一手,他翻針不俐落,他這活若在陰天時乾,或許不至於被發現,偏偏今天陽光明媚,隱約被看出了反光。

  “希望不要被發現就好。”朱門殤剛這樣想,就有一名觀眾質疑道:“大夫,我瞧見你剛才手上亮亮的,好像藏著根針啊。”

  那李德一愣,忙道:“哪有此事。”

  那觀眾道:“你把那針拿來,我檢查檢查。”

  李德慌道:“檢查什麽?你無緣無故地懷疑人。你要沒病沒痛,不信就走,你要是冤枉我清白,我可不依。”

  那觀眾道:“我就瞧著你手上古怪,你要真金不怕火煉,幹嘛不給人看?諸位鄉親,你們說對不對?”

  在場的觀眾左顧右盼,一時不知該不該讚聲,倒是有幾個好事的跟著喊道:“是了、是了,神醫你就給他瞧瞧又不會怎樣。”

  一旁觀看的謝孤白淡淡道:“這人要出亂子,詐醫行騙,少不了一頓好打。”

  李德慌道:“我來這裡施醫,又不收診金,幫你們義診,我圖什麽?你……你這樣含血噴人,我就走了。”

  那觀眾道:“你要走我也不攔你,只是你那針需給我檢查。”

  李德歎道:“罷了罷了,藥醫不死人,佛渡有緣人,想來是我與貴寶地無緣。”

  他說著便要收拾行李尋求脫身,那人卻搶上一步,抓住他手臂道:“把你這根針給我瞧瞧。”

  李德急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兩人正在糾纏,沒想那人卻會武功,一把擰過他左手臂,就要去奪他的針。那人雖然吃痛,苦苦掙扎,右臂前伸,死活不交給那觀眾。

  呼聽得一個聲音罵道:“你這騙子,定是針上有古怪。”說著一把將他手上的針搶去。李德抬頭一看,是一名濃眉青年,卻不認得他是誰。

  那人自然是朱門殤,只聽朱門殤罵道:“我且看你這針有什麽古怪。”

  那李德嚇得魂飛魄散,今天怕是免不了一頓好打。此刻想要脫身,卻也不能。

  朱門殤用指尖戳戳那長針,那針頭卻不內縮,竟是真的。朱門殤怪道:“這針沒毛病啊。”說著,便交給那名群眾。那人接過針,摸了幾下,確認並無機關,這才放過李德,忙不迭地道歉。眾人這時又鼓噪起來,大罵那名觀眾,說他無端疑心,險些冤枉好人。

  這下連李德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望著朱門殤,知道是他幫忙。朱門殤拱手道:“大夫這一手三尺針灸,當真是絕技,是小人冒犯了。小人姓朱,也是名醫生,也是來此施醫,沒想見,竟能遇到這般神醫,佩服佩服。”

  李德道:“你也要在這行醫?”

  朱門殤點頭道:“是啊,你我同行,一穴不容二龍,小的隻好告退了。”

  李德猜到是朱門殤救他,又聽他說是同行,他剛才從自己手中接過針去,不知什麽戲法,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換了一根真的針,連自己也沒察覺,這手法差距當真不可以道裡計,連忙道:“這裡的人信不過我,那是緣分不到。我且退下,大哥你要在這行醫,那是最好不過了,小人便先告退。”

  朱門殤道:“我且送你一程。”

  李德忙道不用,朱門殤隻說應該,便看著李德收拾藥囊,眾人見無熱鬧可看,隻歎少了個良醫,當即散去。

  謝孤白兩人記得朱門殤說的話,沒上前與他說話。見朱門殤領著李德走過兩條街道,又扯著他轉入一條小巷中,忙跟了上去。剛轉過頭,就見到朱門殤把李德壓在牆壁上,罵道:“操你娘的毛,這點本事也敢出來混飯吃,作大票的行情全給你壞了。”

  李德道:“大哥……我那根針……跑哪去了?”

  朱門殤把手上的針舉起,問道:“你說這根針是真的假的?”

  李德道:“真的。”

  朱門殤道:“真的?看仔細。”

  李德細細看了看,看不出真偽,隻得說:“那是假的?”

