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茶小鈿當機立斷，猛地撲向太子。畢竟她與太子素有嫌隙，去年太子還曾沒收過她的家產，殺起來毫無心理負擔。荷無擎隻慢了半拍，也是反應過來，瞬間拔劍刺出。
　　昭明太子心頭火起，冷笑一聲，端坐在床邊，面對撲殺而來的兩人，他隻微一抬手便拿住了茶小鈿的腕子，慍怒道:“天禽手。小鈿！”
　　輕輕一擰，茶小鈿隻覺身子不由自主被帶地翻轉，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還想翻身站起，昭明太子的靴子已踩在她身上，令她動彈不得。
　　這時荷無擎的劍鋒也刺到，昭明太子看也不看，二指一掃，長劍立時斷做兩截。荷無擎一驚，急欲後退，那二指已如鬼魅般點在她胸膛，仿佛被巨石砸中，她連哼都沒哼一聲，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倏忽寒芒閃爍，卻是床上的荻悠悠與鬱襲衣同時出手，快劍長刀掠至昭明太子面門。太子重重一哼，五指蓋下，直接攥住刀劍，稍稍使力便奪了過來。那動作如同搶幼童玩具一般輕松。另一手在二人身上一拂，床上兩人頓時動彈不得。
　　洪武八駿，倚晴樓四奇卉，這些名滿天下的年輕高手在昭明太子手上竟連一招也走不過。隻兩個呼吸間，殿裡四人就全部受製。柯一塵揉揉眼睛，還沒能反應過來，隻覺眼前一花，人就全趴下了。
　　昭明太子腳踩茶小鈿，坐地穩如泰山，雙目圓瞪，看著場上僅存的“幽夢”，隨意一拋，刀劍嘩啦滾落在地，森然道:“給我滾過來。”
　　柯一塵自知大勢已去，默默走到皇兄跟前，垂頭不語。
　　昭明太子看著她的易容，怒極反笑，“瞞天過海，李代桃僵。漲本事了哈！這是跟黃韻清勾搭上了?這幾個是燕雲的?那個費九關的人?”
　　“是......”柯一塵頭垂地更低。知道皇兄會武，早年化名柯一吟闖蕩江湖，也曾與柳隨風齊名。可沒想到皇兄厲害到這種程度，殿裡這幾個人就算是圍攻陳蹤萍，恐怕短時間內也不會落敗。
　　聽她承認，昭明太子暴跳如雷，“你還想跑！你，你！”
　　他一揚手就想給皇妹一個耳光，卻見皇妹怯怯縮頭，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心裡一軟，手掌啪地落在自己大腿上。他強忍著怒氣，“費九關的事，我知道。他都不曾留你，你還折騰什麽?”
　　柯一塵輕咬貝齒，決然道:“我要去見他一面。不管他說什麽，我都要去見他。”
　　“沒出息！”
　　昭明太子更是勃然，盛怒之下一掌洞穿了床榻，看得床上鬱襲衣暗暗怎舌。
　　“你堂堂公主，被人呼之即來，就這麽下賤?”
　　“是，我就是沒出息，你打死我好了！”像以前無數次被訓斥一樣，柯一塵熟門熟路地一跪。
　　往常遇到這種情況，她是自覺跪下認錯討饒。可這次卻梗著脖子望向兄長，目光堅定，“今天若不見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你當我舍不得?”
　　昭明太子眉頭一揚，雙拳捏得喀喀作響。兄妹兩人一坐一跪，四目相對，竟是誰也不肯示弱。大殿裡靜的呼吸可聞，躺著的四人目光都不住在周氏兄妹倆身上遊走，不知最後結局如何。
　　僵持半晌，昭明慢慢冷靜下來，松開拳頭，驀然問道:“你摸著自己良心說。你到底喜不喜歡李懷淵?”
　　柯一塵遲疑，“摸著良心說，你確定?”
　　“說。”昭明太子咬牙蹦出這一個字來。
　　“不喜歡。”
　　“......”
　　又是長久的沉默。昭明太子臉色陰沉到了極點，狠狠瞪著自己這個妹妹。望著她那張別人的臉，好像她真的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直到說了出來，柯一塵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生出幾分慌亂，囁嚅道:“是你逼我的。你讓我摸著良心說的。”
　　昭明太子也不說話，就這麽怔怔看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像是有些落寞，歎道:“像，真像啊。”
　　“像什麽?”
　　“我們的娘。”
　　柯一塵愕然，不明白為什麽皇兄忽然說這個。她與昭明太子是一母所生。兄妹倆行走江湖化名柯姓，同樣源自母親。可惜母親在生她時因難產逝去，她只在畫卷裡見過母親的樣子。忍不住問道:“母妃是什麽樣的人?”
