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費九關道，“蒙歸元是珈藍洞弟子。依照珈藍洞門規，不破天地境不能入世。他既然入世，那麽就該是天地之上。可如果他是天地之上，他如何能夠參加山河局?”
　　“因為我們沒有發現。”
　　楊心嘴角微抽，古井無波的雙眸忽然變得黯然，“踏入聖境的那一刻，無論相隔多遠，同境的人都會生出感應。但他沒有。有人出手，替他掩蓋了破境時的氣息。”
　　費九關稍一想便明白，“是古不平?”
　　“是古不平。”楊心愈發心痛，臉上怒氣浮現，“當時我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突然背叛三山的廢物徒弟身上。在第四場山河局開始前的一二年，誰也不知道，世上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一個聖境。”
　　楊心這句廢物徒弟顯然是飽含了對黃韻清巨大的憤怒。但義母做下的事實在稱不上光榮，費九關也隻好假作不聞，皺眉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什麽?”
　　柯一塵白了他一眼，“還能為了什麽，為了賀蘭，為了山河局唄！”
　　費九關一愣，“怎麽說?”
　　“我要是蒙歸元，聽說洪武多一個戰神，又出了一個柳隨風，兩個人都強得沒邊。哎呀！洪武這次真是人才鼎盛！回頭一看自己這邊，三瓜兩棗，簡直沒法打！我還能怎麽辦，隻好瞞著對面，偷偷下場咯。”
　　柯一塵手指輕挑下巴，“聖境不能參加山河局。這是武神跟你們定下的規矩，我一個剛破鏡的人，就算要遵守這個規矩，也得等你們找來才行。現在你們不知道我，我何不利用這個機會，乾掉賀蘭的心腹大患呢?”
　　費九關難以置信，“這樣是不是太過厚顏無恥了?堂堂兩個聖境，怎會與尋常人一般，偷偷摸摸暗害一個天地境?”
　　柯一塵振振有詞道:“先贏了再說。為了賀蘭昌盛，個人榮辱何足道哉?再說，他們三山為了第四場山河局小動作頻頻。
　　真要追究起來，王虛舟可是珈藍叛徒，柳隨風是三山弟子，這又該怎麽說?也就是古不平獨木難支，才忍氣吞聲假裝沒看見。現在能陰你們一把，豈不解恨?”
　　費九關眼望楊心，等待他的解答。不料楊心道:“你說得大致不差。”
　　費九關更難受了，愣怔了半晌，訥訥道:“蒙歸元那樣的豪傑，真能折得下身做出這種事?”
　　茶小鈿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挑釁道:“想不到你如此天真。你該慶幸，自己前十多年的人生裡沒碰見我，要不然......哼哼！”
　　柯一塵語氣微沉道:“要不然怎樣?”
　　茶小鈿目光遊移，撇嘴道:“要不然他就能長大了。”
　　被一個比自己還要幼小的少女這樣逼視，費九關微覺有氣，他低頭想了想，又問道，“他既然是聖境。那麽山河局裡他的實力遠超在場所有人。為什麽第四場山河局還會那打得樣膠著，雙方死傷慘重。有他一人豈不就足夠了?”
　　“他只要一出手就會被我們發現。他一直隱忍不動，是希望賀蘭能夠自行解決。直到柳隨風連殺九人，賀蘭無力阻擋，他才被迫現身。”
　　楊心澀聲道，“當時我在三山望氣。他出手時我立刻明白他是珈藍洞的入世之人，可等我趕到兩界山時已經遲了。”
　　他閉上眼，燭光映照下，眼角微微有絲晶瑩閃爍，“那時古不平就守在兩界山下。我本想上山攪局，卻被他擋住。作為賀蘭黑棋，蒙歸元隻走了三步，洪武就只能棄子認輸。等我見到他，與他重新約定時，一切都已晚了。”
　　多年謀劃，毀於一旦。那天在兩界山下的楊心是什麽心情?眼睜睜看著徒弟身亡，洪武再度落敗，對面卻有一個新的聖境冉冉升起。這又是怎樣的打擊?
　　眾人不敢想。但這的確無關於榮王周庭安。即使王虛舟與柳隨風攜手，恐怕仍不是蒙歸元的對手。終究是賀蘭技高一籌，暗度陳倉，再度贏下三山一次。
　　“那嶽宗師呢?”柯一塵抓到了一個關鍵，如果嶽宗師也在場，那隻憑古不平一個，又如何能擋下兩名聖境?
