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笑寒睜開眼，看到的是依稀熟悉的天花板。
　　他猛然一驚，坐起身來，這才發覺自己身處一張雙人的炕上，炕上還坐著慕容寧，正玩味地盯著自己。
　　“你醒了?還記得你乾過什麽嗎?”
　　被慕容寧一問，燕笑寒眉頭緊鎖，抱著腦袋回憶，“我記得，我是在接司徒小一掌，那一掌......”
　　他瞳孔攸然放大，回想起了那一掌石破天驚的恐怖威勢，竟是被震撼到呆滯。
　　“那是司徒家第六掌絕式，鮮少在人前施展，號稱掌下無敵。連你們離山的方山客也未曾見過。”
　　燕笑寒驚詫不已，“與我們動手，至於用上這種招式?”
　　“大概是因為......他生氣了。這很好理解吧?他本是好心過來勸阻，但不光沒人聽他的，還有兩個不知好歹的人跳出來要接他一掌。司徒小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
　　燕笑寒忽然醒悟過來，緊盯慕容寧，“你不是跟我一起的嗎?你為什麽沒事?”
　　慕容寧雖然坐著，但衣著整齊，此刻傲然一笑，“我比你早醒了一刻。”
　　門被推開，九姑娘葉青隱與十九爺一同入內，恰好聽到了兩人的談話，九姑娘微紅著臉啐道:“行了！你們兩個還嫌不夠丟人?”
　　燕笑寒見到離山同伴，這才慢慢想起來，此地是方三哥在落月湖的小院。他低低笑了兩聲，“說句心裡話，敗在那樣的掌下，我一點也不覺得丟人。”
　　慕容寧深以為然地點頭，“甚至有點光榮。”
　　十九爺哼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邊抽煙邊囑咐，“你再查查他倆腦子。”
　　九姑娘一個勁的數落，“還不丟人?你們倆就昏迷在路邊上，跟死狗似得！來來往往任誰都要笑上兩句，要不是七哥眼尖，還真沒認出你們！”
　　兩人頓時尷尬，尤其是慕容寧，身為世家弟子最講究風骨，此刻意識到自己失態，低頭深深檢討，將那點光榮盡拋腦後。
　　九姑娘見兩人都不說話了，哼哼地檢查燕笑寒傷勢，卻不好意思碰清醒的慕容寧。燕笑寒定了定神，關切道:“誰贏了?”
　　為了能讓費九關前去決戰，他們不惜與司徒小作對，落得身受重傷的下場。眼下最是關心此事。
　　九姑娘攸然一歎，“李懷淵。”
　　燕笑寒一怔，慕容寧的眼神也黯淡下去。倆人相識一眼，俱是苦笑，“還是輸了！”
　　他們心情一下低落，訥訥無語。場間氣氛一時沉重，燕笑寒無精打采道:“其他人呢?”
　　邊上十九爺開口道:“老三閉關了。其他的都被我打發出去了。讓九丫頭看看你傷得怎麽樣，沒死的話也給老子出去做事。”
　　他煙杆一指慕容寧，“至於你。哪來的滾哪兒去。”
　　且不說十九爺威震洪武，單看他身材魁梧，如人熊般蹲坐在凳子上，這一幕也充滿了威懾力。慕容寧理智的沒有辯解，老實的低聲道:“多謝。”
　　燕笑寒奇道:“做什麽事?這裡可是南都，當家的你要造反不成?”
　　“造你媽的反！”十九爺怒目橫眉，“你們給老子出去找人！”
　　“找......誰?”
　　這個問題顯然不光是燕笑寒問，離山的幾個當家都曾這樣問過他。十九爺不耐煩道:“一個老頭。看上去跟普通人一樣，唯一的特別之處就是能隱藏自己氣息。讓人感覺不到他。”
　　燕笑寒無語，南都人口數十萬，在這裡找一個能隱藏氣息的老頭，與大海撈針也沒什麽區別。他哂笑道:“老頭不老頭的我不清楚，要說隱藏氣息，我最近還真碰見一樁怪事。”
　　他衝慕容寧抬了抬下巴，打趣道:“噯，你還記不記得那間屋子?一個多月，咱們可是一點也沒有察覺。”
　　慕容寧點頭，饒有興致道:“記得，很奇怪。若非觀蓮姑娘提起，我一直以為裡面沒有人。”
　　兩人同時想起在費九關院子裡護法的日子，雖然結果不盡人意，但那段日子還是充滿了激情，不禁一起笑了出來，心頭鬱鬱之情頓時消散大半。
　　但隻笑了幾聲，他們忽然感覺氣氛有點詭異。轉頭望去，就見十九爺面沉似水，臉上肌肉抖動，森森盯著他們，“你說的那個屋子，它在哪兒?”
　　九姑娘蹙眉道:“哪來什麽屋子，你這一個月不都在費九關的住......”
　　她猛覺失言，急忙捂住嘴，駭然回頭。
　　十九爺嘿嘿笑了一聲，聲音卻全無喜悅，“費九關?那個丹心訣的小鬼?合情，合理！燈下黑，操他媽！就是他了！”
　　他轟然起身，根本不管旁人，大步流星走出屋去。
　　九姑娘連忙要追，卻被燕笑寒一把拉住。她惱道:“你幹嘛！”
　　燕笑寒反問:“你作甚?”
　　九姑娘焦急道:“追呀！誰知道當家的會做出什麽事來?”
　　“憑你?攔得住當家的?”
