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為二人也算是故人,畫娘很不客氣的後退了兩步,為周蘇墨斟了杯茶:“流血域裡沒有馬玉枝,只有畫娘!”
周蘇墨沒有接過這杯茶,只是輕輕點了下頭:“你是否在銷金窟改變了容顏?我對你如今這張臉沒有半分印象。”
回憶起在長桓的點滴,百感交集的畫娘輕輕咬了下嘴唇:“正是!我很想擁有一份安穩平靜的生活,真的厭倦了從前那些身不由己的日子。我冒充歌姬進入招賢莊,傷害曲莊主皆非我本意。”
說話間,第二杯熱茶已經遞到了周蘇墨手邊。
雖然心中依舊不願,他還是在道謝聲中接過了這杯茶,忍不住問道:“可你現在過的似乎也不甚安穩,攪進這是非恩怨的旋渦中……你不開心吧?”
畫娘快速奪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重重的將茶杯擲與桌上,她大力敲了敲桌面,臉上卻展現著笑容:“少俠所說一點兒都不差,我很願意將我的故事說出來,你願意聽嗎?”
未待對方回答,畫娘悠然開了口,她舍棄從前樣貌的原因,也都在這個故事裡。
“我生而不幸,自幼家貧,母親忍受不了這種生活離家出走,迄今未歸。父親為了讓我過上好日子,只顧賺錢養家的他從沒有停下休息過。所以,我從未體會過父愛母愛。
在我長到十五歲時,一直努力奮鬥的父親終於帶我住進了夢寐以求的大房子。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便娶了後母,我也很快就有了同父異母的弟弟。
自那以後,家裡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後母做主。沒過幾年,父親也去世了,我在那個家與女婢無異。
為了替弟弟鋪路,後母不顧我的意願替我定下了一門親事。我雖有滿腹的委屈與憤懣,但見他生的俊美也便應允下來。
可惜,我那未婚夫天生體弱多病,我只有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才可以保護他不受傷害。為了替他治病續命,我不得已來到銷金窟,並以自身為籌碼做了汪子幻的小妾。
三年內,我不斷往返於中原與流血域之間。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的性格越發尖銳,行事作風越加狠辣,以至武林眾人對我又驚又怕。
銷金窟的繁華程度堪比皇宮,所有一切的一切,對於我這樣習慣了固步自封的人更是充滿了吸引力。
可這裡沒有真心的愛,所以我寧願陪在未婚夫身邊,誰讓我貪圖他對我好呢!
數月前,我未婚夫的身體情況驟然下降,看了無數名醫皆束手無策。聽聞曲悅的招賢莊有神藥玉翎能包治百病,我這才冒充舞姬潛了進去。奈何造化弄人,他還是先我一步,離開了這個孤單的世界。”
畫娘面色平靜,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抿了一口茶水,周蘇墨輕聲問道:“他害你成了望門寡,你……可有恨過他嗎?”
畫娘很是爽朗的給出了否定回答:“我不愛他,自然不恨他,至多是遺憾罷了。我希望他活著,是因為他對我好。現在他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對我好了。”
猶豫再三,周蘇墨還是將憋在心中許多時的話問出了口:“你既然是汪子幻最寵愛的小妾,為何不向他索要龍心草?有了龍心草,你未婚夫便不會死了。”
簡短的幾句話,既是詢問,也是試探?
等待答案的期間,周蘇墨心臟“怦怦”直跳,他害怕從畫娘口出聽到不利於龍心草,不利於阮志南的消息。
若是連銷金窟昔日裡的二夫人都沒本事獲得龍心草,
他們這些外人欲要奪寶有多費勁可想而知。 畫娘只是苦笑了一聲:“你還知道我是妾,妾又有什麽資格向原配夫人索要如此貴重的寶物呢?”
