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第二天清晨，日光重新驅散陰雲，鋪灑在南都每一寸街道上。清涼殿經過了一天的衝洗，也在晨曦中熠熠生輝。
　　柯一塵撩開珠簾，望著大湖盡頭緩緩升起的朝陽，心中前所未有的清爽。
　　她長長舒了口氣，轉頭道:“忙了一夜你們也都累了吧?想吃點什麽?我叫膳房去準備。”
　　殿裡，茶小鈿笑道:“小鈿不累。”
　　柯一塵咯咯笑了，目光轉向慕容眠。慕容眠掩飾不住臉上的疲憊，輕揉額頭，悲傷道:“我...唉！算了！我吃不下了。”
　　“你愁什麽！”
　　柯一塵笑啐一聲，最後看向清涼殿的角落處，柔和道:“你呢?”
　　角落裡，嶽仙遊驚恐地蜷縮在那裡。她頭髮凌亂，隻穿了貼身的褻衣，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原本精致豔麗的容顏此刻只剩下恐懼，美眸中充斥著惶然與無助。被柯一塵一問，她眸子瞬間黯淡下去，竟克制不住的淚如泉湧，似受驚的小獸般拚命縮成一團，連連搖頭，泣不成聲。
　　柯一塵眉頭微皺，“怎麽又哭了?”
　　茶小鈿見公主不開心了，半含威脅道:“你別哭了。”
　　嶽仙遊像是聽到了什麽可怕的事，身子不自禁地抖了抖，緊緊咬住嘴唇，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慕容眠深深歎了口氣，心有不忍。
　　她昨晚擔下殿下與茶小鈿對嶽仙遊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於是在嶽仙遊哀求的眼神下，硬著頭皮留下照應，只要兩人做得過火了，她立即製止。但一夜過去，兩人花樣百出的手段仍教她歎為觀止，忍不住抱怨道:“你們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
　　柯一塵斜眼道:“我可是在倚晴樓暗無天日的女牢裡待了好久，切身體驗過，熟得很！”
　　茶小鈿也略帶得意道:“在離山，我專管處置叛徒。”
　　慕容眠表情複雜地看著這一主一仆，喃喃自責，“我就不該回來。我這一晚上都跟你們幹了什麽......”
　　很快晚晴等宮女將早膳端來，沒有外人，三人也不分尊卑，圍坐在一起用膳。柯一塵見嶽仙遊還縮在那兒，招手道:“過來吃啊。”
　　嶽仙遊又縮了縮，嗚咽地拚命搖頭。
　　柯一塵無奈，撚起一塊千層酥遞給茶小鈿，“你去給她。”
　　茶小鈿在嶽仙遊恐懼的注視下走近，把千層酥塞到她手裡，簡潔明了道:“吃吧！”
　　嶽仙遊一顫，不敢違拗，大口把糕點咽下。
　　她全無了原本秀雅翩躚，意氣嬌貴的氣質，難以想象堂堂上四姓的嶽家二小姐竟會落魄如斯，也不知昨晚她究竟經歷了什麽非人的待遇。
　　不過唯一確認的是她在柯一塵與茶小鈿雙重審訊之下什麽都交待了。事無巨細，甚至連自己一些不作為外人道的私密心事也被兩人撬出口。事實上，審問到了後半夜，內容已經完全走偏。不再是逼問她為何要去找費九關，話題反而轉到了她自己的私密事上。
　　柯一塵看著她吃餅，現在她對於嶽家小妹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了解，於是跟她確認道:“你說是施如海慫恿你去的?”
　　嶽仙遊連連點頭，又是淚眼婆娑。她心裡恨不得把施如海千刀萬剮，若不是他，自己怎會落到公主手中，遭受如此折磨?
　　“好。”
　　柯一塵點點頭，又重複了一遍，“施如海！”
　　慕容眠遲疑道:“寧哥也曾被他慫恿去對付離山燕笑寒。若不是費九關出手相助，恐怕事情會鬧的不可收拾。這筆帳我慕容氏也要找他，不如此事交我吧。”
　　柯一塵嫣然道:“不必。眠兒你跟他同為八駿，打起來沒個了局，說話又誰也不服誰。作用不大。難有敲山震虎之效。我親自去！”
　　慕容眠吃驚，“你一個公主跑去威脅施如海，是不是動靜太大了?太子殿下那邊難道不會過問?”
　　“就是要動靜大。石破天驚。讓其他人好生掂量。最好的畢其功於一役，也不會再有人敢打他的注意。”
　　柯一塵目光灼灼，事實上她也預感到皇兄對她的管教會越來越嚴厲，見費九關恐怕是無望了。索性趁著還能活動，先下重手掃清針對費九關的人。到時候就算皇兄追究下來，禁自己十年八年的足，短時間內也沒人敢去惹費九關的麻煩。
　　她問晚晴道:“現在外面是誰把守?”
