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湖上，一葉小舟在湖心飄蕩。

　柯一塵盤膝坐在船頭，手裡端著一根綠竹做成的釣竿，望著波光粼粼地湖面呆呆出神。

　鍾自然有過，方山客主動自殘，對自己絲毫沒有留手之意，三指點出傷勢沉重，需要臥床修養。她便霸佔了方山客的小船，泛舟釣魚消遣心情。

　茶小鈿守在她身畔，也不打擾她發呆。笑吟吟地凝望她的臉龐。此刻湖風和煦，寧靜祥和，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日子，不禁陶醉其間。船尾，江天曉與石波清支著爐子，一個負責煽風點火，另一個負責替公主把釣上來的魚烤熟。

　兩人倒騰了一陣，石波清不住地拿眼偷瞄柯一塵，竊竊私語道:“噯，老七。你說她是不是清淑公主?”

　江天曉奇道:“這還有假的?”

　石波清訥訥撓頭，“我總覺得奇怪。看她說話做事，總不像是個公主該做的。”

　江天曉沉吟片刻，緩緩點頭道:“你這些疑惑我也有過。確實不像，但她應該是清淑公主。畢竟是大當家親口說的，小鈿也在她身邊。不可能有假。”

　船內狹小，柯一塵把他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斜睨道:“那你們兩個認為清淑公主應該是怎樣的啊?”

　兩人一個激靈，不好意思起來。江天曉思索道:“溫柔大方，端莊賢淑。這才是公主應有之姿。”

　石波清點頭道:“對，對。最好時不時的還會吟兩句詩。走路也得跟拿尺子量過一樣。看上去柔柔弱弱，嬌滴滴一口氣能吹倒。那樣才有內味道。”

　江天曉補充道:“我還聽聞過公主宅心仁厚，最是善良不過。我想睚眥必報也不該是公主的氣度。”

　柯一塵白了他倆一眼，“你倆把我美化過度了吧。公主是生出來的，又不是裝出來的。我表現得像個公主，那我就是名副其實的公主。我表現得不像你們想象裡的公主，我依然還是公主。我這樣平易近人，你們也少了許多拘束，偷著樂吧！”

　兩人一想也對。所謂公主，似乎隻跟投胎有關，沒聽過靠教能教出個公主來。看她沒什麽架子，倒也挺好相處。石波清咧嘴笑道:“不過傳言有一點是真。論漂亮，你是真他媽漂亮。”

　柯一塵蹙眉，臉一沉，冷冷吩咐道:“小鈿。這玩意嘴裡再蹦出一個髒字，你就把他腦袋砍下來。”

　“好勒！”

　茶小鈿一躍而起，拔劍就奔石波清刺過去。

　石波清連忙躲過，手中柴火揮舞，“臥槽！小鈿你來真的！”

　茶小鈿嘻嘻笑道:“反正你肯定會說，早死晚死不是一樣?”

　她劍若連環，逼得石波清上躥下跳。但船艙狹小，挪騰空間有限。石波清避無可避，不甘道:“誒誒誒！你不是平易近人嗎?老子還當你就喜歡遊戲風塵這一套，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柯一塵輕哼道:“誰讓你罵我?平易近人也要看心情，我們公主講究多著呢！”

　石波清被逼無奈，眼看茶小鈿劍鋒已至脖頸，哇啦一聲大叫，一頭躍入湖中。茶小鈿駐足，眸子投向殿下，似有探詢之意。柯一塵淡淡道:“算了。給他一個教訓就是。還有你。”

　江天曉一愣，“啊?”

　“他都跳了。你怎麽不跳?”

　江天曉囁嚅道:“跟我有什麽關系?”

　“沒關系。”柯一塵百無聊賴地托著香腮，也不去看他，只是望著湖面，“但我睚眥必報呀。”

　一旁還有茶小鈿為虎作倀，虎視眈眈。江天曉無可奈何，面露苦澀，挽起衣袍，慷慨一躍身就清濤。

　噗通一聲，船上安靜了下來。但柯一塵並不開心，反而輕輕一歎，似有解不開的心愁。

　茶小鈿看得出她並非刁難石波清他們，而是心情煩躁，想找事情排解。輕聲道:“殿下還在想決鬥的事?”