“原來,龍心草一直在汪子幻妻子手中……”
畫娘沒有將周蘇墨的呢喃聽進耳中,自顧自的講述著方才那個未完的故事。
“外界傳聞,汪子幻有一個霸道無理的妻子,我在進門前也做好了受氣的準備。可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的糟糕,正妻不僅沒有為難我,反倒對我以姐妹相待。
起初,我以為她是為了討好汪子幻才會裝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所以我事事留心加小心。因為擔心被她害死,我便以二夫人的身份在銷金窟學了下毒、辨毒的能耐,至少能先發製人。
日久見人心,正妻對我的好當真不是裝出來的。
她完全沒有必要討好汪子幻,因為他們夫妻的相敬如賓都是表面功夫,二人早已貌合神離多年。自成親至今,二人一直分房睡,故此……他們倆到現在也沒有孩子。
許是在妻子身上得不到愛,這才寄情於我。
我,仗著汪子幻的寵愛與信任,銷金窩主人——也就是我那素未謀面的公公,便聽從他的建議將青樓的管事權力交到了我的手上。
在長桓,我是被人瞧不起的寡婦。留在銷金窟,縱使我是下堂婦、是妾……生活比普通人家的正妻仍舊優勝幾分。
雖然不像從前那麽自由自在,但我很享受這種生活。近日,我可能過膩了紙醉金迷的生活,這才開始找不同的男人尋求不同的刺激。”
說到此處,畫娘出其不意摁住了周蘇墨的手臂,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看去:“都說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很快便傳到了汪子幻夫妻的耳朵裡。我終於開始害怕,甚至覺得死亡距離我就只有一步之遙。
很意外,汪子幻不僅沒有為難我,反倒給了我一紙休書。知道我無家可歸,他也沒有將我趕走,甚至保留了我在銷金窩青樓管事的權力。”
講完這一大段故事,畫娘自腰間掏出一封信,並用另一隻白皙的手將攤開在桌子上。
“銷金窟有很多秘密,我倒也懶得去理。但我知道陸惜嬌與汪子幻父子一直保持著合作關系,三人一起賺了無數黑心錢財。
他們綁架你師妹,是為了得到斬龍島的武學秘笈——斬龍經。”
周蘇墨一本正經的解釋道:“斬龍島自百年前便分做弈劍、欒劍兩支,斬龍經素來由掌門一支保管,也只有掌門座下弟子才有資格練,他們綁架欒劍弟子根本就是徒勞!”
畫娘笑著搖了搖頭:“怎麽會呢?你的蘇樾師弟不是一起來了嗎?只是我萬萬想不到,被楊青視作接班人的你竟然也來了。”
頓了頓,她的眼神中赫然多了一抹蔑視:“他就不怕你一去不回嗎?你若死了,怕是斬龍島連下一屆掌門人都夠嗆找。”
周蘇墨登時站起了身,滿目清朗卻又嚴肅認真:“師妹有難,蘇墨豈能不顧?”
實則,他在此時升起了點點愧疚之意,因為他來銷金窟的本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助阮志南得到龍心草。
這樣也好,利用手足情深來掩飾其他目的,或許可以少些危險,多些勝算。
有些心緒的周蘇墨生怕畫娘會“亂”想,趕忙想出其他話來轉移注意力:“誰會成為斬龍島下屆掌門,還望姑娘莫要妄言揣測。蘇墨雖師從掌門,卻也只是尋常弟子罷了。”
畫娘禁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名門正派都這麽虛偽嗎?就算你想做掌門也沒錯,何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自欺欺人?”
周蘇墨正色道:“斬龍島臥虎藏龍,弈劍與欒劍相加佼佼者不勝枚舉, 蘇墨自知平庸,並無問鼎之心。”
緊接著,他又抱了一拳:“多謝姑娘坦誠相告,在下感激不盡!蘇墨此舉隻為救人,不會輕易讓人得知師門秘笈。中原武林沒那個本事,汪子幻父子同樣沒有!”
“啪”的一聲,畫娘一掌將桌子劈成了兩半,滿目鄙夷之色:“武林金斬或許真沒那個本事,但汪子幻父子遠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他們勢力之廣,手段之高……豈是你見過的!
你以為我住在這裡只是為了玩樂嗎?是汪子幻派我來此做耳目的。我的主要任務就是監視居住在這裡的客人,尤其是你們和那位即將到來的神秘人。”
“那個神秘人到底是誰?他來此做什麽?”
見她再沒有提及龍心草之事,周蘇墨絲毫沒有危難來臨的緊迫感,反倒饒有興致的打聽起了那位神秘人。
待到情緒平複,畫娘輕輕擺了擺手:“不騙你……除了他是中原人以外,其余的我全不知道,也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托腮思考了片刻,周蘇墨才在層層疑惑中抬起了頭:“姑娘……”他才吐出兩個字,便被畫娘伸手所攔。
只見她微微一笑道:“周少俠,喚我一聲玉枝可好?總是姑娘長、姑娘短的未免太過生分了一些。好歹,咱們也算是故人,不熟悉的故人也是故人呀!”
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周蘇墨立時選擇了妥協:“玉枝是個好名字,十分順口,好聽又好記。”
望著對方歡喜的神色,他趁熱打鐵問道:“玉枝可否將我林師妹的下落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