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下墜，疾如流星。山下圍觀的人們急忙避閃開，石坪上頃刻間空出一個大圈。

　砰地一聲響，長槍擊碎數塊青磚，半截直插入地，如旗杆一般筆挺。

　四周一片寂靜，眾人怔怔看著靈犀長槍。他們極少有機會近距離目睹此槍，現在槍近在眼前，他們卻忘記了槍的形狀，觸目所見唯有槍身上那斑斑血跡。

　“這......怎會如此?”

　戰局風雲變幻，已到了撲朔迷離的地步。前一刻李懷淵還佔盡優勢，下一秒靈犀已被對手繳落。最後的勝負究竟會如何變化?

　靈犀靜靜立在那兒，看到它，南都子弟們心頭升起一絲忐忑。

　費九關中宮直入，在李懷淵猝不及防的刹那，雨式瞬發，已逼至近前。丹心訣催動下，氣勁如怒海狂濤，掌間風雷震蕩，轉眼就要轟到李懷淵胸膛！

　昭明太子等人情不自禁地伸長脖子，屏息凝視。他們都是天地境高手，看得出這一掌招法精妙，蘊含了強橫霸道的氣勁，倘若拍實了，李懷淵恐怕危險。

　就在李懷淵即將中掌之際，忽然被一隻柔軟的手阻擋，費九關愕然，頓覺山頂的風忽然變大了，一股柔和浩蕩的力道推了過來，像是九天之上的旋風，飄渺徜徉。雨式雖猛，被那隻手一阻，竟是不能在往前分毫！

　好強橫的氣勁！

　費九關霍然抬首，李懷淵的手掌不知何時已貼在自己掌心，四目相對，他溫潤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狡黠，微微一笑，“南風浩蕩，威震天海。”

　驟然他身後氣浪狂湧，天風呼嘯，激颺熛怒，嗚嗚回響蕩徹山間。半步峰上草木松柏舞搖不息，碧葉紛揚飛漫，如碧龍盤桓，席卷衝天。

　費九關臉色微變，驚覺自己被那風吹得幾乎立足不穩。立即變招，雙掌齊發，虹銷雨霽轟然使出，氣勁雄渾，如駭水迸集，縱橫激蕩，直有破天碎嶽之勢。

　李懷淵雙掌同樣翻出，與他針鋒相對。猛然間長風洶湧籠罩，聲勢更加猛烈，峰山碎石落葉盡數被卷吞飆揚。狀似長龍，飛撲而來。

　四掌相對。山頂如怒鼓重錘，轟隆一聲大響，氣勁炸開，橫掃山巔。兩人俱是咳出一口朱紅，同時倒退。

　李懷淵身若浮萍，竟是渾不著力，一下蕩開數丈。甫一站穩，腳尖點地，又像是乘風飛掠，倏忽已到近前。

　這一次他主動出手，雙掌形如鬼魅，飄忽離散。狂風如牢籠，籠罩山峰。費九關隻覺如立身谷口，四面八方皆是天風呼嘯，雄渾莫測，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又無從招架。

　他一咬牙，雨式連發，丹心訣不斷催動，奔洪般的氣勁傾瀉而出，硬生生擋住這飄蕩無際的掌勁。隱約感覺李懷淵的掌法中帶著一絲奇怪的熟悉，就好像跟雨式系出同源，每一次出手，總能察覺對方招法與自己遙相呼應。

　“哈哈哈哈！”

　山下涼棚內，十九爺目睹此景，猛地捧腹大笑起來。不住拍打大腿，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柯一塵心亂如麻，瞪眼道:“你笑什麽?”

　十九爺又笑了一陣，抹去眼角淚花，樂不可支道:“仁舍內鬥，這副光景老頭子可是從來沒見過！哈哈哈！有趣，有趣！”

　柯一塵皺眉道:“你說什麽胡話！”

　十九爺笑著搖頭，伸手遙指費九關，“雨式！”

　他手指平移，轉到了李懷淵身上，篤定道:“風式！”

　說罷他往椅子上一靠，興致盎然道:“翻雲覆雨手是仁舍獨門絕學。我斷不會認錯。好啊，這一代仁舍，真是有趣！”

　翻雲覆雨手?柯一塵一怔，這個名字黃韻清和長空破都曾對她提起過，那不正是自己跟費九關從那塊烙心精金上學來的功夫嗎！自己是雲式，費九關是雨式，怎地還有風式?印象中這套掌法懷淵哥哥自幼就能使得，又哪裡會是三山傳下的?

