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皇帝,喜怒不顯是功夫。可他面上沒什麽表示,不代表他心裡沒事。楊尚書這句不合時宜的話,讓他醒過神來。
楊尚書說的不錯,糧車進城,確實是自己的幸事,當然也是那些朝臣的幸事。他早已看到就在糧車周圍,早已站滿了滿朝文武。他們不是百姓,自然可以離這皇宮近一些。
看他們此時的樣子,一個個對著那些糧食垂涎三尺,恨不得從糧車上扛一袋就跑。皇帝看著他們,不管心裡有沒有怨氣,他都知道蕭冉幫了他。明日上朝,這些大臣就不會再拖著雙腿,做出那無力說話的樣子了。
做臣子的做到這個份上,估計也就是本朝才有的事吧?可南詔王叛亂,你等就絲毫不知,渾然不覺嗎?
“把那些糧食分了吧。”說完,皇帝便轉身走了。
楊尚書恭送皇帝離開後,轉眼看著停滿糧車的大街,心說今日這城中大街兩旁那些深宅大院裡,該是升起縷縷炊煙,有了人氣了。
皇帝的賞賜被幾位宮人抬著,依次走過長長的糧隊。讓每一名送糧食的士卒都看到隆恩,這是那位今上特意交代的。那些宮人抬著那些金銀錦緞小步急走著,不一會便是滿頭大汗。
可他們不敢停下,甚至連擦擦汗也不敢,他們知道皇帝就在望樓上站著。
那些站在馬旁的狄兵看到他們走過來後,眼睛便眨也不眨的平視前方,好像那些宮人抬著的不是金銀,而是糞土。
不要以為他們做出眼裡看不見這些東西的樣子,他們就真的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其實,他們心裡都在默默算計著,這些東西最後能落入自己手中的有多少。
那兩位北狄將軍就跟在那些宮人身後,經過那些騎兵時,他倆的眼神便掃向那些騎兵的臉。那些騎兵視金銀如糞土的樣子,就是在這眼神之下做出來的。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兩位知道,只有這樣那些騎兵才會做到蕭爵爺所說的“莫貪財,就連貪財的樣子也不能有……”
那個負責記錄軍中將士功過的老何就在軍中,他看到他倆是這樣管束那些騎兵的,定然會報告主子。主子聽了後一定會高興,他高興,我等奴才就高興。
想到這裡,那兩位北狄將軍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圓了。
老何與楊尚書就在這處大街上辦了糧食交接,然後就帶人走了。那些百姓看到朝廷的官員今日才有糧食,而自家早幾日便已經食粥,還有的領了糧食回家的,他們心裡頓時感慨萬千。
這世道怎麽不一樣了?想來想去,他們覺得還是這蕭爵爺不一樣。城中讀書人說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這蕭爵爺定是讀書破萬卷之人,不然,這書上的道理他怎會做的如此之好。也有人說道,蕭爵爺八歲便被擄走,此次從西胡一路殺回來,歷經千辛萬苦,可以說這一路上是九死一生。若說讀書那一定是讀過,可蕭爵爺是天生的將才,又得蕭大將軍在天之靈的護佑,這才救王朝於危難,拯救黎民於水火……
最後,那些百姓說著說著,不知道就怎麽說到為蕭大將軍和蕭冉祈福一事上了。他們也不管別的了,便又一齊向施粥的那座寺院跑去……
從這天起,這處寺院一天三次的祈願鍾聲變成了兩個時辰一次。城中有富人啊,百姓也肯布施,寺院的出家人也得到老何等人的照顧頗多,所以,這兩個時辰一次的鍾聲便響的更久,傳的更遠。
這些事那位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有些惱怒,心說前皇駕崩,這鍾聲也只是一天七次撞響,怎麽現在這些吃了蕭冉運來的糧食的人,竟讓寺院兩個時辰便響鍾一次,這樣算來,可就比前皇要多出許多了。
僭越,這就是僭越。他越想越氣,便派人去告訴那些出家人,每日少撞幾次鍾。可派去的人回來說,功德箱裡的布施已是裝不下了,這鍾就得撞。況且,這撞鍾聲聞著皆有功德,此時城外已是太平,也該是祥瑞普照大地,君民同慶之時……
回來的人說了許多,總之一句話,鍾要撞,而且是一次不少的撞。皇帝又覺得自己敗給了蕭冉,西風亭那事上賺來的臉面又還了回去。
不過,皇帝畢竟是皇帝,蕭冉那本請功奏折還在他手裡呢。只要蕭冉有求與他,他就有扳回局面的機會。
第二天正好是朝會的日子。
宣禮的太監聲音也大了些,那些大臣走路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樣子了,滿朝文武這幾個月來第一次來的這樣齊整,將寶殿站的滿滿的。
皇帝坐在寶座上看了看,看到那些請假的王爺,生病的國公也都到齊了,就知道他們家中昨日都分到了糧食。
皇帝看著他們的時候,心情是十分複雜的。他想著他們平日裡一個個都是美酒佳肴尚覺無味的人,被餓了這麽久,不過是被糜粥添飽了肚子,這精神頭就來了。看來,餓餓他們也是好的。
“今日所儀之事,便是蕭冉所上的請功折。皇上有口諭,臣儀。”宣禮太監喊完後便退了回去。
寶殿中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沒有人先開口,也不會有人先開口。因為這裡有個機關,那就是先開口者要麽升官,要麽倒霉。原因是這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說出的話未必合那位皇上的心意。若是說了他想聽到的話還好,說不定就會因此升官發財。若是說了他不想聽到的,那這人離倒霉就不遠了。
皇帝當然知道他們不會先開口說話,這王朝已經很久沒有那種頭鐵的大臣了,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最後一名頭鐵大臣,是什麽時候站在這裡說話的了。
老慣例,沒人先說就點名。皇帝第一個看了看楊尚書,可看到他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皇帝又對他不感興趣了。
這人不用說也是照單全收,只要是蕭冉提出來的,他定然支持。對楊尚書這種蕭冉的忠實擁躉,皇帝心裡還是有數的。那些羊肉能讓你舌戰群臣,今日你就不必說了吧!
接著,他轉臉看向那位吏部尚書,也就是號稱天官的那位。
“龐愛卿,蕭冉所奏你已看過,此事吏部可曾儀過?”
官員獎懲考評都是吏部的職責,可蕭冉上報的人都是武將,按照慣例,應該是兵部考功司先行核對過後,再報到吏部才行下一步。
“回稟聖上,抄錄的奏折已經看過了,可兵部並無行文來此,故沒儀。”
天官心說幸虧兵部的人懶,沒有把行文送來,不然今天就是自己第一個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