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能戰，可時間用從哪兒來?

　洪武人會給他們多久的時間喘息?

　不安的情緒縈繞在聞有鼎心頭，他忍不住建議道:“你已與司徒小戰過。今日或可告傷退走。”

　常天慶苦笑，“我若自認不敵司徒小，這道不失為一個法子。但是怎能如此?”

　聞有鼎不說話了。看著眼前的青年人，心緒澎湃，伸出手重重在他肩上一拍。

　二人走入亭中，昭明太子問道:“雷守臉上不大好，可受傷了?本王可命禦醫為雷守診斷。”

　常天慶一到宴上，立刻就恢復了原本雲淡風輕的模樣，揖身道:“多謝殿下關心。天慶倒無大恙。只是略有慶幸罷了。”

　昭明太子身子前傾，好奇問道:“有何慶幸之處?”

　常天慶目光飛快掠過司徒小，微微一歎，“方才若不是南宮將軍相勸，世上便從此少了一名驚天動地的高手，這如何不值得慶幸?”

　司徒小臉一沉，論口才十個他也不及常天慶一根舌頭，況且他也不喜做口舌之爭，於是重重一拍案幾，欲下場再同他打過。

　昭明太子哈哈笑道:“也許會少了兩個。否則聞老先生又何須衝動呢?”

　常天慶淡淡一笑，“殿下如果這麽說，那便依殿下之言。”

　昭明太子頓時一塞，氣得胸膛幾乎要炸開。這賀蘭狗子巧舌如簧，明明在司徒小手底下吃了虧，還裝出一副手下留情的模樣。恨得他真想親自下場，狠狠痛毆這小賊一頓！

　他心裡氣苦，臉上卻無慍色，笑呵呵道:“雷守既然無恙，那請落座，咱們接著再飲！”

　“正當如此。”

　常天慶颯然歸席，端坐不動，暗暗調息氣勁。

　湖上遊船慢慢聚攏，目睹了剛才的激戰，眾人都是心有余悸，對於雙方的平手收場又感到遺憾。

　看罷年輕一代兩大高手的對決。十九爺嫌小杯不過癮，揭開酒壺蓋，噸噸灌了幾口，嘖嘖道:“擊雷山這一代雷守不差。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柯一塵斜睨他一眼，“你跟擊雷山的人很熟?”

　自從她承認自己的智舍傳人，十九爺的態度就和藹了許多。除了執意要殺費九關之外，其它倒也和普通長輩沒什麽區別。

　她言行也沒了太多顧忌，慢慢肆無忌憚起來。

　十九爺哈哈笑道:“熟倒談不上。往上數三代，這小子的爺爺被我揍過，功夫稀松平常得很。當時你師父也在，他家那把黑天都差點被你師父撅了。哎呀，不如這孫子。”

　他望向席中，感慨道:“且不說他。司徒家倒真是出了個狠人。看這拳掌功夫，老頭子我年輕那會兒也隻就這樣了。不得了啊！”

　沈純嶽適時補充道:“那人名叫司徒小。兩年前與老三打成平手的就是他。”

　十九爺哦了一聲，釋然道:“原來是他！老三沒贏，不冤枉。”

　柯一塵想了想，“司徒小沒能拿下常天慶。皇兄肯定不能罷休，下一個出手的不是紀虹伶就是方山客了。你家老三能收拾他嗎?”

　十九爺掃了一眼，一針見血道:“豈止收拾，老三能打死他！這小子多半已經受了內傷，現在只是在死撐。隨便誰上都能贏下。”

　湖心亭中，黑龍衛流主韓人在見常天慶一動不動，也猜到了事情原委。以目光探詢，聞有鼎微不可察地衝他點頭。他頓時了然，悄悄做了個手勢，手下一名百川境的侯長會意，大步流星走了出來。

　眾人見賀蘭方面又有人出陣，都安靜下來。那侯長一抱拳，拔出長劍，劍尖遙指席間的方山客，喝道:“方山客！賀蘭吳紀功，特來請教！”

　方山客恍若未聞，坐在席上一言不發。反倒是身邊茶小鈿撲哧一笑，饒有興趣的多看了他幾眼。

　在座洪武高手都明白賀蘭方的意思。想要拖延時間，最好還能逼迫方山客、紀虹伶等高手下場比試。豈能讓他們如願?常天慶夜晚已是甕中之鱉，一敗已成定局，如此掙扎，也不過是多緩片刻而已。

　宋鹿鳴輕笑一聲，隨手打出一物，勁風激射。吳紀功猛覺勁力襲來，大喝一聲，揮劍就斬。劍刃與氣勁相碰，長劍一顫，破碎成點點鐵屑。吳紀功連連後退，穩住身形，看著手中半截劍柄，再看地上一枚銅錢滴溜亂轉，不禁大吃一驚。

　他也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江湖豪客，由一名飛騎做起，一步步提升至侯長一職，臨敵經驗豐富無比。但宋鹿鳴今晚不過坐在偏席，貌不驚人，看上去默默無聞。豈料隨手一枚銅錢就這般厲害，能震碎自己兵刃。就連韓人在也不禁動容。

　宋鹿鳴臉色不變，衝吳紀功抱拳，溫和笑道:“吳先生，你好。恕在下多言。若你只是這點本事，尚不值得方師弟出手。”