　樓閣之上，常天慶目睹李懷淵掌法靈巧，神出鬼沒，歎服道:“人言鬼手神槍李懷淵，鬼手之名尚在神槍之前。如今一見，玄妙靈動，當真不凡。”

　昭明太子默默看著峰頂喧騰的狂風，恍惚間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個飛揚不羈的身影，他忍不住歎息一聲，心裡默念，“隨風啊......”

　峰頂之上，轟鳴震響不絕於耳，短短數息，已經走了百余招。雨式迅猛，風式靈巧，激戰的兩人又都是近身搏鬥，拳掌相交，炸起層層氣浪，氣勁相撞，震得丹田翻騰。

　雙掌再度碰撞，李懷淵飛身飄遠，站定場中。他眉頭微微皺起，看著費九關，像是在思索問題。

　正如費九關感到雨式好像能跟對方遙相呼應一般，他也感覺到自己所修習的風式竟與對手功夫暗合。雖然剛才一番快攻看似是自己佔了上風，但每一次出手，對方都能有方法恰好化解。匪夷所思，實是他臨敵交手首次遇到。

　如此非是了局，到頭來還是要看誰的氣勁更勝一籌。

　他想了想，輕輕否定了這個方法。前面幾番交手，他已知道費九關氣勁雄渾莫測，真若到了比拚修為的地步，凶險萬分不說，他並無把握能完勝對手。

　那麽唯有看誰對自家掌法領悟更加深刻，誰就有取勝之機！他從四歲開始習武，參研風式十六載。自信同輩中絕對無人能夠在招法上勝過自己！

　李懷淵心下抵定，雙掌一揚，輕聲道:“山雨欲來風滿樓。”

　陡然間場上一股莫名壓力降下，讓人胸口遲滯，呼吸不暢。天際滾出陣陣雷鳴，氣氛更加壓抑，整個山頂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一般。

　費九關心頭警兆大起，但像是自然而然知道該如何應對，雙手展開，擺開架勢，凝立不動。

　山下的眾人也預感到雙方即將分出勝負，均是屏息凝視，連大氣也不敢多喘。

　驀地，李懷淵動了，身一動，長風浩蕩呼嘯，噴薄而出，漫天皆是風響。那一襲白衣迅捷如電，激射而來！

　“呼風喚雨策雷電！”

　隻聞山頂又響起一聲雄喝，黑雲翻騰的天穹陡然閃過一道驚雷，轟轟發發，如同九天震怒，要洗練塵寰。費九關猛地躥出，聚集全身氣勁，丹心訣狂湧間，雙臂經絡都凸顯而出。掌力如同實質般縈繞周身，看上去就像是真正呼風喚雨的戰神，雄然不可匹敵。

　這一招乃是雨式中的秘式。威力絕倫，一經施展，將會抽盡丹田氣勁。因此他修習之後鮮有使用，但今日受到雨式感應，冥冥中產生了非此招不能破敵之念，於是破釜沉舟，要與李懷淵硬拚一擊。

　於瞬息間，兩招絕式相碰。霎時氣流爆衝，地動山搖，天際驚雷疾走，轟鳴震蕩。一連串巨大的氣爆聲接連迸發，山下功力稍淺者都是目眩神弛，面無人色，幾乎立足不定。就連百川境的高手們目睹此景，也都是臉色慘然，自忖難以匹敵。

　漫天爆音之中，猛見一道身影高高飛起，隨波逐流，跌落在地！

　柯一塵呼啦站起，盯著那身影，顫聲道:“那是！”

　霹靂一聲大響，天空終於不堪兩人的氣浪衝擊，滾滾濃雲中閃了幾閃，接著驟雨降下，潑灑人間。

　煙塵被雨水衝刷，頃刻散盡。山頂之上，唯有白衣傲立！

　“李懷淵！勝了！”

　也不只是誰大叫了一聲，所有人都猛然驚醒，松開緊握的拳頭，相互高聲歡呼起來。

　“無敵！當真是無敵！”

　“鬼手神槍，李君子神武！”

