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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第25章 視野
  戌時。

  朱門殤剛推開房門,就見著了小八。他先是吃了一驚,又指小八身邊被綁得像肉粽似的老張。

  “這誰?”朱門殤問。

  “救你的人。”小八說道,“還得請你多關照他了。”

  朱門殤皺起了眉頭,轉身走向隔壁謝孤白的房間,也不敲門,直接推了進去,就看到了謝孤白跟沈玉傾正坐在小茶幾前。謝孤白見了他,也不意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說道:“坐。”

  朱門殤想了想,在茶幾的側邊坐下,問道:“我房裡那是誰?”

  “禮物。”謝孤白替朱門殤斟了杯茶,道:“事情多得很,一件一件來。”

  “你送個大的姑娘,我還樂收,就算要送男寵,你也挑個體面的,那爛玩意也算禮物?”朱門殤喝下茶,舒了口氣,看向沈玉傾。對這公子爺,他心底總有些不踏實,總怕被他瞧出些什麽。

  “沈公子已經知道你乾的事了。”

  朱門殤心底突了一下,看向說話的謝孤白,謝孤白直接點明:“隔壁那個是夜榜的線頭,在福居館當了幾年廚子。”

  該來的躲不掉,朱門殤兩手一攤,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沈玉傾抿著嘴,看著像是在籌思些事,朱門殤也在琢磨著這風波會怎麽了結。自己是暗殺的參與者,逃也逃不掉,眼下是被夜榜當成棄子,宰割由人。自己怎會走到這境地?還不就為了七個多月前的那樁破事,為了那點因由引來殺身之禍,到底是值,還是不值?罷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與其為此愁苦,不如看看事情還有什麽轉機,畢竟沈玉傾這個人看起來不難說話。

  不難說話?真是如此嗎?朱門殤暗自打量著這名器宇軒昂的貴公子,想起江湖上說他是繡花枕頭的傳言。他肯定繡花枕頭絕非沈玉傾的本性,他做事是不利索,常常留有余地,在福居館便可看出端倪。但他可不是個笨蛋。要不是那一點善念,箭似光陰大概也走不出福居館,但就這點善念已讓他跟別的門派中人不同。哎,一想到這,就想起箭似光陰能夠得手,也是因為沈玉傾太過良善所致,這倒是能挖苦的點,不過自己可不好在這時候挖苦對方,畢竟理字可站在人家那邊。

  又轉念想,忽地明白了自己對於沈玉傾看法上的矛盾。他覺得沈玉傾很“虛偽”,並不是說他的人很虛偽,而是他的善良虛偽,但這又不是指他是個偽君子,而是說他展現出來的善良,總是不夠純粹。朱門殤想起恩師覺證,覺證的慈悲是純粹的,純粹到不近人情。他又想起半年多前遇到的江大夫妻,那對夫妻的善是質樸純良的,即便他們隱瞞了很多事,但他仍感受得出那份出自內心的善。

  沈玉傾的善,總是夾雜著很多東西,他現在還看不出來那是什麽東西,或許是身份與責任,也或許是壓力。他或許能相信沈玉傾是個好人,但那份善當中總有一點隔閡。

  好吧,此刻命懸人手,也只能盡力希望他的善良當中還多點天真,這樣,自己或許還能留得一命,畢竟自己對活著這件事還是頗有眷戀的。

  他還在胡思亂想,沈玉傾開口道:“眼下還不急著捉拿兩位。謝公子,我還想多聽聽你的看法。”

  謝孤白道:“上回我說過,得找這件事背後的真凶,才算是真了結。射殺使者這件事,對誰有好處?”

  沈玉傾道:“公子這個問題在下曾經深思過。說起來,並沒有。先生莫再賣關子,直說吧,

這事到底對誰有好處?”  謝孤白笑道:“我也不知道。”

  沈玉傾愕然,朱門殤罵了句:“操,這不廢話?你裝得莫測高深,就想講這廢話?”

  謝孤白道:“現在沒有,等著,就會有了。”

  沈玉傾琢磨這句話的意思,眼下這件事情確實看不出誰能從中得到利益,若這事只是個引頭,觀察誰會在這場刺殺中得利,就是個方向。

  “我去過那座山,”沈玉傾道:“能從那距離射殺使者,當真匪夷所思,箭似光陰當真無愧箭神的稱號。只是就算他有這準頭力度,我仍不明白,為何有人要偷走那枝箭?”