  朱門殤道:“你說是假的,我就在你胸口戳一針,就知道真假了。”

  李德吃驚道:“別戳別戳,是真的、是真的。”

  朱門殤也不搭理他,往他胸口用力一戳,那針頭沒了進去,直唬得李德差點尿出來,這才知是假針,忙道:“祖師爺,你功夫好,小的在你地頭上討飯吃,是小的不長眼。”

  朱門殤道:“你活就學一半,肯定是吃不過夾磨,逃出來討生活。要知道,三尺針灸難就難在收針,你得備支真的,遇到有人疑問盤查,神不知,鬼不覺換了過去,像這樣。”

  朱門殤又把手上那針戳向牆上,這一針幾乎是貼李德臉頰釘在牆上,把磚牆上戳了個細小的窟窿。竟不知幾時,他又把針換了一根。

  李德驚道:“祖師爺你是怎麽變的?怎麽……假的變成真的,真的又變成假的?”

  朱門殤也不答話,拿起他的藥囊,從裡頭掏出藥來,聞了一下,又問:“你這頂藥配方哪來的?”

  李德道:“自己胡亂配些。”

  朱門殤道:“湯頭歌訣背熟了沒?背幾句我聽聽。”

  李德訥訥道:“這個……”

  朱門殤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罵道:“你連頂藥都不會配,這藥材也不是唐門產的,都是些次貨。你還差得遠了,這不是你能乾活的行當,好好找個營生去,要不,早晚送了性命。”

  李德跪地道:“祖師爺,你收了我吧,我當你徒弟。”

  朱門殤道:“你不是吃這行飯的材料。滾吧。”

  李德苦求不得,隻得黯然離去。

  朱門殤從巷子裡走出,跟謝孤白打個招呼,說道:“讓你看笑話了。”

  三人並肩走著,謝孤白見他打了招呼,這才開口問道:“你為何救他?”

  朱門殤道:“他手法鋼口與我接近,應該是我父親一派的弟子,算是遠親。顧念香火恩情,拉拔他一把。”

  謝孤白道:“以你的醫術,不用作大票也能營生。”

  朱門殤道:“我施醫不收錢,不騙哪來的開銷?”

  謝孤白笑道:“醫人不收錢,騙人倒要收錢,也是有趣。”

  朱門殤道:“怎地,看不起江湖術士的手法?”

  謝孤白道:“不敢,在下恰好是掙金點活。”

  朱門殤聽他這樣說,反倒吃了一驚。所謂金點,是指以佔卜面相詐財的勾當,謝孤白一表人才,一舉一動具是貴公子模樣,哪像擺攤算命的術士?他看了看謝孤白,搖搖頭道:“我不信。”

  謝孤白道:“就說你方才放走那人,他眼下三白,心術不正,未予重懲,只怕隨即再犯。”

  朱門殤道:“說得倒像回事,其實我也會看相。”

  謝孤白哦了一聲,問道:“你也會看相?”

  “你看相能知過去未來,我看相也能知過去未來,只是看的不同。”朱門殤沉聲道:“你眼角邊緣有血絲,那是睡不飽,小八也有,今早你們兩個都沒睡好。”

  謝孤白道:“新到一地,失眠難免。”

  朱門殤道:“你是旅居慣的遊客,要是每到一處便失眠,說不過去。”

  謝孤白道:“你眼角也有血絲,似乎也是失眠?”

  朱門殤道:“難道你與我相同,覺得惹上了麻煩,所以睡不好?”

  謝孤白:“我與小八不過兩遊客,此地無親無仇,哪來的麻煩?”

  朱門殤指指自己,道:“我就是麻煩,你問我為什麽幫他,那你又為什麽幫我?”

  謝孤白與小八同時停下腳步,看著朱門殤。

  朱門殤道:“我想了想,你昨晚是故意替我掩護,讓沈公子不去注意老琴師。你是夜榜的人?”

  謝孤白搖搖頭,反問:“你醫治琴師,該是我問你,你是不是夜榜的人才是。”

  朱門殤哈哈笑道:“我要是夜榜的人,還來作大票?”又問:“你若不是夜榜的人,怎知道老琴師有問題?”

  謝孤白微微笑道:“他二胡頂端的弦是連在一起的,那是一條弦,不是兩條。只是他躲在暗處拉琴,沒人注意到。再說,他琴藝拙劣,顯然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尋常琴師。”

  朱門殤道:“就這樣?”

