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在外面?”

　十九爺目光巡曳，見方山客等當家個個表情嚴肅。立即明白過來，這次來綁他多半是老大授命，否則這幫小鬼也不會有如此膽量。

　想到此處，他哆哆嗦嗦地把煙杆塞進嘴裡，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樓上柯一塵側頭問小鈿，“什麽大當家?那是誰?”

　茶小鈿櫻唇張了張，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你認識的，很熟。”

　啪！

　一聲大響吸引了眾人目光。就見十九爺把煙杆一撅，厲聲喝道:“純嶽！”

　“啊?”

　沈純嶽不明就裡，訥訥答應。

　十九爺怒目圓瞪，咬牙切齒道:“你把我騙來南都，該當何罪！”

　“誒誒！”

　沈純嶽立即跳腳，心知十九爺這是慫了，居然把自己推出來頂缸。若是平時也就罷了，現在大當家在場，聽到這話那還了得！

　他猛地躍到院子裡，與代春風並肩而立，一指十九爺，朗聲道:“呔！當家的！事已至此，休要負隅頑抗！速速交出公主，束手就擒！否則沈純嶽身為離山二當家，責無旁貸，今日就要率諸位當家一起大義滅親——啊！”

　那一聲“啊”拖得蕩氣回腸，宛如戲詞。顯然是要傳出去讓大當家聽聞。

　“你特麽......”十九爺吹胡子瞪眼，萬沒想到沈純嶽比自己還要光棍，該不要臉時半點也不含糊，頓時心生絕望。

　“你們鬧夠了沒有！”

　一聲慍怒飄來。院子裡的離山當家們頓時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嗯?”柯一塵聽那聲音熟悉無比，頓時也是一激靈，眸子圓睜，不可思議。

　一道人影慢慢走了進來，此人玄甲紅帔，作洪武神將打扮。年紀莫約三十上下，柳葉彎眉，朱唇一點，端莊中帶著萬種風情。此刻玉容肅殺，鳳眼含煞，手背在身後，如同家長般巡視這院子裡的諸人。

　這個表情，這個語氣，這個人，柯一塵豈止是熟悉，簡直可以說是深入骨髓！

　她愣怔在原地，失聲道:“陳姨?”

　陳蹤萍微微抬眸，見她無恙，心中稍安，冷哼道:“滾下來！”

　柯一塵不敢說話了，縮回屋內，低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陳姨也是你們離山的人?”

　茶小鈿認真點頭，“師姐是個棄嬰，從小被十九爺一手帶大，算是跟在他身邊最早的一個。十九爺做事任意妄為，把幫會搞得烏煙瘴氣。她十二歲就開始替十九爺打理離山事務，離山也是在她手裡才有了今日的規模。純叔、代春風當年都是在她手下做事，在離山，她就是說一不二的大當家。”

　柯一塵咂舌不已，想不到看著比大家閨秀還要文靜的陳姨，居然還有這種背景。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十九爺如此厭惡皇兄，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被人天天惦記，沒把皇兄弄死，看來十九爺還是有所克制的。

　院子裡，陳蹤萍慢慢踱步上前，離山眾位當家下意識站直，不敢稍有逾矩。十九爺左顧右盼，見她越來越近，一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擱才好，頭上岑岑汗下，臉頰肌肉都緊張地不住抽搐。

　陳蹤萍斜睨了他一眼，“我沒教過你嗎?站好！”

　十九爺立即挺胸站直，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給了你兩次機會。一次是讓山客他們來綁你，一次是讓春風勸你。可你都沒有把握住。”

　陳蹤萍冷著臉，徹夜未眠地尋找十九爺，已經讓她的怒氣醞釀到了頂點，冰冷道:“誰讓你來南都的?”

　十九爺不敢說話，一指沈純嶽。沈純嶽頓時一哆嗦，冤枉道:“不是......”

　他沒說完，就見大當家杏眼瞪了過來，連忙把話又咽了回去。陳蹤萍厲聲道:“不許說謊！”

　十九爺手指捏著衣角，囁嚅道:“老，呃，是我。”

　“大聲點。”

　“是我！”

　十九爺老臉漲紅，滿臉的委屈。如同被鏈子鎖住的老虎，只能收起獠牙利爪，等候訓話。

　陳蹤萍見他這樣，微微歎了口氣，伸手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仍讓十九爺繼續罰站。“當家的。你今年多大了?”

