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洞穿費九關肩頭，血肉飛濺，槍身霎時染作赤紅。

　山下圍觀者無不驚呼，戰至現在，終於還是見血了！涼棚內，柯一塵不禁捂住嘴，心驚肉跳。

　費九關被槍貫穿，身子微微搖晃，忽然咧嘴一笑，“好槍法。”

　李懷淵抽出長槍，剛才沒取要害，他已手下留情。神默一招施展消耗極大，若不是想速戰速決，他斷然不會輕使。輕聲道:“勝負已......”

　忽然他聽到滋啦一聲輕響，似是帛布裂開的聲音。他微感愕然，心頭猛地升起強烈警兆，好像自己疏忽了什麽。低頭一看，前襟衣衫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口子。

　何時?

　他心裡只有這一個念頭，接著痛感傳遍全身，胸前陡然飆出血水，方才意識到已被斬中一劍！

　費九關笑容不減，照膽刃上滑過幾滴血珠。

　“李君子中劍了！！”

　“兩敗俱傷?這怎有可能！”

　觀者無不驚駭，忍不住交頭接耳，大聲呼走。就連閣樓之上，那些身份尊貴之人也難掩驚容。相隔太遠，縱使是天地境高手也沒看出方才他是如何斬中的。

　所有人裡，只有韓人在若有所思，低聲道:“幽字訣，天涯霜雪霽寒霄。”

　聞有鼎怔怔道:“又是渡心?”

　韓人在點頭，深深望著峰上，“珈藍自創立以來，無人能將十二字全部領會，不知他練成了幾個字。”

　正如韓人在所言，費九關使得乃是幽字訣殺招。去年晏空花正是憑此招滅殺辛青。

　渡心乃是以情入劍，博大精深，凡人情志各異，運使劍勢就會自然生出偏好，難以將十二式窮盡。渡心十二路劍訣中，唯有幽字訣精微玄妙，飄脫行跡，起落皆無征兆。他被神默所製，難有動作，靈光一閃中想到中槍之後趁其不備，立即以招反擊。

　只是幽字訣與他性情不合，難以發揮出其中威力。若是換作精善此路劍訣的晏空花出手，李懷淵就絕非受傷那麽簡單了。

　李懷淵長槍撐地，手捂胸膛，匯匯鮮血仍不斷從他五指間流出，他默然片刻，自責道:“我不該輕敵。”

　費九關轉過身面對他，稍稍活動肩膀。左肩上赫然留著一個血窟窿，從那裡幾乎能看見他身後的景色。他渾不在意，任憑血流如注，“中一劍，換來一個教訓，你不虧。”

　李懷淵笑了，松開手，也不再去管傷勢。他一揮槍，抖落槍上血水，在地上甩出一道潑墨般的暗紅。鄭重道:“我不會再大意。你要小心。”

　費九關不答，陡然出劍，照膽疾掠李懷淵要害。李懷淵引槍一擋，神兵磕碰，劍鋒劃過槍身，綻放出一串火花，以及令人牙酸的廝磨。費九關余勢不歇，逸字訣上手，劍若風中流葉，無垠無定，清逸絕塵。

　李懷淵卻是不沒有主動進攻，而是長槍舞動，左磕右碰，不斷擋下無跡可尋的劍招。覓得空隙，靈犀長槍一掄，震開費九關，自己也借勢向後飄出。

　落得數丈距離，他把眸中神光再現，靈犀槍頭銳芒聚斂，似流瑩飛火。他端槍在地面一點，霎時槍芒爆發，化作奔洪，漠漠鋪開，席卷整個峰頂石坪。

　費九關隻覺得驟然身處洪濤海浪之中，雖然氣勁無形無色，但他竟感到視線變得模糊，好像真的有潮水撲打在臉上一般。衣服也獵獵作響，幾乎立足不穩。他心中震撼，這一槍尚未使出，威勢已震天動地，百川境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當真不愧洪武第一俊傑！

　若是擋不住，自己必敗無疑！

　他毫不猶豫地催動丹心訣，雙手握緊照膽，渡心劍式中領悟最深的雄字訣施展，以他為中心，劍氣沛然升騰，衝開海潮般的氣流，不斷向上攀升，那劍意愈發充盈，彌天極地，幾乎與槍芒分庭抗禮。森森似有無窮雄力，巍然不可撼動。