  “福居樓距離點蒼車隊有三裡遠,埋伏在那做什麽?假若沈公子說福居樓肯定要有事發生是真。扣除我與小八,一名盲眼琴師與一個大夫,還能有什麽事發生?再一想,二十二年前,射殺廣西首富陶大山而一箭成名的,就是個不用靠近車隊也能暗算的高手。兩下串連,或有可能。”

  “夜榜十大殺手之一的箭似光陰,已經七年沒出過手了。”朱門殤道。

  “也許眼疾,便是他退隱的原因。”謝孤白道:“仔細想想,這也是合理的可能。”

  “只是可能。”朱門殤又問:“你又為何幫我?”

  謝孤白卻未回答這個問題,隻道:“該回客棧了。”

  見鬼了,朱門殤心想,這謝孤白絕不簡單。

  他們三人剛進客棧,幾名壯漢便即堵住門口。

  客棧裡,沈玉傾正等著他們,他的眼角一樣有著血絲。

  見到他們回來,沈玉傾當即起身說道:“叨擾兩位了,請問兩位昨晚何處去了?”

  朱門殤道:“不就搭了你們的車來這。早上睡得不安穩,下午本想出去營生,遇上些事,這就回來了。”

  謝孤白道:“我與小八想見識朱門殤的手段,便與他同行了。”

  沈玉傾問道:“有人瞧見了嗎?”

  朱門殤哈哈大笑道:“娘的,起碼幾十上百人瞧見了,到處問問不就得了?”

  沈玉傾道:“我也相信三位,只是……”

  小八忽道:“有個在城裡訛錢的,叫李德,應該還跑不遠,抓他回來問便知道了。”

  朱門殤轉過頭看向小八,甚是驚訝。小八仍是雙目低垂,只是側頭看了一眼謝孤白。

  謝孤白仍是昂首挺胸,不以為意。似乎小八說的事情,早在他意料之中,或者是他授意所為。

  朱門殤突然明白了,他們跟著自己出門的理由,不過就是證明自己的行蹤罷了。

  沈玉傾點點頭,對手下吩咐了幾句,那名手下便匆匆離去。

  謝孤白問道:“果真出事了嗎?”

  沈玉傾點點頭,道:“昨天點蒼使者被人暗算。一箭穿胸,大夫都來不及找就斷氣了。”

  謝孤白:“箭似光陰?”

  沈玉傾道:“此事非同小可,家父已經派人把青城封了,這幾天要找到凶手。”

  他眉頭深鎖,顯是憂心仲仲。即便青城是九大家之一,得罪了點蒼也並非小事,此刻消息還未傳回點蒼,如果能早日抓到凶手,也好給點蒼一個交代。

  “若凶手真是箭似光陰,只怕早已走遠。”謝孤白道:“凶手斷無回到青城之理。”

  沈玉傾道:“昨晚的福居樓,肯定發生了什麽事。”

  謝孤白道:“或許情報有誤?”

  “情報必然無誤。”沈玉傾對這消息深信不疑的態度,簡直無以更動。

  謝孤白道:“但昨晚福居樓,並無什麽事情發生。”

  “有!”沈玉傾道:“若說有事發生,那便是朱先生醫治了盲眼琴師。”

  朱門殤心中一動,沒想到他竟懷疑到這裡來了。

  謝孤白道:“難道沈公子懷疑朱先生便是箭似光陰。”

  “箭似光陰二十二年前一箭成名,朱大夫那時還是個孩童,年紀不符。但那名盲眼琴師……”沈玉傾停頓了一下,說道:“夜榜先以重金聘請朱大夫來到福居樓醫治一名病人,而這名病人就是箭似光陰,他五年前染上眼疾失明,從此退隱江湖,為了醫治眼睛,才接了這單生意。昨晚我一時心軟,放走蛟龍,讓他射殺了使者,兩下串連,不就合理了?”

  “說得一點不差。”朱門殤險險就要脫口而出,誇獎沈玉傾了。但他仍沉住氣,問沈玉傾道:“所以沈公子是懷疑我了?”

  沈玉傾點點頭,道:“雖有懷疑,並無證據,先生也未趁機潛逃。我也願意相信先生,只是先生需交代為何來到青城。”

  朱門殤冷笑道:“看來我若不說清楚,便要將我擒下了?”

  他環顧四周,周圍共有七名壯漢,昨日的白大元也在其中,加上這位深不可測的沈公子,自己脫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謝孤白轉過頭問道:“朱大夫何不將此行目的說給沈公子聽,也好免去誤會。”

  朱門殤道:“我施醫布藥,本就居無定所。這次來青城,也是為了施醫而來。”

  沈玉傾道:“真是為了行醫?”

