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雨夜終究還是迎來了黎明的曙光。

　映秀湖上，昭明太子親設櫻桃宴，由勢在必得開始，卻以一個誰也無法預料的結果落幕。消息傳遍南都，奔走相告，議論不止。

　群英薈萃下放跑了常天慶，卻迎來了李懷淵與燕雲費九關的決戰。人們無不詫異，暗恨常天慶命大之余，也會恨那費九關不知好歹，偏要橫插一杠。

　但隨著謝府那場圍殺漸漸為人所知，人們開始從驚愕轉變為震撼。世家寒門聯手，兩百余名好手，長松四公子、雲煙雙鷹、滄浪三遊、蘇清濤......

　還有千機變鍾自然、浪洗乾坤施如海這兩名洪武八駿，甚至連嶽家的公子嶽仙洲都被驚動。

　這些個名滿天下的後輩精銳合力，居然全都敗給了一人?！

　當人們再念起費九關的名字時，下意識地在心裡生出三分畏懼。甚至有人暗讚李君子眼力不凡。這等狠角色，放眼當今南都，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收拾了。

　雨雖然停了，但南都仍未平靜。

　客棧，晨曦的陽光照在庭院桃樹新發的嫩芽上，經過一夜衝刷，整個院子都顯得乾淨明亮。

　十九爺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雨後的空氣濕潤清新，令他頗為舒坦。大手在衣襟裡撓了撓，習慣性地抓起煙杆點著。這時敲門聲響起，沈純嶽推門而入，為他端來早點。

　十九爺端起小米粥來抿了一口，似是嫌淡而無味，把碗放下，瞥見沈純嶽愁眉苦臉，笑罵道:“他媽的，大清早哭喪個臉，給老子奔喪啊?”

　沈純嶽愁容不減，抱怨道:“差不多。當家的你昨晚可是魯莽了。你幹嘛要挑釁太子?咱們還帶著那個公主，他怎會善罷甘休?”

　十九爺抽著煙，赧然道:“這個，當時頭腦一熱，考慮不周。不過周通明那小兒看見又如何?他還敢對老子來硬的?他有這個本事?”

　沈純嶽唉聲歎氣道:“他沒有。別人可是有。你當時可是忘了?大當家還向著太子那邊呢。”

　十九爺心感不忿，“你怕他個鳥！天塌下來也有老子頂著。她十年沒回山，恐怕是沒臉見老子了！會不會來還得兩說！”

　沈純嶽道:“反正大當家要是怪罪下來，你可別怪我沒義氣不幫你。”

　十九爺嘿了一聲，但知道他素來畏懼老大，其實自己心裡也頗為惴惴，只是面子問題強作豪邁。於是略過此節，隨意問道:“那兩個小丫頭呢?”

　沈純嶽無奈道:“那位公主也不知是什麽毛病，突然就跟失了魂一樣。小鈿哄了她一宿，我去送早點時她倆還在睡覺。”

　十九爺頗感稀奇，口鼻中緩緩冒出白煙，“小鈿哄別人?她還有這份耐心?”

　沈純嶽捋須，憂心忡忡道:“當家的，我感覺不正常啊。你看小鈿瞧那公主的眼神，就跟狗盯著自己盤裡飯菜似的。瘮得慌。”

　十九爺倒是對此並不擔心，手一揮，“兩個閨女，能乾出啥事。小鈿又不吃虧！”

　沈純嶽啞然無語。忽然間心有所感，與十九爺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走到窗戶邊，向外望去。

　客棧院子裡那株翠葉嬌豔的桃樹下，方山客、江天曉、石波清、葉青隱四人並排而立，一齊注視屋內的兩人。

　“都來了?難得。有幾年沒這麽齊整了。”十九爺笑呵呵地抽了口煙，見葉青隱也在列，嘿然道:“九丫頭，你是怎麽出來的?”

　葉青隱氣鼓鼓地瞪著他，不說話。江天曉緩緩道:“是我派人回山。結果發現五哥與九妹被當家的下令軟禁。就把人帶出來了。昨晚才到達南都，尋了您一整夜。”

　十九爺讚許道:“老七你還算是有腦子的。做事也算周密，比老五老八小六強。”

　江天曉僵硬地笑了笑，方山客前踏一步，摘下頭上鬥笠，“十九爺。”

　“嗯?”十九爺悠哉吐出一口白煙。

　“回離山。”方山客神色嚴肅，沒有半句廢話。

　十九爺不悅道:“怎麽?你是在命令老子?”