  謝孤白道:“那箭見不得光。”

  沈玉傾道:“先生的意思,是那枝箭的材質特殊,一旦曝光,就會暴露凶手的秘密?既然如此,箭只怕也早就被毀了。”這是很可能的推論,就算箭似光陰真是箭神,用這等拙劣工具,也難保不失手。

  謝孤白道:“自昨夜到今夜,不到十二個時辰,未必來得及毀。再說,把那箭丟在誰房裡,誰就是凶手,倒是栽贓的好物。”

  沈玉傾道:“這樣就算找到箭,也無頭緒。”這又回到謝孤白所說的,等,似乎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我與朱大夫在水落石出之前,都會留在青城,公子可以隨時監視我們。”謝孤白道:“至於隔壁那人,帶回青城,卻會拖累我和朱大夫。”

  沈玉傾淡淡道:“先問問他有什麽線索。”

  謝孤白道:“那,現在是請他過來?還是我們過去?”

  沈玉傾笑道:“他行動有些不便,還是我們過去吧。”

  三人到了朱門殤的房裡,團團坐在老張的面前,小八則站在謝孤白身後,從主人和沈玉傾中間的夾縫看著老張。

  朱門殤取下了老張嘴巴上的布條,沈玉傾問道:“誰派你來的?說實話,我留你一條命。”

  老張慌張道:“我是針,不是線。針不動,等著線穿。穿針引線才有路。你們抓著我,只有一條命,別的沒了。”

  朱門殤笑道:“你知不知道,人體哪幾個穴道戳下去最痛?”說著,他手掌一翻,指縫中夾了幾根細針,指節流轉,翻了一根撚在指尖,手法甚是流暢。

  他把針在老張面前晃了晃,說道:“第一針,你會覺得落針處麻癢難當,像是螞蟻在體內鑽動一樣,想抓,但抓不著,接著越來越癢,越來越癢。第二針下去,你會劇痛,像是那些螞蟻在啃咬你的肉,喔,我倒有個比喻,像是你渾身長滿了老二,然後被人用木棍痛打似的。到了第三針,那些螞蟻會鑽進你的五髒六腑,你會痛得全身抽筋,就算幫你松綁,你都動彈不得,但你的神智會非常清楚,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們正在咬你的腎髒,我見過有些人,痛到抓爛了皮膚。到了第四針……”

  他說得恐怖,老張驚疑不定,顫聲問道:“第四針如何?”

  朱門殤搖搖頭:“我沒見有人捱過第三針。”

  那老張打了一個寒噤,朱門殤道:“現在讓沈公子再問一次,你慢慢回答。”

  老張忙道:“我都說,我知道的都會說!”

  沈玉傾問道:“誰跟你接的頭?怎麽接頭的?平常你怎麽聯絡夜榜的?”

  老張顫聲道:“一個年輕人,背著一把刀,刀鞘是黑的。他說有個盲眼琴師會來……要我帶他去福居館,會有人來醫治他。”

  沈玉傾又問:“你平常怎麽聯絡對方的?”

  老張道:“我沒法聯絡,針要等線。線不動,針就沒用。”

  朱門殤道:“看來得加把勁。”說著撚起針。老張喊道:“我真不知道,你們逼我也沒用!”

  小八忽道:“信他吧,要真能從他身上查到什麽底細,夜榜早滅了。”

  沈玉傾想了想,點點頭。

  朱門殤又問:“怎麽處置這人?”謝孤白道:“把他留在這……”他話未說完,小八跟著搶道:“殺了。”

  謝孤白笑道:“我話都沒說完,你搶什麽?”又對沈玉傾道:“把他留在這恐有後患,不如殺了。”

  老張聽說要殺他,慌道:“別殺我,別殺我!”朱門殤嫌他吵鬧,把布條塞回他嘴裡去。

  沈玉傾疑問道:“為何要殺他?”

  謝孤白轉向小八道:“你意見多,你說。”

  小八道:“他被抓回青城,只要一套問,就知道朱大夫脫不了乾系。”

  沈玉傾道:“他被抓來這的消息,只有大元師叔和我知道,大元師叔信得過。”

  小八又說:“李景風信得過,福居館的掌櫃也信得過?”