　　“他不能出面。”楊心歎道:“當時他已八十多歲，精力衰退，難以與我們相較。若是被古不平他們看出虛弱，那就更加凶險。”
　　雖然超凡入聖，但終究是血肉之軀。生而為人，就會被歲月所催。強如武神也逃不過壽數，嶽松岩與武神同一時代，年紀相仿，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
　　柯一塵忽然眯起眼睛，思索片刻，猛地感覺後怕，“那現在嶽宗師已經九十六歲了。豈不是一天不如一天?你也有七十多了吧?蒙歸元可是正值壯年。你們難道不怕他聯手古不平打過來?”
　　“怕。”楊心坦然道，“我們老了。真的要生死相搏，不會是他的對手。這也是為何我明知他行事有虧，暗害隨風，卻不能替隨風報仇的原因。”
　　眾人被他的回答震驚了。一個個呆若木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好在六年前梅子雨破境，成為了世上第五個聖境。三對二，總算震懾住賀蘭那兩人。”
　　柯一塵松了口氣，衝費九關調笑道:“我怎麽把你那位姥姥給忘了！”
　　“還有一個原因，雖然我們都老了，但蒙歸元忌憚我尚有一式魔刀未出。不敢與我們撕破臉。六年來，我們五個人就這麽僵持，誰也不能先動手。”
　　嶽宗師年邁，三山兩位聖境的年紀也不小。雖然人數上佔優，可真要與賀蘭動手，恐怕依舊不容樂觀。而蒙歸元則是擔心自己出手，對方以魔刀玉石俱焚，不敢輕舉妄動。
　　眾人仔細一琢磨，不禁背脊生寒，這些年的天下太平竟全是建立在這五人的相互顧忌之上。如同一根緊繃的弦，雙方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無論他們哪一人出了狀況，平衡就會立即打破，另一方必會乘勢而起。洪武這邊還好說，畢竟三山受製於誓言，不能主動向賀蘭出手。而賀蘭呢?要是楊心死了，又或者嶽宗師出事了，蒙歸元他們會如何做?洪武又當如何?
　　實在難以想象。
　　唯一可以肯定，原本的格局不存，天下定會大亂。再無任何約束，雙方都將迎來最為直接的廝殺。面對蒙歸元，洪武奚以圖存?
　　楊心黯然道:“隨風身亡，前功盡棄。我們自知以後再也遇不上這般資質的弟子，三山一招失利，滿盤皆輸，只能說是天意如此。心灰意冷之下，我與梅子雨大吵一架，負氣下了三山。一路浪蕩，把自己弄得瘋瘋癲癲，不想在去考慮以後之事。”
　　十九爺目光不禁望向這滿屋的酒壇。楊心為人剛正嚴肅，從來滴酒不沾。他初見到楊心一身酒氣，表面上怒氣勃發，其實心裡十分驚訝，差點忘了要揍他。
　　費九關心中一動，他當年見到楊心時，全然一副瘋子的模樣。整日醉酒，渾渾噩噩，哭哭啼啼。可他念叨最多的一句話卻是——“他怎麽死了?”
　　誰死了?他哭的是誰?自然是柳隨風！
　　楊心嘴上說是與梅子雨吵架，負氣下山。想來真實情況應當是他受不了弟子身亡的打擊，從此心情大變，終日借酒消愁， 哀悼自己這個不能言明的徒弟。
　　他不禁心中一軟，鄭重道:“柳大俠身死，並非前輩之過。蒙歸元隱而不發，彼暗我明，本就是防不勝防。前輩第一時間趕往兩界山，足見愛護之情。若是柳大俠泉下有知，看到前輩如此自責，想必也於心不忍。路漫漫兮，還請前輩保重自身，無論三山還是洪武，都離不開前輩您。”
　　楊心驀然抬頭，盯著費九關，臉色陰晴閃爍。良久之後，他忽地面露微笑，“好孩子。”
　　他轉過頭，問十九爺，“你覺得呢。”
　　十九爺齜著牙花子，點評道:“資質，也就湊合。這身修為雖然深厚，但看起來也不是他自己的，多半是有什麽奇遇。不過心性是上乘，最難得的是能修煉丹心訣，想不到你還能找到一個。”
　　他脫離三山後留在洪武，但凡三山派下山的弟子，無論是黃韻清還是柳隨風，只要踏入洪武，就要先過他這一關。一來是給這些不經世事的弟子一些磨煉;二來也是以此考量這些弟子的本事;三來則是十九爺自己發泄對楊心的怒氣。
　　這也是十九爺一見費九關武功出自三山，立刻要派人捉拿的原因。
　　費九關怔然道:“你們什麽意思?”
　　楊心深望著他，“我偶然間經過莽原鎮，發現你師父周蠻居然隱居在此。我與你師父是舊識，但因為封山之事，你師父一直不肯原諒我。我本想立刻離開，但後來我改了主意。因為我看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