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走出屋子，夜色已深沉。
　　受到白天的衝擊，今夜萬裡無雲，繁星璀璨宛如天河。
　　夜風撲面帶來清新的空氣，眾人無不精神一振，恍如隔世。
　　院子裡孟凡真已不見了身影，唯留那株槐樹孤立，風敲樹梢，引得沙沙作響，萬葉千聲。
　　費九關望著空蕩的院子，悠悠道:“不在了啊。”
　　柯一塵嗤笑一聲，白眼幾乎翻到天上，“人家可是劍仙！難道還站在這兒巴巴等你一宿不成?他是收徒弟還是認祖宗?”
　　費九關自覺失言，紅著臉撓了撓頭。也不知怎地突然蹦出這一句來，未免顯得不自量力。也許是因為下定決心要拒絕劍仙的邀請，讓他不禁對孟教授在意起來。
　　他訥訥環顧左右，出來的都是年輕人們，十九爺仍留在屋內與楊心深談，看模樣好像今晚也不打算走了。他輕手輕腳關上門，問道:“現在我們幹什麽?”
　　柯一塵沒好氣道:“睡覺！”
　　說話間就見觀蓮低頭走到院子裡，來回逡巡幾趟，忽地蹲下，開始在地上刨坑。
　　“你在做甚?”柯一塵看得瘮得慌，忍不住問她。
　　觀蓮回過頭，滿腹委屈道:“我在找我的劍。”
　　白天十九爺隨手一擲，她的劍沒入土中了無蹤跡。現在隻好用笨辦法，想把劍重新從地裡刨出來。
　　柯一塵氣不打一出來，氣勢洶洶走上去，伸胳膊把她抱起來，數落道:“笨丫頭。跟我回去睡覺！”
　　觀蓮戀戀不舍道:“我的劍......”
　　“明天再說！”
　　“噢......”
　　費九關見柯一塵混在兩個少女中間，三人眼看就要結伴回屋，下意識就要開口勸阻。關浮沉及時攔住他，若無其事道:“無妨，隨她們去。”
　　費九關震驚道:“這也無妨?”
　　“無妨。”關浮沉又認真重複了一遍，略帶一絲玩味道，“不會出事，我拿人頭擔保。”
　　費九關若有所思，目送三人進屋，低聲道:“他到底是誰?”
　　關浮沉饒有深意地看他，“你真關心這個?”
　　“很好奇，但不是最關心的。”費九關朝睡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顯得有些鬼鬼祟祟，壓低聲音道，“我應該這樣問。我這義弟，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時隔一年，費九關眼界大為開拓，柯一塵也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僅僅是男裝打扮，剛開始時費九關還能先入為主的相信眼前人是自己義弟，可越是相處，他越覺得古怪異常。
　　一塵當年雖然也是娘娘腔了一些，可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嗯......嫵媚?
　　與其說是義弟，倒更像是倚晴樓裡剛剛學會易容的小姑娘，努力繃著臉裝成男人樣，可稍不留神就會原形畢露。
　　關浮沉木著臉，認真道:“他當然是男的。”
　　“啊?”費九關表情陡然垮了下來，竟有些垂頭喪氣，語無倫次道:“這！怎會，怎會......”
　　關浮沉終於憋不住笑，開始抖摟起來，手在費九關肩上拍了拍，“這些還是由她告訴你最好，輪不到我來說。那天到來時，還望你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費九關自知被騙，不禁赧然。想不到關浮沉也會開玩笑，這倒讓他長了見識。
　　“一切準備。”
　　關浮沉語重心長道，“若是一年前，我該勸你走，或者強行把你帶走。但現如今你不同了，我不同了，她——好像也不同了。不管你如何決定，我都不會多言什麽。”
　　費九關並不明白他所指為何。也不知道柯一塵的身份在南都具有多大麻煩。但他感覺到了關浮沉這句話的重量，肅然點頭，應道:“好。”
　　他頓了頓，隨即失笑道:“今晚是怎麽了，人人都讓我做決定。都這般看得起我?”
　　“因為你來了南都。”關浮沉也笑了，“很多事，你不來，大家都可以假作不知。一旦你來了，那麽大家遲早都要面對，李懷淵，你，你們都是。”
　　費九關打趣道:“聽起來我好像不該來。”
　　“恰恰相反，你應該來。”關浮沉嘴角噙著笑意，“你若不來，我就只能流落街頭，醉死在某個角落裡。你來得好。至少我就該慶幸你來了。”
　　他仰起頭，望著無垠星河，忽覺生活波瀾詭譎，讓人難以琢磨。可如今自己卻能靜下心來，重新看這片星河了。他忍不住長長舒了口氣，“我也會去三山。我不會放棄。”
　　費九關同他一起仰望星空，聞言微笑起來，“該當如此。你若不去，我也會拖你過去。”
　　星空之下，兩位青年相視一笑，惺惺相惜。
　　閨房內，三名少女並肩而臥，大被同眠，一派旖旎春色。
　　柯一塵枕在最當中，抱著右手邊的觀蓮，深深蹙起眉來，悶悶不樂道:“他要去三山呀......”