  沈玉傾道:“這人留著可能有用。”

  小八見勸不了他,也不多說,便道:“那公子自己斟酌吧。”

  沈玉傾拱手行了個禮道:“夜深了,在下先回青城,這人犯就先交給三位看管。”

  謝孤白送了沈玉傾出門,朱門殤轉頭問小八道:“我不過在杏花樓抱了個姑娘,一回頭就這麽多事?”

  小八回道:“他找到線索,你跑不掉。”

  朱門殤想了想,覺得這事繁瑣複雜,恐怕不是自己能厘清,他看著小八,見他依然眯著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忍不住問道:“跟著這樣鬧事的主人,不用操碎了心?”

  小八道:“那也是主人操心。”

  朱門殤道:“是說,你主子怎麽就這麽信沈家公子不會追究到底?我被抓了,把他供出來,一鍋端了,攪這局,他不怕?”

  小八道:“說不準,他巴著這局面越亂越好。”

  朱門殤笑道:“沒你事了,回你房去吧。”

  小八笑笑,正要離開房間,朱門殤又問道:“對了,你家主人就這麽相信沈公子不會翻臉?”

  小八道:“或許他覺得沈公子不想這麽快結案吧。”

  朱門殤喔了一聲,覺得這話有些古怪,想要再問,小八已徑自回房去了。

  這小子,也是古古怪怪,朱門殤心想,這主仆二人都是藏著秘密的人,謝孤白再有把握,這樣冒險也是太過,他到底圖些什麽?

  他想了會,又看了一眼老張,吹熄了油燈,正要就寢,房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

  小八說得沒錯,沈玉傾不想結案,或者說,不想這麽簡單地結案,把朱門殤交出去,不過就是個夜榜幫凶,幕後的主使跟這次行刺的目的才是他想深究的原因。

  他也並沒傻到全盤相信謝孤白,竹香樓外多的是青城人馬監視,只要他們敢出城,能走出三裡,青城在九大家也不用混了。在這半壁川黔,青城就是王,附近數千青城弟子隨時聽他號令。得罪九大家,無異於在前朝得罪皇家。

  但他依然希望謝孤白他們與這件事情無關。朱門殤的才能一望即知,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企圖招攬這名神醫。但謝孤白卻很難看透。他有時會展露出一種語氣神態,那是一種“對自己說出的話深信不疑”的神態。這種深信可以當作是一種自信,但有時,謝孤白又沒有自己所展露出來的那般自信。

  至於小八……或許要了解謝孤白,得從這個書僮著手。

  他正想著,突然覺得餓了起來,這才想起沒用晚膳。福居館的掌杓被他抓了,自然也吃不著飯了,正想吩咐下人時,忽聞一股面香。

  肯定是她了,只有她才最像自己肚子裡的蟲,知道幾時送上自己要的東西。沈玉傾打開房門,一名麗人正捧著一碗湯面,笑吟吟地看著他:“來得及時吧?”

  她笑起來的時候,便如一朵白蓮在水面上隨風搖曳,純淨而又美麗,那是出身在世家大族,甚至是天潢貴胄才有的獨特氣質,就像是一位公主,端莊典雅。

  “小妹!”沈玉傾的笑意從眉角開始蕩漾,漸漸溢到嘴角。在這煩心時刻,這個人無疑是能給他一點安慰的。

  沈未辰走到書櫃旁,隨意挑了本書,就坐在燭火旁看著,過了會,等沈玉傾吃完,這才開口道:“我猜你沒吃晚飯。”

  沈玉傾問道:“你爹有跟你說什麽嗎?”

  “沒,這回爹對你沒意見。”

  大伯竟然沒發牢騷?打從自己漸次掌權後,大伯就處處針對自己,沒想到在這件大事上,大伯竟反倒沒說什麽了?

  “聽說你交了幾個朋友?”沈未辰道:“是有趣的人嗎?”

  “聽誰說的?”沈玉傾問:“才一天時間,就有這麽多是非?”

  “常師叔。今天早上回來後,爹找了他過來問話,講到這件事。”

  是鐵拳門的掌門常不平,他可不敢對大伯隱瞞。

  “一個粗魯的大夫,一個書生,還有一個伴讀,這兩個是斯文人,本來還有一名店小二,可惜你哥得罪了人,當不成朋友。”想起李景風,沈玉傾有些感傷,覺得自己無意中小看了人。

  “說錯話了?”沈未辰道:“誰讓我哥不好受了?”