　柯一塵搖頭道:“不是。他倆既然愛打，那就隨他們去，打死為算。我想他們作甚！”

　她頓了頓，幽幽道:“小鈿。你說我是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茶小鈿眸子閃爍，篤定道:“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

　柯一塵搖頭道:“我知道我不是什麽好人。我壞起來比那些壞人還要壞。但我從來不認為我錯的是錯事。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壞到了骨子裡。我生病了。病入膏肓。很可能沒救了。”

　茶小鈿愕然，“什麽病?”

　柯一塵忽然環視四周，水面上已沒了石波清二人的身影，她招手讓小鈿靠近，壓低了聲音道:“我發覺我放不下費大哥。明明不該如此。明明我是懷淵哥哥的妻子。可是那天在櫻桃宴上看到他，我就是放不下他。”

　茶小鈿作為一個旁觀者，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聽到公主這樣說，絲毫不覺詫異。反倒柯一塵見她神色淡定，氣苦道:“你懂不懂事情的嚴重性！”

　茶小鈿笑了笑，試探道:“那殿下現在......不想嫁給李懷淵了?”

　柯一塵被她的話嚇了一跳，驚得小船都搖晃起來。她連連擺手，“可不亂說！我，我從沒想過不嫁給懷淵哥哥！”

　茶小鈿道:“那還有什麽好憂心的呢?”

　柯一塵一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身子搖晃，急道:“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有什麽可是。頹然坐倒，直勾勾盯著湖水，機械重複道:“是呀。還有什麽好憂心的呢?”

　她心裡莫名覺得不甘，卻無力反駁，也不敢抗拒。隻那麽一想，心頭就籠上層層陰翳。她輕輕一拉，把茶小鈿攬入。小鈿表現的極其溫順，似一隻小貓般伏在她懷裡。

　柯一塵手指默然在小鈿秀發間穿梭，緩緩歎了口氣，既像是下定決心，又像是得到了病危的噩耗，喃喃道:“我這一生恐怕只能如此了。”

　茶小鈿眯著眼，輕聲道:“殿下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已經結束了。”柯一塵表情變得有些木然，語氣淡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無論是什麽故事都該有個結尾。現在到了我來做了結的時候了。我是公主，就該有公主的結局。這是理所當然的。”

　說到此處，她驀然覺得心裡難過，不禁將小鈿摟緊，由衷道:“幸好往後還有你陪我。”

　茶小鈿得意一笑，把頭埋進公主懷裡，撒嬌道:“殿下，今晚小鈿陪你睡好不好?”

　柯一塵白眼道:“你這丫頭，誇你一句怎麽就黏上來了?”

　茶小鈿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往她懷裡拱。

　“你又做噩夢了?”

　“嗯。”

　柯一塵心緒紛雜，強作苦笑，寵溺道:“真拿你沒辦法。”

　湖中，江天曉與石波清手雙手扒船，半個身子泡在水裡，像兩隻螃蟹，緊緊貼在船板上。

　聽到頭頂兩個少女的竊竊私語，石波清忽然小聲問道:“小鈿啥時候開始殺人的?”

　江天曉回憶道:“十歲?十一歲?”

　石波清道:“我記得她第一次下山就單槍匹馬滅掉了一個幫會。 哎呀那叫一個狠，好幾十號人，一具全屍都找不到。就為了搶他們一百兩銀子！”

　“嗯......”這事江天曉也記得，當時甚至驚動了十九爺，眾人排查了好幾天，確定這個幫會真的是惡行累累，這才作罷。

　那時候山裡眾人還不知道茶小鈿的身世，但已感覺到這個四妹心理有些扭曲，做事不按常理出牌。

　“你說小鈿會做噩夢?老子可不信！噩夢這個詞，她估計都是下山之後才學會的！”石波清唾沫橫飛道，“我昨晚路過她房間，臭丫頭睡得可香了，我都聽見呼嚕......”

　嗤地一聲，一道寒光毫無征兆地鑽了出來，穿破船板，劍鋒緊貼石波清的臉，只要再偏半寸，立刻就割破他的喉嚨。

　石波清猛地住嘴，與江天曉對望，兩人都感驚懼，不約而同的繼續默不作聲，假裝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