　　觀蓮隻覺得後頸被她呼吸弄得直癢癢，縮了縮脖子，嘟囔道:“三山有什麽不好。二哥、三姐、還有我，我們都是在那兒長大的，你看我們對優秀。”
　　柯一塵眉頭皺地更深，“一個書呆子，一個死心眼，再加上你......唉！費九關那個愣頭青上山真是天造地設。這叫什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觀蓮水靈的眸子轉了轉，期待道:“我看你跟義母也挺像的。要不，你也一起跟我們回去怎麽樣?”
　　“不行！”
　　一聲斷然的拒絕嚇了觀蓮一哆嗦。拒絕她的不是柯一塵，而是茶小鈿。她雙眉緊鎖，伸手抓住殿下雙肩，毫不客氣的把殿下板向自己。
　　兩人臉對著臉，近在遲尺，氣吐如蘭。茶小鈿罕見的用命令的口吻道:“你不許去三山。”
　　柯一塵失笑，“我又沒說我要去。”
　　“總之你不許去。”
　　觀蓮不滿道:“人家去不去關你什麽......”
　　不待她說完，茶小鈿森然道:“閉嘴！不然殺了你！”
　　觀蓮被嚇得抽了一聲，默默縮回被子裡，悄悄抹了抹眼角。
　　茶小鈿幽幽盯著殿下，雙手上攀，抹過圓潤的肩頭，滑過修長白皙的脖頸，一直捧住她的臉，十指在她頰上輕輕撫摸，動作無比溫柔，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愛人，又像在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你去，我就殺了他，殺了這個小丫頭，殺了關浮沉，總之所有人都得死。”
　　她說得十分認真，隔著被子，觀蓮都能感覺到那砭人肌骨的殺意。忍不住瑟瑟發抖，暗暗祈禱柯一塵不要亂說話。
　　柯一塵沒有被她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嚇倒，任由她捧著自己的臉，靜靜與她對視。
　　“為什麽?”
　　她微微側頭，臉頰貼緊茶小鈿的手，那張絕美的容顏此刻顯得天真無邪，好像不沾染人間的一切悲苦。
　　茶小鈿指尖忍不住在她臉上劃弄，低聲呢喃道:“你是我的，永遠不能被其他人搶去。你若不在我身邊，我保證誰也活不了。”
　　手尖撫弄到柯一塵的眼角，被柯一塵探手握住。她凝眸望著小鈿，對視許久，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玉臂輕探把小鈿擁入懷中，篤定道:“你才不會！你就是愛放狠話！我第一次見你就這樣！”
　　被子裡的觀蓮在心中無聲悲鳴。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從她殺氣和她往常的行為裡，觀蓮也能明白茶小鈿才不是說說而已。這個瘋女人是真的想殺費九關！也想殺了自己！看她殺氣如此濃烈，絕對殺過不止一個人了！一想到枕邊睡了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她隻覺毛骨悚然，幾乎想跳床逃走。
　　茶小鈿被她摟住，聽到她的笑聲，一身功夫好似全都忘了，連一點反抗的念頭都提不起來。 隻得在心底幽幽一歎，眼前的人宛如她命中的魔星，在她面前，自己就變得什麽也不是了。
　　她腦袋貼緊公主胸前，輕聲道:“是。我不會。”
　　柯一塵笑嘻嘻地在她腦袋上輕敲一擊以示懲戒，若有所思道:“也許去三山真的是個好法子。我腦袋一熱跟他來了這兒，父皇、皇兄那邊也不知該如何交代。乾脆一走了之，讓他們再也找不到我。”
　　茶小鈿目光上探，“你舍得下他們?”
　　柯一塵臉驀地一紅，“等到父皇他們氣消了，我再回來就是啦。我好歹是父皇的親女兒，皇兄的親妹妹，難道他們能把我活活打死不成?”
　　“那你要以什麽身份跟他相處?你一直就當他的義弟?”
　　這倒是問住了柯一塵，她便如所有懷春的少女一樣，面含笑意，苦惱道:“唔......要不要承認呢?可是他知道之後還會帶我走嗎?這樣吧，我先告訴他我是女人，如果他接受我，我就承認我是周露華，跟他一起去三山。”
　　“他要是不接受呢?”
　　柯一塵面容一厲，臉上春風頓時化作冬雪，斷然道:“我都這樣了。他不接受，我就把他腿打斷，然後推著他去三山！”
　　茶小鈿見始終無法動搖殿下的心思，哀歎一聲，無奈把頭埋進她懷中，悶聲道:“這個可以讓我來。”
　　“好的！”
　　柯一塵摟緊她，觀蓮摟緊被子，三人各懷不同的煩惱，相擁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