  沈玉傾苦笑道:“是你哥的錯,怨不得人。”

  “改天也讓我認識,看你交了怎樣的朋友。”沈未辰收拾碗筷,又道:“對了,還有件事得提,爹今天提起了替三叔續弦的事……一轉眼,三嬸走了也兩年有余了。”

  “掌門怎麽說?”

  “爹希望從武當找個門當戶對的,掌門說讓三叔自己挑想要的,就這兩句,沒後續。還有,別晚睡了。”

  沈玉傾笑道:“知道了。”

  是該休息的時候了,沈玉傾想起謝孤白說的“等”。

  等,真能等出什麽端倪來?

  ※

  第二天一早,沈玉傾剛起身,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他應了門,一名護院道:“白大元白師叔有急事,正在鈞天殿等著。”

  “怎了?”沈玉傾不解問道。

  “點蒼使者出城了,說是要抓犯人。”

  “抓犯人?”沈玉傾納悶,急忙換了衣服,快步到了鈞天殿,只見沈庸辭與白大元正在等著。沈玉傾先上前對掌門行了禮,又問白大元道:“怎麽回事?”

  白大元道:“不知怎地,點蒼的使者說我們查案不力,包庇罪犯,說要出城自己去查案。”

  沈玉傾皺起眉頭道:“怎沒攔他們?”

  “傅老攔了他們,可他們不肯留在青城。”

  “這裡可是青城地界,輪得到點蒼的在這裡查案?”沈玉傾微微揚起眉毛,語氣也稍微重了些。點蒼這舉動,無疑逾矩了。

  “他們佔著理字,不放他們走,難交代。”沈庸辭看向沈玉傾,問道:“你同福居館的新客人交了朋友,昨晚還見了面,對嗎?”

  沈玉傾一驚,問道:“爹怎麽知道這事的?”

  “點蒼使者說的。”沈庸辭道:“他們不信你會認真查案,甚至懷疑你私縱人犯,如果那幾名訪客確有勾結凶手,那買凶的罪名不就著落在我們青城身上了?”

  “點蒼使者又是怎麽知道的?”沈玉傾轉念一想,不好,夜榜的老張還被綁在客棧,如果一並被找到了,朱門殤和謝孤白就成了共犯,連忙又問:“點蒼使者走了多久?”

  白大元道:“半個時辰。”

  沈玉傾道:“掌門,我先去找人,稍後便回。”他快步出門,連馬車都不準備,直接上了馬。恰好沈未辰經過,急問道:“哥,你去哪?”

  沈玉傾答道:“竹香樓。”隨即快馬加鞭出了青城大門,直奔竹香樓。

  若是老張被抓到,肯定會供出朱門殤。朱門殤被供出,那日在客棧放走他們的自己肯定也有乾系。

  是誰對點蒼使者說了自己與嫌犯交好?常不平昨天向大伯稟告自己的事,難不成,大伯早就派人暗中監視自己了?

  誰能從中得到好處,誰就是幕後主使……

  沈玉傾想起這幾年沈雅言的針鋒相對,不禁猶豫起來。自己若在這件事上落馬,以後想要繼續執掌青城事務,恐怕便有些難了。

  這案子……或許結不了,沈玉傾心想。

  他剛來到竹香樓,只見一群人正擠在門口。沈玉傾喝了一聲:“讓開!”眾人見到是少主來了,紛紛退讓。沈玉傾縱身下馬,搶上前去,只見四名壯漢正圍著朱門殤遊鬥,謝孤白與小八站在門邊,正在觀戰。

  使者武功雖不高,但朱門殤以一敵四,也顯得吃力,何況周圍尚有七八名點蒼弟子虎視眈眈。沈玉傾喝道:“住手!”踏步上前,一掌推出。這是青城派的渾元一氣功,甚是雄渾,那人被這一推,直跌出了七八步外,沈玉傾又隨手一推,將另一人也推出戰圈,余下人見到是青城少主,都不敢妄動。

  沈玉傾擋在朱門殤與謝孤白三人面前,說道:“這是青城地界,還請諸位尊重。”他雖不悅,語氣仍是斯文。

  一名壯漢道:“就因為是青城的地盤,才要我們點蒼來抓人。敢問少主,這幾個是你朋友嗎?”