　　九姑娘一愣，冷靜下來乖乖坐好。十九爺發起狂來，莫說是她，就連平素最受疼愛的茶小鈿也阻攔不了。就算追出去也是徒勞無功。
　　燕笑寒沉吟道，“當家的只要在南都出手，大當家、嶽宗師他們就會感應到。你莫慌神，出不了亂子。”
　　九姑娘不忿地瞪了他一眼，“那咱們什麽都不做?”
　　燕笑寒眸子微閃，當時隻道是尋常，現在回想起費九關住處那間緊閉的屋門，他心底莫名生出強烈的恐懼，好像那間房裡關著一頭足以毀天滅地的猛獸，讓他不想靠近半分。
　　他乾笑兩聲，“我是累了。想多睡一會兒。”
　　九姑娘剜了他一眼，“你就佔便宜吧！你可知近幾天這張床上睡得是誰?”
　　“誰?”
　　“清淑公主和小鈿！”
　　旁聽的慕容寧攸然愣怔，不禁低下頭，把手在炕上輕撫。
　　九姑娘一眼看到他的舉動，怒道:“你在作甚！”
　　慕容寧一個激靈，急忙把手抬起，“沒什麽！”
　　......
　　下午時分，費九關等人聚坐在院子裡，荷無擎與鬱襲衣似乎接到了什麽指令，昨夜離開後就再沒有現身，甚至費九關連一句謝都未來及說出。
　　茶小鈿自午飯之後才匆匆回轉，回來後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目光，偎依在柯一塵身畔，輕輕與她耳語。那樣子慵懶如同小貓，不知說了什麽，引得柯一塵滿意點頭。
　　觀蓮一臉迷離，雙頰還透著粉紅，坐在費九關旁邊，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望著柯一塵，好像第一次發現世界如此精彩美妙，讓她陶醉不已。
　　費九關本在與關浮沉說話，但見到觀蓮一天下來始終是這種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好奇問道:“你怎麽了?”
　　觀蓮睨了他一眼，低聲道:“我昨晚看了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
　　觀蓮嘿嘿笑了幾聲，神秘道:“總之是很漂亮的東西。但我不告訴你。”
　　“是嗎?”費九關見她眉飛色舞，也不以為意，端起茶來嘬了一口，見柯一塵與茶小鈿黏在一起，覺得有些尷尬，咳嗽道:“一塵。莫要孟浪了。今晚你與我們擠一擠吧。”
　　柯一塵尚未答話，關浮沉立即喝道:“不可！”
　　他自覺失言，見費九關滿臉愕然，補充道:“他有地方去。”
　　柯一塵也是連忙點頭，心知再這麽跟小鈿同住，在大哥眼裡指不定自己變成什麽人了。她環視一圈，指著那間門窗緊閉的屋子，“我，我住那裡就好。”
　　觀蓮瞄了眼，“那裡有人了。”
　　柯一塵一愣，茶小鈿眸子閃了閃，似乎在覺得奇怪，“誰?”
　　費九關笑道:“你不記得了?老醉。就是去年在我家酒鋪裡與你打了一架的那個......”
　　“那個老瘋子?！好極了！”柯一塵一下站了起來，驚喜不已。
　　費九關不提倒也罷了，一提起此人，塵封在她的記憶中的一幕幕屈辱都如走馬燈般在腦海裡浮現，那個老瘋子當年著實讓她尷尬了一場。如今人在南都，豈有不新仇舊恨一起算的道理?
　　她一拽茶小鈿，“去，把屋裡的人拖出來揍一頓！以消我心頭之恨！”
　　觀蓮悚然，火燒火燎地蹦起來，拚命把柯一塵抱住，“你瘋啦！你想不出更好的自殺方法了嗎?”
　　咚咚咚。
　　正喧鬧間，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眾人都安靜下來，望向院門，費九關思忖道:“莫不是荷姐回來了?”
　　柯一塵鄙夷道:“倚晴樓的人鬼鬼祟祟，怎麽會敲門?”
　　她被觀蓮抱著，一時難以掙脫，便隨口囑咐茶小鈿道:“你去看看，要是倚晴樓的，快快趕走！”
　　茶小鈿笑眯眯地應了一聲， 懶洋洋走向院門。
　　那咚咚敲門聲還在響，一下又一下，毫無節奏可尋，蒼白空洞。眾人初時不以為意，可當茶小鈿打開門栓的那一瞬間，費九關猛地心生感應，急忙回頭喝道:“危險！”
　　轟！
　　一聲巨響，大門陡然碎裂。刹那間有雄渾銳利的刀罡爆發，切斬萬物，茶小鈿猝不及防，被那刀罡衝擊，身子離地而起，倒栽入屋內。刀罡勢不可擋，仿佛要將整個院子劈開。費九關咬牙越眾而出，他右肩有傷，左手奮力拍出，丹心訣催動，將氣海中僅存的氣勁全部釋放。堪堪護住了身後諸人。
　　“什麽人！”
　　他定睛觀瞧，就見門前一個褐衣老者負手而立，目光冰冷望著院內。這個老人他有些印象，在松坪山上見過一面，只是叫不出此人名諱。
　　柯一塵躲在他身後，驚愕道:“常天慶的人?”
　　關浮沉身為刀手，對老人最為熟悉，凝重道:“牧刀八荒，聞有鼎！”
　　聞有鼎踩著門板的碎片，邁步跨入院中，褐色的衣衫上一條巨蟒盤桓，看上去猙獰可怖。
　　“誰是費九關?”
　　他話雖這麽問，但自從進門，目光就始終落在最前面的費九關身上，對於後面站著的那些男男女女，他連看都懶得多看。
　　“擊雷山欲取你項上人頭，速速拱手奉上。”
　　聲音低沉渾厚，如暮鼓陣陣，回蕩眾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