　　晚晴回道:“是陳將軍。謝將軍回去歇息了。”
　　“把陳姨請進來，就說露華要向陳姨賠禮道歉。”
　　晚晴領命退出去。柯一塵站起來，摸出一柄小刀，走到嶽仙遊跟前蹲下。
　　嶽仙遊惶恐的看著她。以往她是與殿下不熟，現在殿下的形象卻是清晰具體起來。她悄悄瞥了一眼殿下手中的小刀，哆嗦不止。
　　柯一塵手起刀落，嶽仙遊尖叫閉眼，忽覺手腳一松，卻是繩子被殿下割斷。她正愣怔間，柯一塵輕輕撫摸她的頭髮，柔聲道:“仙遊。這件事你也算是被人牽連。今晚你受苦了。”
　　嶽仙遊顫聲道:“我，仙遊不不敢......”
　　柯一塵把她扶起，溫柔道:“我一會兒就放你走，讓你去跟你最喜歡的兄長團聚，好不好?”
　　嶽仙遊眸中綻放出希望，絲毫不顧自己的隱秘被公主堂而皇之的說了出來，期期艾艾道:“多，多謝殿下。”
　　柯一塵笑了笑，“叫那麽生分幹什麽。叫我...露華姐姐就是。”
　　嶽仙遊一顫，遲疑道:“露，露華姐姐?”
　　柯一塵今年才十六歲，嶽仙遊已經十九，可昨夜各種折磨加催，這一聲姐姐叫出口，她攸然覺得腦中有一根弦咯嘣斷裂了，心裡什麽東西被釋放了出來，好像昨晚所經歷的一切痛苦絕望，都是為了現如今的片刻溫言細語。
　　她忍不住重複道:“露華姐姐......”
　　柯一塵嘻嘻一笑，手掌下滑，撫摸她的臉頰，“乖。一會兒我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說完我就放你走。”
　　嶽仙遊不自主地蹭了蹭公主溫暖的手心，神情竟有幾分陶醉，輕輕嗯了一聲。
　　柯一塵被她這突如其來又富有創造性的舉動驚住了，心頭一陣惡寒。強製忍住抽回手的衝動，把嶽仙遊扶到床上，給她穿戴起來。嶽仙遊就如提線木偶般老實任其擺布，不過多時又恢復了幾分世家千金的楚楚動人。
　　這時陳蹤萍走了進來，掃了眼殿裡的少女們，發覺多了一個嶽仙遊，皺眉道:“嶽小姐?你何時來的?”
　　昨夜是謝為霜值守。她大大咧咧，茶小鈿胡言亂語一番，也就過去了。因此陳蹤萍來換班時並不知曉嶽仙遊的事。
　　柯一塵快走幾步，拉住陳蹤萍的手使勁搖晃，“陳姨。你不會還生露華的氣吧?”
　　陳蹤萍不鹹不淡道:“沒有。我跟你這個小妮子慪氣作甚?只要你老實呆著，我就不生氣。”
　　柯一塵一滯，委屈道:“就不能通融通融嗎?我這次絕不亂跑，隻去施家找施如海！”
　　陳蹤萍乾脆道:“不行！”
　　末了她奇道:“你去找施如海做什麽?”
　　柯一塵一指嶽仙遊，義憤填膺道:“還不是因為仙遊被施如海那個混蛋欺負了。昨晚找我哭了一宿！我需叫那姓施的給個說法！”
　　陳蹤萍哂笑道:“你還學會替人打抱不平了?”她打量嶽仙遊，驚覺嶽家小妹容顏憔悴，眼窩深陷，隱約有一股病容。心一沉，“究竟是怎麽回事?”
　　“陳將軍。”嶽仙遊心神漸複，禮貌頷首，順著柯一塵的話，怯生生道:“是，是仙遊無計可施，才前來求殿下出面與施如海分說。施如海前日上門尋我，然後， 然後他......”說道這裡她一頓，編不下去了，心裡惶恐，兩行清淚如泉水般湧出。
　　陳蹤萍駭然，隻當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逼得嶽仙遊不敢對家裡說，反而找了公主殿下哭訴。她嚴肅道:“嶽小姐莫要激動，你慢慢的說。”
　　嶽仙遊不知該說什麽，又打從心裡不敢違拗柯一塵，便只是哭，不發一語。
　　柯一塵救場道:“陳姨，仙遊名聲要緊，咱們不好聲張。詳細的事，咱們怎好多問，可我也不能不管她！”
　　慕容眠聞言捂臉，嶽家二小姐好好一姑娘，被殿下這嘴一說，以後就不能要了。
　　陳蹤萍沉吟道:“你想怎麽幫?”
　　“我想先讓仙遊帶我去見見施如海，如果這小子執迷不悟......諒他也沒這個膽子！”柯一塵眸子裡精芒閃爍，這次她說的是真心話。
　　陳蹤萍被她說動了，但又隱隱覺得事起突然，有些蹊蹺，狐疑道:“你這麽積極，想幹什麽?”
　　柯一塵索性道:“陳姨，你要是信不過，那就陪我去！我隻進施府找施如海一人。要是有別的念頭，你當場打斷我的腿！”
　　陳蹤萍沉吟不語，又看了看嶽仙遊。她是寒門出身，並不了解這些世家子弟的交往關系，若是謝為霜在此，一眼就能看清嶽家與施家來往不密，施如海一個施家旁支子弟斷不敢欺辱嶽仙遊。
　　她權衡再三，終究是俠義心腸，點首道:“好。這次我放你一馬，送你們到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