  沈玉傾環顧四周,不見老張,料想他們還沒發現,正要開口,小八忽然說道:“沈公子,他們一早就闖進朱大夫和我們的房間,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人,這是怎麽回事?”

  沈玉傾一愣,他們闖進房內,卻沒見到老張?

  “我們房裡就只有我們三個,他硬要說我們是刺客,要抓我們。”像是怕沈玉傾聽不懂似的,小八又強調了一次。

  沒被發現就好,沈玉傾心下稍安,說道:“這三人是我朋友,絕非刺客,請諸位莫為難他們。”

  壯漢道:“沈掌門已經允了我們抓人。沈少主,人我們帶走,你有什麽話,去向貴派掌門說去。”

  “讓點蒼在青城抓人,沈掌門還真是寬宏大氣。”朱門殤冷笑道。

  雖然辱及父親,但沈玉傾並未動怒,他深知父親性格溫和,不喜與人爭執,但讓點蒼的人在青城抓人,這也過份寬厚了些。他正要再說,小八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道:“沈公子,你還有別的地方要忙。”

  沈玉傾想起了福居館。此刻無暇說理,他舉起右手,周圍突然出現二十余名壯漢,將點蒼人馬團團圍住,為首的正是趙強。

  沈玉傾道:“保護朱大夫與謝公子。”說罷,一個飛身上馬,身形利落,圍觀者都叫了一聲好。

  謝孤白忽道:“沈公子,帶小八一起去,你用得著他。”

  沈玉傾不知他用意,隻說了一句好,伸手抓起小八一拉,將他拉到身後,兩人急往城外去了。

  那為首的點蒼使者見沈玉傾走了,喝道:“將嫌犯擒下!”

  趙強喊道:“趙強奉命保護朱大夫與謝公子,誰動打誰!”他說完話,周圍二十余人紛紛響應。

  為首的點蒼使者怒道:“你們青城是要包庇嫌犯了?”

  趙強道:“有什麽事等少主回來吩咐,這裡不是點蒼的地頭!輪不到點蒼作主。”

  眾人正在僵持間,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青城弟子讓開,把人擒下。”

  趙強一愣,回過頭去,只見一人騎在白馬上,甚是威嚴,竟是沈雅言。趙強忙拱手行禮道:“雅爺!少主有吩咐……”

  沈雅言冷冷道:“少主有吩咐,我就不算吩咐?退下,把人交給點蒼。”

  朱門殤知道來了大人物,退到謝孤白身邊,低聲問道:“怎辦?”

  謝孤白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拱手道:“閣下可是青城二當家雅爺?”

  沈雅言道:“憑你也來問候我?擒下!”

  他話剛說完,點蒼使者立即上前押住謝孤白,趙強等人一時也不敢動作。

  謝孤白轉頭對朱門殤笑道:“只能束手就擒了。”

  朱門殤翻了白眼,無可奈何。這家夥,每次都成竹在胸,真到緊要關頭,卻又一籌莫展的樣子。

  ※

  沈玉傾帶著小八,往福居館方向策馬疾馳。“老張呢?”沈玉傾問道,“他昨晚不是還在客棧?”

  “放走了。”小八淡淡道,“公子說,留著這人是禍害,朱大夫不肯殺他,就放走他了。”

  難道謝孤白連這一步都料到了?到底他怎麽料到的?

  “公子說,青城有內奸,老張不被發現,不過就多個沒用的線索,老張要是被發現,那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小八又回答了他心底的疑問。

  “你主人叫你跟著我幹嘛?”

  小八淡淡道:“幫忙。”

  沈玉傾疑問道:“幫忙?”