　“七十......”十九爺心虛道。

　“是啊。你都七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陳蹤萍語重心長道，“我今年也二十九了。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對不對?如果你還不會自己照顧自己，那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麽辦?”

　眾人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聳動肩膀，臉都憋成了醬紫色。

　十九爺不服氣道:“你還不是被周通明那個小王八蛋拐走，十多年沒回過山?”

　陳蹤萍一拍桌子，怒道:“你再說一遍！”

　十九爺囁嚅不語，卻是滿臉的意氣難平。陳蹤萍歎道:“我告訴過你。我來南都不是為昭明太子。你怎麽就不聽呢?”

　“那就是柳隨風！他人都死了，莫非你還要替他守寡不成?”

　陳蹤萍一怔，眼圈驀然紅了，氣咻咻地瞪著他。十九爺自知失言，後悔莫及，垂著頭又不說話了。

　陳蹤萍平複了一會兒情緒，輕聲道:“你怎麽就不懂事?你就氣死我好了。”

　十九爺手足無措，又拉不下臉來道歉，只能唯唯諾諾。就聽陳蹤萍以一種不容辯駁地口氣道:“你現在就走，回離山去！老二老三！你倆負責把他送回去！不許他再出來！”

　沈純嶽、代春風立即答應道:“是！”

　十九爺聞言，連忙擺手道:“那不行！”

　離山眾人愕然，一臉敬佩地望向十九爺。沒想到他居然還敢出言頂撞大當家，也不知是皮癢了還是不記打。

　陳蹤萍柳眉一豎，“我的話你都不聽了?”

　“不是，不是......”十九爺不住擦汗，低眉順眼道:“我來南都真的有事。”

　沈純嶽輕咳一聲，小心道:“大當家。十九來這兒倒也有幾分原因。也不全是他任性妄為。”在陳蹤萍面前，他連“爺”字都抹了，直接喚他十九，以示自己堅定站隊的決心。

　陳蹤萍眉頭一皺，把桌上早點推開，倒上一杯茶嘬了一口，也不去看十九爺，“說說。”

　十九爺忙不迭地清清嗓子，低聲道:“三山有人來了南都！”

　“費九關我見過，他武功有來歷，但不是三山的人。”陳蹤萍直言道。

　“我不是說那些小輩，我是指，三山的那幾個。”

　陳蹤萍攸然一驚，“當真！來的是誰?梅子雨?還是那一位?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黃韻清托人告訴我的。”

　“她?”陳蹤萍去年在燕雲城與黃韻清也算結下了善緣，對她的印象並不太差，沉吟道:“黃韻清不可能將自己師父的行蹤告訴你。也就是說來的是那一位了......你能確定嗎?”

　她深知天地之上的威能。那一位論起本事，還要遠超梅子雨。若是真來了南都，舉手投足間恐怕就能把這座城夷為平地。

　十九爺遲疑了一下，點頭道:“能。我能感覺到南都之內有一絲若隱若現的氣息。他隱藏的再深，騙得過嶽老頭、孟凡真，也瞞不過我這老對頭。我有三成確信。”

　陳蹤萍氣笑了，三成也敢拿來說。但此時非同小可，比十九爺跑來南都要嚴重數倍。她不敢怠慢，必須把這個消息告知太子與嶽宗師。她想了想，無奈道:“如果他真的在南都。的確有用得上你之處。你且留下吧。南都那邊我去解釋。”

　十九爺頓時眉開眼笑，喜不自勝。陳蹤萍立即補充道:“不過你不許亂跑。更不許胡作非為。否則我就把你扔到學宮裡，交給嶽宗師看管。山客。”

　方山客前跨一步，大聲道:“在！”

　“就讓當家的在你落月湖住下。千萬留心，凡事可與純嶽商量。他若不聽管教，立即報我！”

　方山客乾脆道:“是！”

　陳蹤萍點點頭，手指慢慢轉動桌上茶杯。她不說話，一眾當家包括十九爺在內沒人敢說話，都是老老實實垂手站著，顯得極其有紀律。等了片刻，陳蹤萍忽道:“你倆給我進來！”

　門吱呀被推開，柯一塵與茶小鈿原本縮在門外聽她上演嚴母教子，被她一喝，踉蹌進了屋內。

　她一進來，離山眾人才得以清晰看到公主全貌。葉青隱瞪大了眸子，怔怔發愣。江天曉則是悄悄捏了一下胳膊，想看看自己有沒有做夢。唯有石波清最是清醒，直勾勾盯著公主，嘴裡喃喃自語，“臥槽，唉喲臥槽......”