　“不是。”方山客搖搖頭，一揚手，石波清從身後摸出一道手指粗細的鐵索來，江天曉則是掏出一個布袋，葉青隱腰間彎刀微微出鞘，四人都是蓄勢待發。

　方山客盯著這位教導自己的離山太歲，認真道:“是綁你。”

　他向來乾脆，又清楚十九爺不是聽人勸的主。一言既出立刻動手，釣竿攸然舞動，如黑龍出水，騰躍而起，竿頭隱現風雷之勢。直如一道掣電長虹貫出，裹挾雄渾氣勁，墜入屋內。

　轟隆一聲，廂房那扇窗戶連同正面牆壁被他一杆崩碎，葉青隱等人也是拔出兵刃，揚起布袋，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樓上另一間客房內，茶小鈿攸然睜開眼睛，她自然能感覺到周遭氣流開始暴亂。心裡起疑，躍下床，推窗觀瞧，見樓下全是熟臉，不由地笑了。

　床上柯一塵也被那響聲驚醒，呢喃一聲，揉眼坐起來，哼道:“怎麽回事?”

　她雙眸紅腫，顯然是哭了一宿。現在模樣憔悴，神情蕭索。茶小鈿見她這樣，止不住地心疼，一股邪火不斷上湧，恨不得一劍把李懷淵、費九關這兩個惹公主流淚的混蛋全殺光。

　她有心開解，咯咯笑道:“離山起了內訌，現任的幾個當家要收拾那老東西。殿下快來看好戲。”

　柯一塵一愣，披上衣服，走到茶小鈿身邊往下看去。

　面對四人圍攻，十九爺好整以暇，衝沈純嶽一努嘴。沈純嶽無奈，邁步擋在前面，抬手撥開方山客釣竿，同時屈指彈開葉青隱的彎刀。腳一抬，把江天曉連同那迎風招展的布袋踹飛出去。這時石波清雙拳夾攻而來，凶猛打向他太陽穴。他嘿然道:“老八，來真的?”運肩一頂，把石波清頂回院子。

　他輕描淡寫，好似全無力道，卻把離山年輕當家們的攻勢全部化解，看起來簡直比拿筷子夾菜還要輕松。

　柯一塵也難掩驚訝，“這人看起來窩窩囊囊，挺厲害呀。”

　茶小鈿解釋道:“純叔是離山二當家。年輕時曾與代春風並列為離山兩大高手。後來代春風考入了國韻學宮，純叔則選擇留在離山。除了十九爺，全離山武功以他為最。”

　“與代神將齊名?”代春風在神將中位列第二，僅次於不動神將石守靜。可見實力超群。柯一塵不禁對這三縷胡須的猥瑣中年刮目相看。

　被沈純嶽屈指彈中，葉青隱隻感彎刀劇震，帶的半個身子酥麻，後退兩步，嗔怒道:“純叔！”

　沈純嶽抱歉地哂笑，“傷到你了?”

　“他胡鬧，你怎麽還在幫他！”葉青隱頓足道。

　沈純嶽撓頭道:“你們沒看出我也是被脅迫的嗎?”

　這時方山客穩住身形，一個回馬槍，釣竿晃出一輪黑影，如神龍夭矯，點向他心窩。沈純嶽見他這一招來得甚妙，讚許道:“老三不差。兩年不見，這一槍功力見漲！”

　他後撤一步，抬掌一拍，釣竿立時下跌。然而隻沉下數尺，立即折轉上挑，釣竿如有生命的靈蛇般扭動，與沈純嶽遊鬥起來。

　柯一塵見那幾個年輕人裡，只有使魚竿的武功最強，猜道:“那個就是方山客?你常說的啞巴?”

　茶小鈿點頭，“這人一次最多只能說三個字。超過三個字，就......”

　“就會怎麽樣?”