  小八道:“我猜主人他們已經被抓了吧。”

  沈玉傾勒馬乍停,正要開口,小八又道:“你不快點,兩邊都救不著。”沈玉傾被他一勸,又往福居館縱馬而去。

  小八道:“如果雅爺是主謀,這事串不串得起來?你守不住小道,讓點蒼的使者遇刺,這對青城沒有妨害,卻讓你失盡顏面。我猜,是雅爺要你守福居館的吧,他知道你不會去為難一名大夫跟一名盲眼琴師。”

  “雅爺沒有兒子。”沈玉傾道:“他也當不了掌門。”

  小八道:“最少這十年內,你在青城難以抬頭。”

  就為了這個原因?沈玉傾心想,之前父親當上掌門,大伯並無過多怨言,為何到了現在又派人行刺點蒼使者?就為了多掌這十年權力?若自己當真抓了朱門殤結案,這事情也不會影響到自己,這計劃,似乎尚不周延。

  小八道:“你如果抓了朱大夫跟我家公子結案,事情就不是這樣了。”他似乎看穿了沈玉傾的疑問,“雅爺會力證我們的清白,而我們為了自救,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一定有辦法證明我們清白,你還多了一個冤枉無辜的罪名。”

  “你家主人為什麽要幫夜榜?暗殺失敗,就不會惹出這些事來。”

  “主人說,那是因為你看得不夠遠,雅爺也看得不夠遠。他隻想著削弱你在青城的權力。”小八道:“猜猜看,為著死了一個使者,點蒼會派誰過來?”

  沈玉傾停下馬,臉色一變,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再往深處想,這幾年,點蒼跟丐幫結了親,又頻頻派人接觸唐門,他派使者來青城,是做什麽?”小八說道,“沈公子應該猜到了吧?”

  沈玉傾早已猜到了,但他沒想到,這等大事,會自一名書僮口中說出。

  馬蹄忽停,就在距離福居館還有半裡之處,沈玉傾轉頭問道:“你家主人到底是什麽人?來到青城做什麽?”

  小八淡淡道:“天下治,鬼谷關,天下亂,鬼谷平,我家公子是鬼谷傳人,預知天下大亂而來。”小八看著沈玉傾,眯著的雙眼下,微微露出一絲不被察覺的細微精光,“天下大亂,就從青城起。”

  “就為了這個使者?”沈玉傾不信。

  小八道:“主人說,你很快就會知道。現在,我們的命都在你手上了,還不去救?”

  馬蹄揚起,再往福居館。

  ※

  李景風剛拆下門板開張,就看到一名年輕人站在門外。他背著一把刀,漆黑的刀鞘分外醒目。

  “客人,我們掌杓的沒了,只剩下些乾果點心,還有茶水和酒,客倌要用飯嗎?”李景風忙招呼道。

  那刀客問道:“有粥嗎?”又道:“再配點乾果醬菜行了。”

  “白粥有。”李景風道,“您稍待,馬上來。”

  李景風進了後堂,掌櫃的也剛從門外走進,見有客人,忙打招呼笑道:“客倌早。”隨後走進後堂,對著李景風道:“最近什麽日子,天天有事,大清早的也有客人。他點了什麽?”

  李景風道:“白粥,醬菜乾果。”

  忽然聽到屋外馬蹄聲響,掌櫃道:“真發達了?大清早人越來越多?”他走到大廳,見四名壯漢下了馬,忙上前問道:“客倌,要用點什麽?”他話剛說完,一名壯漢一拳打在他臉上,直打落兩顆門牙,掌櫃驚叫一聲,李景風走出,正看見這一幕,喝問道:“你們幹嘛?”

  一名壯漢喝道:“跟我們走!”四名壯漢兩兩上前,先押住了掌櫃,一人伸手去抓李景風胳膊,李景風一個縮手,避了開去。那壯漢抓不著,一拳打向李景風面門,李景風側身一閃,剛巧避過。另一人喝道:“找著了,這家夥會武功!”

  他這話一說完,另一名也揉身上前,去抓李景風。李景風不停喝問,對方只是不理,揮拳攻來。實則李景風真不曾學武,所會的一點粗淺武學全是母親轉述父親所學而來,連堪用也不算,更遑論實戰。壯漢一個虛招,連環兩拳,打在李景風胸口,幾乎便要把他肋骨打斷,李景風哇了一聲,幾乎摔倒。但他性格剛硬,不僅不倒,索性向前一撲,將打他的人撲倒在地,揮起拳頭,在那人身上打了一拳,罵道:“你們幹嘛打人!”

  那人吃了一拳,甚是惱怒,掀起膝蓋,撞向李景風後背。李景風向前一跌,另一名壯漢搶上,又一腳踢向他臀部,罵道:“給老子趴下!”

