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出槍。”
  被費九關幾近命令般的要求。李懷淵無聲苦笑，同樣站了起來，撣去衣服上的灰塵，慢吞吞從袖中掏出一個錦袋。解開牢系地繩結，露出裡面幾截銀白的棍狀物。
  “好，稍等。”
  他一邊著，將其中一根抽出，這跟莫約二尺長的棍子通體銀白，閃爍著晶瑩的光彩。棍子首端凸起一截，形似旋鈕暗扣，末端則是槍纂，雕刻著飛雲紋理。
  那是槍尾。
  費九關一瞬間意識到那根棍子是何物。果見李懷淵又抽出一根，與槍尾的旋鈕相接，隻聞“哢嚓”機括響聲，兩根棍子嚴絲合縫地接在一起。
  他連接道第四根時，槍已有一人來高。眼看逐漸成型，就見李懷淵神情肅穆，取出最後一截。這截與其它不同，二尺槍身暴露在外，卻還有一尺用牛皮緊緊扎住。他把這截連好，解開前賭包裹，一截銀亮如虹地槍尖展露在費九關眼前，上面還有一綹潔白流蘇，微微招搖，像是在和費九關打招呼。
  李懷淵大槍平端，攸然一抖。長槍嗚震動，各處機括緊密連接，仿佛這槍原本就是一體的。
  他抬手舞了個槍花，長槍如銀蛇般圍繞著他躍騰，槍身點點銀光像是鱗甲。狂舞間，長槍遽然停頓，斜指地面。雖然凝立不動，整杆槍卻仿佛活了過來，隱隱散發出森嚴氣魄，仿佛一條蟄眠的白龍從睡夢中驚醒，恍惚間山風中好像夾雜著陣陣低沉龍鳴。
  做完這一切，李懷淵輕輕道:“請。”
  半步峰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杆槍，神情如李懷淵一般肅穆。為鑄造這杆槍，昭明太子特意取出十斤方寸白鐵，由國內最頂尖鑄師雕琢三載，才浴火而出。代表著洪武兵器的最高成就。
  原本打造這柄槍，是想將其作為嶽宗師的兵器。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嶽宗師收下之後不假思索，直接把它贈給簾時年紀尚輕的李懷淵。嶽宗師當時並未什麽勉勵之語，但誰都明白宗師此舉所蘊含的重大意義。
  接下這柄神槍，也就是接下這槍所承載的責任。未來之洪武，必須由此槍扞衛。
  “靈犀！”
  柯一塵定定望著那團耀目的白影，朱唇輕吐。
  槍的名字是她取的，那截流蘇也是她親手所系。她一直引以為豪。
  可今再次目睹此槍，心裡沒全然了溫馨纏綿，反而感到陣陣緊張畏懼，生怕那槍下一刻就染作赤紅。
  槍尖斜指地面。那尖頭的鋒刃輕輕刮在地上，像是撥弄沙子，堅硬地磐石被劃開深痕。
  費九關看到了那深痕，眉頭微微上揚，同為方寸白鐵所鑄之神兵，他隱隱感到手中的照膽傳遞出躍躍欲試之意，似想與那槍一較高下。
  多余的話不用再了。
  言語所能表達的，畢竟有限。剩下的，唯有相搏！
  他一步邁出，擰腰，出劍。照膽歡呼著，化作璀璨流光，斬落而下！
  李懷淵也動了，靈犀長槍仿佛受到了冒犯，怒吼中晃出一團光影，槍尖格住迎面的斬擊，長槍夭矯飛騰，忽爾如神龍擺尾，攔腰橫掃。費九關聚精會神，照膽倏忽折返回擋，劍身與槍尾碰撞在一處。
  當當兩聲交擊，響徹山間。兩次碰撞快得仿佛同時發生，聲音也沒有絲毫間隔。
  費九關退後兩步，方才碰撞，兵器上傳來的震蕩讓他手臂生疼。
  自從繼承照膽，神兵所過，無物不破。剛才一斬，靈犀長槍同樣是正面相迎，鋒芒磕碰，平分秋色。兩柄兵器系出同源，誰也不能再倚仗兵器的優勢了。想要啃，唯有功力與招式壓製對手！
  李懷淵也是這般想法，身形迅快絕倫，把長槍一搠，旋起勁風，這一擊看似輕柔，卻是快若驚電。隻一瞬間便點在費九關肩頭，電光火石間費九關隻來得及橫起照膽擋住。
  槍尖甫一貫在照膽上，費九關猛覺對面槍勢一沉，平地生出一股狂風，竟把他吹得身形不穩。一抬頭正對上李懷淵平和的目光，好像在看自己，但目光中透著一股不可撼動的威嚴，更像是神明俯瞰眾生。
  “神避。”
  李懷淵輕吐二字，手提槍尾，靈犀長槍力道更加強橫。洶湧壓力頂得費九關不得不連連後退。但長槍如狂龍出淵，死死咬住他，趨近之間震蕩不休，空氣也暴亂起來。  攸然長槍上挑，費九關雙足驟然騰空，竟是難以遏製，被這力道高高挑起。驚愕間長槍如影隨形，攪動起來，霎時間漫皆是槍影，好似無數白龍盤桓飛舞，要把對手撕成碎片！
  山下閣樓，常慶怔怔望著這一槍，失神道:“這便是......落神?”