  謝孤白道:“等李德被抓回來,不就問得清楚了?”

  沈玉傾點點頭,站起身拱手道:“我原信得過三位,只是這段時日,還請三位留在青城,我會派人保護三位安全。”

  朱門殤冷笑道:“監視便監視,說得好聽。”

  沈玉傾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朱門殤也感意外,問道:“什麽意思?”

  沈玉傾道:“無憑無據叨擾三位,本是沈某等之失。無奈事關重大,三位要怨也好,要恨也好,沈某只能一力承擔。事後若有要求,沈某也盡力配合。三位這段時間在青城吃穿用度,需要打點什麽,隻管吩咐便是。”

  朱門殤明白,其實以他身份,先行下獄,拷打詢問也就是了。沈玉傾卻還是以不傷人為前提,甚至禮數周到,自己若不知好歹,硬要刁難,那是自討苦吃了。於是道:“我這個月,便留在青城行醫了。”

  謝孤白道:“那箭似光陰一擊中的,如今要抓他也難了。沈公子,真正的凶手,是幕後主使之人,夜榜不過收金買命之徒,抓到真凶,豈不更能給點蒼一個交代?”

  抓到真凶又豈是容易,至今沈玉傾仍推敲不出,是誰在幕後主使。

  謝孤白又道:“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公子若有需要,謝某也不吝於貢獻綿薄之力。”

  沈玉傾眼中一亮,他對這主仆二人向有興趣,也有籠絡朱門殤之心,當下便說道:“那明日再打擾三位,請三位自便了。”

  “青城有妓院嗎?”朱門殤忽問,沈玉傾一愣。白大元大聲喝叱道:“你問什麽?”

  “我問,有沒有妓院。”朱門殤也大聲起來:“難道問不得?”

  沈玉傾微笑道:“有,就叫杏花樓。往東去,過四條巷子,左轉直走,見著燈火通明處便是了。”

  “你倒是熟悉,常客?”朱門殤笑問。

  “胡說八道!”白大元大怒道:“我家少主需要上妓院嗎?”

  刁難沈玉傾或許困難,刁難白大元可就容易多了。朱門殤笑道:“你的意思是,你家少主想要就搶?還是嫖不用錢?”

  白大元大怒,沈玉傾揮揮手,道:“大元師叔,朱大夫不過開個玩笑罷了。”隨即拱手道:“三位請。”

  朱門殤三人自行回房,到了房口,朱門殤問謝孤白道:“你是料到我若逃跑,定然逃不遠被抓回?”

  謝孤白道:“你被抓了,也必牽連到我。”他搖搖頭,說道:“自保為上。”

  朱門殤知道這人非是簡單人物,此番來青城必有算計,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說你是金點,你看我這面相如何?”

  謝孤白上下打量了朱門殤, 淡淡道:“你是天機星轉世,命伴紫微天煞雙星,卻又搖曳不定。若是跟錯了人,那便是天下大亂的禍首,若是跟對了人,那便是治世之功臣。”

  朱門殤哈哈大笑道:“你這金點乾得不行當,說富貴功名的還實在點,說我是天機星轉世,牛皮吹成這樣,掙不到杵的。”

  謝孤白淡淡道:“原是金點難作,騙到幾個火點便足了。”

  朱門殤又問:“那你呢?你又是什麽星轉世?”

  謝孤白淡淡道:“我是孤星伴月命格,活著,就為一個人發光,死,也為一個人死。成就這一個人,我這一生就足了。”

  朱門殤道:“倒說得有幾分悲壯,等會我去嫖妓,去不?”

  謝孤白笑道:“我要睡了。”

  朱門殤哈哈大笑,徑自入房。

  謝孤白看了小八一眼,小八點點頭,又回到了前廳。

  沈玉傾派的人很快就抓到李德,李德把今日遭遇朱門殤的事說了一遍,果然是來尋穴施醫。沈玉傾心想他若是幫凶,就算今日不逃,也不至於常住,心下的懷疑略少了幾分。於是對李德道:“你假醫行騙,這是大罪,該重責五十,服三年勞役。”

  那李德只是磕頭認錯,自訴可憐。求沈玉傾開恩。

  沈玉傾搖搖頭,道:“五十杖可以不打,三年勞役卻是該受。”派人將李德帶走。

  就在後院廳堂,小八遙遙望著沈玉傾背影,若有所思,隨即回到房中,未幾,燈火熄滅。反倒是朱門殤換了衣服,尋花問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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