　那些歡呼喧騰起來，連雨都無法澆熄。聲音遠遠飄出，傳到峰上，李懷淵靜靜聽著，面露苦笑。

　他的白衣已經被血浸濕，嘴角還溢著一絲朱紅。雖然狼狽，但奇妙的是他依舊讓人感覺乾淨。他把頭轉過去，費九關倒在地上，默默經受雨水澆灌，一動不動。

　他向前走了一步，噗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無奈地挽袖抹去。剛才對招，他被費九關一掌震傷，但萬幸同時重創了對手三處要害。可謂是將風式的靈巧發揮到了極致。但也不得不說，對手的掌力迅猛，著實超出了他的想象。稍有疏忽，恐怕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

　他又靠近一步，悠悠道:“其實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

　雨紛紛揚揚，越下越大，李懷淵淋在雨中，隻感到一陣舒服，呼吸也變得輕快了起來。

　“她很喜歡看傳奇故事。有時候也會推薦給我。在大部分故事的裡，都喜歡決戰之前把主人公的對手吹捧成神，並且不斷貶低主角，等到對決時主角就會把對手吊起來打。”

　他笑了笑，認真陳述道:“但我不同，我真的很強。你打不過我的。”

　雨中飄出一絲呻吟。

　費九關掙扎爬了起來。周身三處要穴劇痛難當，氣海也空空如也，手足酸軟，他仰頭看著李懷淵，艱難站起身。腦中混混沌沌，唯有一個念頭不斷閃爍——

　他好強。

　真的好強。剛才那一招，我已經打中他了，可是依然被他反擊成這樣。

　為什麽?好像他的氣勁無窮無盡，好像自己與他相距甚遠，就連丹心訣也無法彌補。

　這怎麽可能?

　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他死死盯著對手，任憑雨打在臉上，默默催動丹心訣再發。

　他戰意未消，可經過剛才一招，氣海已經消耗殆盡，再無氣勁可以使用。他依舊不願放棄，丹心訣不斷運轉，向周身個武脈搜羅，隻想調動出可用之氣，再與他一決高下。

　就在接連催逼之中，他陡然覺得意識一松，好像山頂這片空間被無限放大，不斷向外延伸。滑落下來的每一滴雨水都清晰可見，雨水在歡唱，在怒吼，在向他親切地問候。

　刹那間，天地好似回應了他的心思，有一絲東西透過雨水，滴落在他身上，一直鑽入他的丹田氣海之中。

　轟然間，就像是星星之火爆發出燎原之勢。丹心訣好像得到了柴薪助長，重新燃起無窮力量，傳遍他全身每一處穴竅所在，讓他的整個身體都在熊熊燃燒！

　李懷淵也察覺到了他無聲的變化，笑容漸漸消失，凝重地盯著他。

　“我知道你還有一招。”

　感受到身體裡再度充滿了力量，費九關雙眸精光爆射，直視李懷淵，“因為我也還有一招。所以我想你一定有。”

　李懷淵點頭，風式之中的確還有最後一招。兩人招式既然依稀相通，那麽自然可以預估出對方有無暗留後手。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再打下去，結果也不會有變化。”

　費九關咧嘴笑了笑，好像李懷淵身上有什麽奇特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前所未有的釋然開懷。

　“這是最後一招。用完這招我就會倒下。如果你還能站著，就是你贏了。”

　李懷淵歎了一聲，手臂微抬，天風微微蕩下，將雨絲吹斜。“我是不會輸的。”

　費九關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李懷淵身上收回，閉上眼，雨水陡然開始加速降落，大地微微震顫，周身三尺之地無風自動， 卷起一道水龍直衝向天。

　山下，觀蓮眸子一閃，脫口道:“要來了。”

　涼棚內，十九爺同樣雙目圓睜，沉聲道:“好小子。連這招也練成了！”

　這一招觀蓮曾經認為費九關使出來後必定能夠擊敗司徒小。可此招凶猛，難以控制，他自從修煉，從未在人前施展過。一年前齊雲山中，面對天地境高手元如意的壓逼，他最後欲以此招同歸於盡，但慶幸當時突生變異，沒有給他使用的機會。

　而今，他再無保留，傾力一戰！

　雨怒風狂。好像要將半步峰吹垮。舉目所見，所有的事物都在風雨中搖曳。

　眾人的歡呼還在飄蕩，雨中整座半步峰的氣流都暴亂起來。天地境高手們無不失色，駭然舉目，不知有何變故。

　峰頂之上傳來一聲驚天長嘯，

　“暴雨狂瀾——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