  昭明太子掃了他一眼，很滿意他此刻的震撼，笑道:“雷守好眼光。這便是嶽宗師參研多年，集下槍法之精粹，創下的落神槍法。此槍法乃我洪武絕式，博大精深，鮮少有人可以參悟。”
  常慶默然不語。這套槍法之所以被命名為落神，是嶽宗師當年為了針對武神所創。可是這套槍法自創立以後，一直到武神仙逝，始終沒有機會在人前展露。他也只是耳聞過，如今親眼目睹，此槍當真勢若開，雄然不可阻擋，心下不禁惴惴，自忖如果易地而處，自己當如何應對。
  思索片刻，他忍不住長歎一聲，“嶽宗師不愧是武道絕頂人物。這套槍法，威力難以揣度。慶佩服。”
  忽然間，那漫白影中一道凶煞絕倫的煊赫劍氣揚起，斬破白龍撕咬，浩蕩奔騰，以掎拔五嶽之勢，貫地而來！
  李懷淵似乎早知費九關不會一招落敗，靈犀長槍一震，化作一團白霧，如嵐雲罩頂，阻擋劍氣。就見空中一道人影隨劍氣落下，轟然斬在那嵐雲之上。如狂雷劈落在峰頂，驚大響震得人耳膜生疼。但威勢雖盛，那嵐雲竟紋絲不動。
  一擊不破，人影一翻落地，劍氣陡然大放，如金輪映出，照徹山峰，千萬劍氣蕩飆激轉，再度撲向嵐雲。這一劍滔滔浩瀚，如春陽化雪，直穿而過。
  嵐雲衝散，再度顯露李懷淵的身影。他面有凝重，一踢槍尾，靈犀長槍挑出，抖起萬道白虹，與那漫劍氣對撞！雙方撕扯，兩股力量糾纏在一處，道道氣勁如飛電流火，崩碎山巔。
  劍氣槍影中，費九關奔襲而來，驟然橫過劍鋒，抹向李懷淵脖子。李懷淵長槍綽起，疾掃過去。鏘然巨響，聲如崩，氣浪如環溢向外，兩人同時倒飛出去，但隻落地一瞬，又同時撲出，再度拚殺起來。
  “啊！”
  樓閣中忽地有人驚叫一聲。眾人疑惑望去，出聲者居然是聞有鼎。就見他滿臉詫異，眼角堆壘的皺紋似乎都在抽搐，手扶欄杆，幾乎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聞先生有何見教?”
  面對昭明太子的詢問，聞有鼎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倉皇道:“老朽失，失態了，恕罪，恕罪......”
  他敷衍兩句，急不可耐地把頭轉向韓人在，目光灼灼，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珈藍二渡?”
  韓人在凝重地點頭，他也認出了剛才費九關斬破嵐雲的招式，低聲道:“豪字訣，烽火紅塵。”
  聞有鼎瞬間面無人色，身子晃了晃，緊緊扶住欄杆才不令自己跌倒。他深知渡心劍式乃珈藍洞絕學，素不外傳，就算是韓人在所屬的珈藍外門摩宮，也只是存有十二套渡心演化而出的劍法，無資格修習原本劍式。
  如今最純正的渡心劍式居然出現在燕雲一個兒身上，這是何等的離奇荒謬！必須追索到底！把所有見過珈藍絕學的人全都殺盡！
  聞有鼎到底是摩宮弟子，王虛舟是珈藍叛徒的過去，他多少知悉一些，不似聞有鼎這般魂不守舍，低聲道:“燕雲藏有渡心，軍首也知悉。不是不管，而是時機未至。”
  聞有鼎簡直無法理解，出了如此大事，蒙歸元作為珈藍洞行走居然無動於衷。他連聲道:“豈能，豈能......”
  忽然他頓住，就此閉嘴了。因為他想起，去年梅子雨一掌收盡滿山生機，那座枯山至今還在燕雲城外。有這麽一個絕世強者撐腰，恐怕就算是軍首也不能隨心而動。這才容忍燕雲存活至今吧。
  他再度望向山頭，眼光複雜之極。在他看來，這已不是燕雲與洪武之間的決鬥，而是渡心與落神、洪武與賀蘭、站在下槍法巔峰的嶽宗師和傳承千年的珈藍洞之間的較量。
  當！
  又一聲巨響，山下石坪的千余人都捂住耳朵，難以抵禦這聲音帶來的震蕩。但他們的目光始終仰望山巔， 看著那酣戰的兩人，劍光槍影，兩人招式各俱精妙，讓人目不暇接。
  戰到如今，再無人敢看這個燕雲叛逆，甚至不少人開始擔憂，難以預測這場勝負究竟會如何發展。
  再度交擊，李懷淵飄然後退幾步，持槍在手，目光再度露出神聖威儀。
  靈犀長槍招法一變，槍影凝合不動，尖頭鋒芒遙指費九關。被他長纓一指，費九關驚覺身形一滯，好像拖著數千斤的負重。
  這不同於關浮沉的心懸一刀，他知道自己沒有被鎖定，而是周遭空氣陡然變得沉重，開始擠壓自己，讓自己難以行動。
  正自驚疑，李懷淵動了，他邁步，走得很慢，也很輕柔。但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著他，眨眼間他已站在費九關身後。

  亦不同於青鋒劍訣，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是如何走近，怎樣錯身，怎樣站到費九關身後的。但是他的槍卻像消失了一般，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他出槍，刺入的動作全部抹去了。
  “神默。”
  依然是莊嚴的語調，聲音低沉，只有費九關能夠聽清。
  下一刻，長槍遽然從他肩頭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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