　　昭明太子看著她，面無表情道:“一個自私到極點的人。雖然是我的生母，但我並不尊敬她。”
　　他把頭高高仰起，長舒了口氣，站起身移開腳。茶小鈿立即翻身躍起，退到柯一塵身畔，不善地盯著他。大概自從藝成以來，她就再沒被人踩在腳下過，很覺屈辱。
　　但昭明太子滿不在乎，袖子一拂，倚晴樓三女都恢復了行動。他探手將妹妹拎起來，淡淡道:“走吧。”
　　柯一塵一愣，狐疑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帶你出宮，然後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昭明太子說得咬牙切齒，恨恨道，“不然我還能如何。親手打死你?還是把你捆起來送到李家?”
　　柯一塵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眸子裡升起一片氤氳，哇地一聲，撲入昭明太子懷裡，痛哭道:“皇兄！露華對不起你！”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懷淵，對不起李家，對不起父皇。現在我也對不起他們了。”
　　昭明太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輕輕拍著妹妹纖細的後背，悵然道:“誰讓我也是母妃的兒子。”
　　......
　　清涼殿大門推開，昭明太子冷著臉，一馬當先走了出來。身後幽夢、山雨、傳心三名清淑公主的貼身侍女低著頭，邁著碎步緊隨其後。
　　陳蹤萍見殿下過了這麽久才出來，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見到了?”
　　昭明太子點點頭，敷衍道:“睡了。你們也不用進去，讓她好好休息幾天吧。”
　　陳蹤萍掃向太子身後的三名侍女，“你把她們叫出來作甚。”
　　“哦。露華這幾天虛弱，本王帶她們去府上一趟，取些增元補品回來。”
　　陳蹤萍意外打量太子，“你這番倒讓我刮目相看了。”
　　若是以往，見陳蹤萍對自己和顏悅色，昭明太子定會湊上去多套近乎。可今天他卻不願久留，隻呵呵乾笑兩聲，回頭道:“走吧。”
　　陳蹤萍橫了他一眼，嗔道:“急什麽！”
　　眼波流轉，難得露出了萬種風情，讓昭明太子一時有些癡了。
　　就見陳蹤萍笑吟吟走到跟前，忽地拉住幽夢的手，昭明太子見狀頓時直起了背，另外兩名侍女也都顯得有些僵硬了。
　　只聽她叮囑道:“幽夢。你去殿下府上，記得早去早回。”
　　那幽夢自然是柯一塵假扮，被陳蹤萍抓住，她忐忑應道:“是，婢子遵命。”
　　她一邊應承，一邊抽回手。不料手腕被陳蹤萍緊緊抓住，試了幾次都無法抽回。不禁怯怯望著陳蹤萍。
　　陳蹤萍眸子彎成了月牙，和藹慈祥，面帶微笑，“你這小丫頭，臭丫頭，總是這般淘氣，不叫人省心。哎呀，哈哈......你呀。總是這般淘氣。以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許再頑皮了，聽到沒有?”
　　她手下神鶴營的將士們見將軍忽然拉著一個侍女噓寒問暖，都有些奇怪。
　　昭明太子愕然望向陳蹤萍。陳蹤萍卻只是看著幽夢，臉上笑容不減。荷無擎若有所思，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夠潛入，全是這位天地境高手放了一馬的緣故。
　　柯一塵鼻子一酸，又要流下淚來。她沒見過母親，陳蹤萍雖然年紀不大，可很多時候扮演了嚴母的角色。即使自己時常惹她生氣，但也明白陳姨是真心為自己著想，不禁梗咽道:“是！陳姨，將軍！”
　　陳蹤萍輕輕頷首，眼睛有點紅了，依舊抓著她，不舍放開。 昭明太子輕輕拍拍她肩膀，寬慰道:“又不是不回來了。不礙事。”
　　陳蹤萍回眸瞪他，語氣裡帶著難以壓抑的情緒，“你總算還有良心。”
　　神鶴營將士們一聽話頭不對，紛紛別過頭假裝沒聽見將軍對太子的嗔怪。
　　此刻東方已泛起魚肚白，遠處長廊，一名杏黃色衣衫的少女躊躇靠近，正是李香海。
　　陳蹤萍一見她，立即松開手，輕輕一推柯一塵，“去吧。”
　　昭明太子也見到香海，一揮手催促道:“走！”
　　三女跟在太子身後，與香海擦肩而過。李香海似乎滿懷心事，沒有注意身邊環境，隻木訥蹲身行禮，待太子走了，這才來到陳蹤萍跟前，忐忑道:“陳姨，露華姐姐怎麽樣了?”
　　陳蹤萍笑了笑，抬手摸摸少女的腦袋，“殿下剛剛休息，今日就不要打攪她了。”
　　那少女黯然道:“她是不是生我氣了?我那天那樣對她......她不願見我了?”
　　陳蹤萍一時難言，向遠處瞟了一眼，安慰道:“怎麽會呢，你是殿下最要好的姐妹，她怎會生你氣?你且回去休息，再過幾天，等殿下恢復精神，定會與你見面。”
　　李香海點點頭，遺憾望了眼大門緊閉的清涼殿，失落地轉身離開。
　　她低頭滿心惆悵地走了幾步，一抬頭眺見已經走遠的昭明太子，忽地頓住，眯起眼睛，目光遲疑地停留在太子後面一名侍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