　兩廂氣勁激蕩，陰鬱天穹上濃雲翻滾，隱隱似有神光閃爍。頂峰之上，李懷淵抬起槍，伴著這個動作，山間回蕩起隆隆震音，如同有一道足以驚天動地的暴雷就要炸雷。

　他目光平時，肅穆道:“神撼。”

　長槍攸然躥出，他手握槍尾，旋身而起，衝向費九關。刹那間，峰頂海潮般的氣流如同受到牽引，全部倒卷，朝他湧過去。兩人相距不過數丈，短短幾步間，李懷淵已化作洶湧激流，雄渾磅礴，如滔天之海凌山而來。

　費九關長嘯一聲，同時出招，劍氣遽然衝霄，撕裂洪濤，如長虹驚雷。雄視天地萬象，斬劈寰宇，霸道無儔。

　就聽半步峰頂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直如天崩地裂，山呼海嘯。整座太蒼山都震顫不已。氣流直衝天際，引得天空雷聲轟鳴，飛電急走，濃雲瘋也似地湧動。

　眾人看得心臟狂跳，伸長脖子向上觀瞧，生怕漏過一絲細節。柯一塵心亂如麻，直想閉上眼睛，害怕見到其中任何一方倒地身亡。

　氣浪中央，照膽斬在靈犀上，兩人受到震蕩，都是嘴角帶血，凝立不動，各自比拚氣勁。山石鋪就的地面被震成碎末，細密碎石被氣流吹散，轉眼整個石坪都變成一片荒土。

　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願率先收手。氣勁在體內繼續激蕩，兩柄神兵各自吞吐寒芒，僵持不下。

　哢嚓。

　忽然間，費九關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

　這一聲仿佛萬丈霹靂，劈落在他心頭，霎時間他四肢發涼，一顆心攸然下沉。

　因為這聲音不是他耳朵聽見的，是他的手聽見的，聲音源頭，正是手上照膽！

　哢嚓。

　又一聲輕響。費九關不禁視線飄了過去，看到了極其恐怖之事。照膽與靈犀交擊的刃上，一道細細的裂痕浮現，慢慢向劍身蔓延。

　鏘！

　根本不及有所補救，之前那兩聲響像是兩句告別，照膽陡然崩裂開來，化作片片晶瑩，頹然四散空中。

　照膽，斷了！

　千余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即便是希望李懷淵取勝，也不曾期盼過這種結果出現。承載了洪武太多光榮與傳奇的神兵照膽。竟在今日不堪重負，迎來終結！

　事出突然，李懷淵同樣驚訝，但隻一瞬間便安穩心神，靈犀橫掃費九關。

　閣樓上，昭明太子攸然歎息，“人經歷風浪之後會變得堅強。可是兵器不同，正因為歷盡磨難，才會變得傷痕累累啊......”

　常天慶下意識摸了摸黑天長刀，長舒了口氣，“勝負已分。”

　閣樓上天地境高手們相互對視，無論是賀蘭黑龍衛，還是洪武神將、學宮教授們，都緩緩點頭，“勝負已分。”

　涼棚內，十九爺默默闔上眼，似是為一個老友哀悼。方山客悵然道:“結束了。”

　他與李懷淵交過手，落神槍法他也領教過，深知其中厲害。如今兵刃已失，費九關全無勝算可言。勝負就此落定了。

　“還沒完。”

　眾人一愣， 都把目光看過去。茶小鈿拉住公主的手，柔聲道:“殿下，結束了。”

　柯一塵雙眸微紅，執拗道:“我了解他。他是個腦子有病的蠢蛋！所以還沒完。正因為他是蠢貨，才能在大家都覺得不行了的情況下，再向前一小步。”

　山峰之上，面對疾掃而來的一槍。原本手握半截照膽失神的費九關攸然松手，照膽掉落，他一步踏出，迎著靈犀長槍，雙掌驟然發力，拿住槍身，丹心訣催動下，氣勁奏響出瓢潑雨聲。

　李懷淵一驚，隻短暫的錯愕，就覺對面力道剛猛澎湃，瞬間雙手一空，靈犀已被奪走。他驚訝不已，卻見費九關雙眸堅定，依舊充滿戰意！

　奪下靈犀，費九關並未停歇，好似只是奪下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東西。隨手一拋，神兵化作一道白虹墜入山下。他蹂身突進，一招穿林打葉，直逼李懷淵空門！

　雨聲如潮，掌如暴雨穿林，無可閃避，一往無回。

　勝負，從此刻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