　柯一塵訕笑道:“那個，陳姨。”

　陳蹤萍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跟我回去！”

　不料柯一塵頭搖的似撥浪鼓一般，倔強道:“我不回去！”

　十九爺深深感慨，趁陳蹤萍不注意，讚許地向她豎了個拇指。

　陳蹤萍隻覺這老的小的沒一個讓她省心，壓著怒，問道:“你還想做甚?跟去年一樣再被人打斷四肢?”

　這話旁人都不大明白，好奇地盯著公主，心中不忿。誰這麽狠心敢摧殘這樣漂亮的姑娘?

　柯一塵鼻子一抽，淚水又泛了出來，低聲道:“陳姨，我不是想跑。我只是不想回宮。我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自己待著。”

　陳蹤萍察覺公主情緒有異，關切道:“你怎麽了?”

　柯一塵低落道:“他倆就要打得你死我活了。你說我該怎麽辦才好?我回去又能如何?假裝不知道嗎?”

　陳蹤萍明白了，李懷淵與費九關的決戰一夜之間南都已是無人不知。她知曉費九關與公主的關系，公主為了此人，險些落下殘疾。現在被夾在中間，想必是左右為難，不知所措。

　她幾乎是看著公主長大，向來對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疼愛有加。見她為此傷懷，喟歎一聲，柔聲道:“露華。我知道你不好受。這次我不難為你。你想待著，那就去落月湖吧。我去跟你兄長解釋。”

　柯一塵走過去拽住陳蹤萍的手，撒嬌道:“多謝陳姨！”

　陳蹤萍輕輕撫摸她的秀發。她也曾跟昭明太子與柳隨風有過糾葛，明白那種相思之苦，著實不想這個孩子也承受一遍。輕輕道:“不過露華你需想明白。你那義兄跟你雖然情深義重，但終究隻將你視為兄弟，不過朋友一場。懷淵才是你的未婚夫婿。你莫要自誤。稍有不慎，恐怕陛下也不會放縱你胡來。”

　柯一塵默默點頭，“我知道。我只是心裡難受。我不想理會這麽許多。”

　陳蹤萍不再多言，掃視在場所有離山當家，吩咐道:“公主殿下就交給你們。所有人都不許怠慢了。更不許無禮。聽到沒有！”

　自沈純嶽以下，方山客、江天曉、石波清、葉青隱諸人都肅然領命，“明白！”

　陳蹤萍仍不放心，叮囑道:“當家的，必要時我準你出手，但只能是來保護公主。”

　十九爺萬沒想到周家丫頭在陳蹤萍心裡竟有如此份量，甕聲答應，暗暗慶幸沒得罪她。

　處理停當，陳蹤萍這才揉了揉眉心，疲倦道:“你們回落月湖吧。春風師兄，你隨我見太子，稍後我會去落月湖尋你們。”

　言畢，她帶著代春風離開，去給太子一個交待，並且告知他三山高手進入南都的消息。

　她一走，場上眾人都舒了口氣，如劫後余生，連方山客的表情都松弛下來。十九爺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心疼地看著手裡斷做兩截的煙杆，罵道:“他媽的！老七，你去給老子重新買一個回來！”

　江天曉偷瞄了眼公主， 乾咳道:“路上再說。十九爺，大當家吩咐了，咱們就速速上路吧。”

　十九爺此時對柯一塵頗有惺惺相惜之情，感慨道:“周家丫頭，你對我家老大倒是很有一套。”

　柯一塵歎了口氣，強打精神，走過去輕拍十九爺肩膀，安慰道:“非是本宮誇口。我可是在跟陳姨的鬥爭中一路成長起來的。要論這方面，你還得跟本宮多學著點。”

　眾人見她對十九爺如此放肆，都感訝異，卻見十九爺一臉認真，連連點頭，把她的話牢記於心。

　柯一塵環顧一圈，忽然想到了什麽，拔下頭上玉簪，衝十九爺道:“老頭。你得答應我一個事。不看在陳姨面上，也得看在我師父的面子上。否則我一定不與你乾休！”

　十九爺看著那簪子，心中發毛，問道:“你想作什麽妖?”

　柯一塵眯起眼睛，“昨晚打傷我義兄的那個鍾自然，現在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