　“就會結巴。”

　柯一塵撲哧一笑，頗覺有趣。茶小鈿本就故意逗公主開心，見她終於笑了，自己也甜甜翹起嘴角。柯一塵掃了葉青隱一眼，“這又是誰?”

　“她叫葉青隱。在山裡排行第九，最是怕生。”茶小鈿頓了頓，不懷好意道，“不過聽說費九關來洪武後，跟她交情不淺。”

　“哦——?”

　柯一塵長長地拖音，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九姑娘來。

　葉青隱懵懂不察有人在窺視她。只是一門心思都撲在眼前戰況上，知道純叔是什麽實力。在場四人都未破入天地境，三哥雖然厲害，也絕撐不了多久。她一頓足，向外叫道:“三當家！”

　“別叫我三當家！我已經不是三當家了！”

　外面立時有人反駁，哈哈一笑，一道身著半截玄甲的身影躍入院中，那人胡子拉碴，肩扛長劍，渾身酒氣，模樣邋遢。

　見他到來，柯一塵一下忘了觀察葉青隱，詫異道:“代神將?”

　十九爺與沈純嶽都是一怔，“酒鬼老三?”

　代春風摸著胡茬，嘿嘿笑道:“十多年不見，十九爺您可安好?”

　十九爺笑罵道:“滾你媽的！你小子現在翅膀硬了，連當家的都不叫了?”

　“禮貌一些，顯得莊重。”代春風笑嘻嘻的辯解，忽然把臉一板，沉聲道:“當家的。事情鬧大了。可不能胡來了。”

　十九爺滿不在乎道:“什麽叫胡來！老子的事，你們別管！”

　代春風焦急道:“別的事我可裝聾作啞。可您來就來了，幹嘛要劫走周氏公主?這不瞎胡鬧嘛！現在太子殿下就跟被踩了尾巴一樣，翻遍整個南都找您。公主人呢?”

　十九爺還沒說話，沈純嶽率先道:“在樓上睡覺。放心，安然無恙。”

　代春風這才舒了口氣，“人我馬上帶走。當家的，您也沒意見吧?”

　十九爺沉吟不語，他來南都是為了找尋舊日的對頭，也不是很想帶著公主這個累贅。

　正待說話，樓上先有聲音飄下，“喂！老東西。你可要想清楚。我是你劫回來的，就這麽把我送走，你這張老臉往哪兒擱?這要是傳出去，外人豈不是說你怕了我皇兄?到時候還有誰會怕你，還不是人人都騎在你頭上放肆?”

　聲音如玉環叮當，清脆悅耳。只聽聲就讓人心頭一蕩。循聲望去，就見二樓窗戶旁，一個容姿絕世的少女俏立在那兒，石波清等人眼睛頓時發直，心生恍惚。

　葉青隱一捂嘴，認出公主旁邊站著的人，“小鈿?！那，那她就是清淑公主?”

　方山客此刻也已退回，默默點頭，“多半是。”

　眾人都泛起一絲怪異。原本以為清淑公主是遭了十九爺的無妄之災。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倒有點像公主慫恿十九爺把自己帶走一般。

　代春風神色發苦，總算體會到了太子平時的痛苦。他仰著臉道:“我的祖宗殿下。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柯一塵拂袖道:“辛苦代將軍奔波一趟，不過請回吧。轉告皇兄，現在露華不想回去。為了十九爺的面子，也不能回去。”

　這兩句在十九爺聽來頗為入耳，他點頭道:“小丫頭說得倒是有理。老子要是這麽放人，豈不顯得我怕了周家?”

　代春風像是下定了決心，咬牙道:“當家的！你若不放人，別怪老三無禮了！”

　十九爺哈哈笑道:“怎麽?你想怎麽無禮?帶兵把老子關進天牢?現在南都還有幾個能擋得住老子?周通明自己跑來也是白給！”

　代春風搖搖頭，輕咳一聲，低聲道:“那個，大當家就在外頭。”

　十九爺手一哆嗦，煙杆險些掉到地上。

　PS:昨天家人千裡迢迢來京，跟小紅一起跨年。感念此情，實在無法開言要更新，請諸位見諒。這是昨天的份，今天的一章小紅也會碼出來。祝大家新年快樂！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