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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病》第一百零一章 此書為師要看
  能跟朱載垕這麽說話的,也就只有他的老師高拱了。

  從師生關系上來說,高拱對於朱載垕還是很關心的。朱載垕生病在皇莊靜養後,他也有些日子沒有過來看這個學生。因為朱載垕本就從小體弱多病,近來能得神醫李時珍開藥治病,自然就該好好調養一段時間。

  但是朱載垕在皇莊之旁開了一家馬場,準備賭馬,並且大肆宣揚,這就有點讓高拱無法接受了。聽說還在這裡,養了十多條獵犬,這不就是聲色犬馬的生活嗎。

  之後高拱本打算過來興師問罪,好好的說教朱載垕一頓,也叫了兩個翰林院的同僚一起勸說。但是正碰到賭馬場開業,景王上門約賭。之後就發生了這些事,高拱好心有好報,反而帶著同僚賺了一筆。

  那兩位翰林院的同僚不再湊這熱鬧,已經先一步回去。雖然賺了銀子,可是高拱也沒忘了正事。他是朱載垕的正牌老師,卻不能就這麽走了。

  交待陳洪照顧好西洋馬,朱載垕便請高拱與自己一同回皇莊。

  許多事情朱載垕都並沒告訴高拱,因為高拱除了是自己的老師,還是嘉靖的臣子。以高拱這種火爆脾氣人,弄不好會說漏嘴,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朱載垕這次面對高拱,並沒想著將自己所辦的事情和盤托出。

  因此高拱進了皇莊,也只是在朱載垕的書房裡,考校朱載垕的功課。

  別看朱載垕讓這個讀書,讓那個讀書,輪到他自己的時候,經義什麽的真是三瓜倆棗慘不忍睹。為此高拱可是氣的吹胡子瞪眼,卻又沒有什麽辦法。

  “你在皇莊之中,難道就什麽也不做,整日都在睡大覺不成?”高拱指著朱載垕,手指都有些抖了。

  “老師的教誨我一直記在心間,可是我看聖賢之書,往往流於泛泛。”朱載垕沒辦法,隻得開始忽悠道:“學生讀論語,看到‘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可這說的也太簡練了,具體應該如何去做,卻沒有一點說明。而且後世的大儒雖有注解,也都是坐而論道,根本連一個舉出實例的都沒有。若是以政道,以什麽政治手段約束才算對的?以刑齊,又是如何量刑才能輕重合適?這就象是蓋一座佛塔,隻蓋最上面的一層是不可以的。學生讀書也要從最基本的讀起,有世情、有實例、有規律,三者俱全又是如何勾連,不可只知道大道理。”

  論語之中,孔子的這句話本意:是說治國,要以政治約束百姓,用刑罰來規范秩序,百姓會想辦法規避而沒有羞恥的感覺;用道德教育啟發百姓的良心,用禮教來規范秩序,則百姓會既遵守秩序又知道羞恥。

  高拱聽了朱載垕的這些話,有些沉默。

  半晌才對著朱載垕點頭,“是老師錯怪你了,不是你不讀書,而是你覺得這些書本上的治國道理,都講的並不透徹。或許你說的有些道理,可實際上並非如此。數十年前的王陽明,開知行合一之先河,與你所說有共通之處。但是有一點你要記住,知行合一不可事事合一,所謂‘良知’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有些事情平民百姓可做,你這皇子又怎麽能去做?正所謂勞心者製人,勞力者製於人。士農工商,本應各行其道,又豈能合一。求甚解是不錯,但是鑽牛角尖就不對了。”

  朱載垕知道,高拱這麽說肯定是沒聽明白自己的意思。隻當自己受了王陽明的心學影響,要講知行合一和良知學說。

  “學生想知道的,並非是如此高深的學問。”朱載垕很是認真的道:“老師說的心學,我了解不多。但是我想,如果將什麽是政治完全闡述出來,為何行此政道。什麽是刑法,為何人之利益而設,為何又施此刑罰。什麽是道德,難道隻憑啟發就能讓人有道德良心。又有什麽是禮數,才能進退之間不卑不亢使人如沐春風。皆應一一規范明示,而不是隻言片語各自領悟。”

  說完朱載垕從自己的書房裡找出一本小冊子,這是他自己編寫的政治學。雖然只是後世課本的一點皮毛,但在這個年代也能看到其中的價值。

  高拱見到朱載垕遞來的小冊子,很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才接到手中。

  封皮上兩個楷書大字,政治。

  翻開第一頁,最上面便印著一行較粗的黑字:政治是經濟的集中表現!

  高拱身為翰林,也是博覽群書之人,是個識貨的。他只看到這一句話,便如被雷霆擊中,腦子之中瞬間變的空白一片。

  施政治國,是經世濟用全面複雜的表現啊,這話簡直太精辟了!

  沒有之乎者也,也沒有子曰詩雲,如同街頭攤販報價,豬肉十文一斤般的明白,並無半句廢話。

  與之相比,儒家經典雖也不錯,但就缺了這等直白簡明。

  想必若是儒生做這賣肉的攤販,你若問價,他必先說此豬生來聰慧嬌生慣養,長而頑劣因此忍痛宰殺,天地同悲苦雨淋漓,血瀝既盡而肌理分明,未廢嬌養余此肉身,小火長燉佐以椒薑,味香汁濃瓊皮顫顫,入口即化大塊朵頤。之後,才會說五文錢斤之半矣。

  文采是好,辭藻也華美,但是囉嗦不說,還總是賣弄不已亂人耳目,不能直指根本。

  好在高拱也是有見識的人,失神也只是片刻而已。

  但他對於這本政治書,卻是前所未有的重視,“殿下,你這本政治,從何而來?”

  高拱當然不知道這是朱載垕自己寫的,隻當是什麽世外的隱世學研所寫。

  “這本政治,其實並不是咱們中華之物。是從西洋流傳過來,被滿剌加的明人譯成了漢字。”朱載垕只能接著編,他又道:“學生發現,西洋人的學問,往往直指根本窮究其理。與我大明學問的大而化之相比,也是有其優點的。”

  對於朱載垕的評價,高拱深以為然,還真是這麽回事。

  其實這就好比國畫與西方繪畫,一個講究大寫意,追求意境,一個講究結構嚴謹,效果逼真。

  誰更好誰更高大上,這根本就說不清。但是各有優點是一定的,而且兩者很難兼得。

  “殿下,此書為師要看。”高拱將小冊子直接揣進袖子,起身告辭而去。

  他本想督促朱載垕,看到政治書卻如獲至寶,來意也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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