  李景風臀上吃了一腳,失了重心,向前一跌,他雙手撐在地上,明知會吃更大苦頭,硬是不肯跌倒。那人見他沒摔倒,又從後搶上,一拳揮出。

  這一拳正要得手,那人突然覺得背心一涼,身上頓時失了力氣,一低頭,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正穿過自己胸口。他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同伴,只見他們個個神情驚駭,渾不知發生何事。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胸口一痛,那柄刀便從胸口消失,隨即身體一軟,撲地倒下。

  李景風回過頭來,這才看得清楚,是那名背著烏黑刀鞘的刀客。

  余下三名壯漢立刻抽刀圍攻那刀客,掌櫃的見狀不妙,忙大喊一聲:“快跑啊!”

  李景風轉身就跑,掌櫃的自然也不落後。拜那大漢剛才的一腳所賜,李景風此時離門正近,他剛逃出大門,就聽到一名陌生人的慘叫聲,他猜測是那三名壯漢其中之一。掌櫃的還在裡頭,他一念及此,忙轉過身來,只見裡頭與黑衣人纏鬥的壯漢只剩兩名,那掌櫃正要跑出門口,他心中一喜,伸手就要去拉他。

  那刀客見掌櫃要逃,混戰中,忽地從地上抄起一把鋼刀,擲了出去,穿過掌櫃的胸口。掌櫃慘叫一聲,向前撲倒。李景風與他相處日久,雖然平日被他克扣,卻也有感情,見他身亡,不禁悲從中來。又聽到一聲慘叫,兩名壯漢當中又死了一名,李景風知道刀客武功高強,不能耽擱,眼看門口停著馬匹,翻身就上。他不曾騎馬,一翻身,這才發現錯了邊,馬頭在後,自己對著馬屁股。此刻要在馬上轉身也困難,客棧內又一聲慘叫,最後一名壯漢也已身亡,眼看刀客便要追出,他用力拍馬臀,那馬只是不動,慌張之下,他彎下腰用力往馬臀咬了一口,不料那馬甚是馴熟,雖然吃痛,只是不停翻騰亂轉,就是不肯跑。那刀客衝出門口,正要對李景風下手,卻見那馬翻騰縱躍,一時竟靠近不得。李景風在馬上被甩得頭暈眼花,一個把持不住,摔了下來,幸好摔在另一邊,與刀客正好隔著一匹瘋馬。那刀客繞過來要殺李景風,李景風知道跑不贏對方,易安鎮居民本少,大清早的更少人出入,他怕牽連無辜,不敢呼救,隻得繞著馬轉。

  那刀客繞了幾回,追不著李景風,不由得大怒,手起一刀,將那馬腿斬斷,那馬哀鳴一聲,摔倒在地,刀客正要動手時,前方馬蹄響起,刀客抬頭一望,約在三十余丈外,是沈玉傾縱馬趕來。

  沈玉傾帶著小八,一馬雙乘,腳力受累,那刀客與李景風相距不過七八尺,足可行凶。刀客也察覺這點,見李景風往沈玉傾方向逃去,首先翻身上馬,策馬追上李景風,手中刀便要揮下。估量這一刀得手,立即調轉馬頭逃走。沈玉傾未必追得上。

  眼看救之不急,沈玉傾正心焦時,一匹青驄玉獅子從身旁急掠而過。沈玉傾心中一喜,喊道:“快救人!”

  小八只見馬上那人一頭烏黑秀發隨風飄逸,忽地身子右傾,半副身軀懸在馬腰上,隨即手一揚,一道明光閃電飛出。

  那刀客一刀揮下,正要斬殺李景風,那道明光飛馳而來,正撞在刀上,頓時虎口劇震,手中刀險要脫手飛出。刀客知道來的是高手,此時不容耽擱,調轉馬頭,急馳而去。

  那匹青驄玉獅子停在李景風面前,李景風這才抬起頭,看見馬上一名女子,容顏秀美,典雅清麗,便如仙女一般。真料不到這名柔弱女子,竟能發出剛才那雷霆一擊,救他性命。

  沈玉傾隨之跟上,淡淡笑道:“這是未來青城第一高手,我小妹……”他一臉得意掩不住,只是礙於身份教養,不好在外人面前宣揚妹子的大名,便住了口。

  沈未辰對著李景風微微一笑,道:“我叫沈未辰。”

  李景風一愣,竟似看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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