　吳紀功漲紅了臉，就要上去與宋鹿鳴拚命。韓人在座下另外兩名侯長也站了起來，他們也看出宋鹿鳴厲害，欲一同出手。

　角落裡坐著的慕容寧眼眸低垂，起指一點，溪橋劍攸然出鞘，浮在半空。劍芒吞吐，閃爍不定。三侯長隱約察覺自己被劍氣鎖定，只要再上前一步，那劍芒就會立即落下，不禁都僵在原地。

　韓人在見洪武只是兩個坐在偏席上的無名小輩就將自己三名侯長攝住，不禁生出一股無力感。洪武人才濟濟，強手如雲，眼下勢單力孤，實在是回天乏術。他暗暗一歎，衝聞有鼎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以無能為力。

　其實不用他示意，常天慶也看得出眼下局勢。他微微運氣，隻覺丹田還是一陣劇痛，但已無時間再行恢復了。

　他喟然一歎，低聲道:“機關算盡，終不能逆轉乾坤。聞老。如果我今晚戰死在這裡，還請您照拂常氏族人。”

　聞有鼎聽他話有托付之意，驚道:“雷守何故如此?大不了一敗，難道洪武還敢取你性命不成?”

　常天慶淡淡道:“他們自然不敢。這也是我最大的倚仗。但刀劍無眼，誰又說得準呢?若真到了以死相搏的地步，常天慶也願獻出一命，以扞衛賀蘭強悍。”

　聞有鼎臉頰肌肉抽動，看著這個背負了太多的年輕人，肅然道:“老朽在擊雷山待了三十年。涼州，就是聞有鼎第二個故土。為家園赴湯蹈火，分所當為，何須囑托。”

　韓人在也被眼前青年的慷慨感染，動容道:“韓某也可答應。以後只要常氏有難，韓人在必當援手！”

　常天慶會心一笑，頷首道:“如此，天慶多謝二位了。”

　言畢，他緩緩站起身，仰面看向亭頂天花，湖心亭內頂部以木條縱橫交錯成一塊塊方格，上繪花卉，色彩斑斕。

　他望著那些花，忽然想，人生無常，豈不如這些鮮花一般?盛時滿山競逐，敗時零落成泥。

　不對！我常天慶不是花！我是涼州擊雷山上那萬古不磨的磐石，任憑風吹雨打，巍然不動！

　見他站起，全場都安靜下來。方山客手放在釣竿上，靜靜等候他前來挑戰。

　“我......”

　常天慶沉聲說話，可就在這時，忽然神情一動，猛地扭頭朝亭外看去。不光是他，司徒小、方山客、紀虹伶、昭明太子、賀蘭兩位天地境高手、洪武四位神將，都是不約而同，一齊將目光向外投去。

　席上眾人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籠上心頭，簷上一排排彩燈搖晃不止，席間杯盞輕輕震動，亭子外面的雨水好像有了情感，開始歡唱起來。原本傾盆而下的暴雨更加狂急，如同銀河倒轉，天水傾瀉。風聲呼嘯，雷鳴滾滾，映秀湖上洪波翻騰，拍在陸洲上，驚起雪沫一片。

　“誰來了?”

　這番異象，讓昭明太子皺起眉頭。他清晰地感覺到這些動靜是一人所為，而且此人好像還沒有達到天地境，只是百川修為。可百川境中誰又有如此本事，能帶出這等威勢?

　他忽然神情一松，釋然道:“莫不是懷淵來了?”

　他的猜測也是宴中眾人所想。除了李懷淵，年輕一代裡誰還有這種神通?眾人心頭大定，再看常天慶時，眼中已帶了幾分憐憫，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羔羊。

　常天慶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感受到這份宏大壓力，雙唇克制不住地顫抖，一瞬間，他心中那塊磐石竟爾碎了。

　不多時，湖上浪濤中，一葉輕舟蹈浪而來。小舟沒有搖槳，暴雨仿佛為其助力，將它對著前進，飄飄搖搖如履平波。陸洲外圍遊船堆積停靠，此時怒濤掀起，竟主動把遊船開，放小舟通行。

　十九爺微微動容，輕咦道:“好功夫！百川境裡還有這等人物！”

　柯一塵伸頭看了看，唯見外面瓢潑的雨，看不清舟中的人。她無動於衷道:“我看也稀松平常。沒什麽特別感覺。”

　十九爺鄙夷道:“梅子雨怎麽把自在飛花給了你這等廢物。就算你們智舍不重視武藝，你好歹也該練到百川境。”

　小舟很快到了近前，眾人看清，其上立著一男一女，女子身材婀娜，面容陰戾，手持一把油紙傘，正位男子遮雨。那男子皮膚黝黑，面容剛毅，只有一股剽悍之氣，手裡似乎提著什麽東西，默默望著前方。

　“不是懷淵?”

　昭明太子攸然心一沉，生出不好的預感。

　眼看就要靠岸，舟上青年率先縱身，雨聲陡然響亮起來。倏乎間人已到了亭中。他雙目冷然如刀，掃視在場眾人，將手中提著的東西一擲，朗聲道:“燕雲費九關，特來拜會洪武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