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馬世堯的背影,吳三桂心底生出了一絲憐憫,眼前這個人的部下已經被打殘了,尤其核心的一千甲兵葬送了大半,他也就變的沒有價值了,這個人以後怕是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了,沒有了實力也就失去了一切,尤其在滿人眼裡,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異類,吳三桂不禁升起了兔死狐悲的感覺。正想著,一旁的阿濟格歎了口氣道:“這個馬世堯已經是個廢人了,被嚇破了膽不說,竟然說起了胡話,鱗甲竟然能穿在弓箭手身上,你我都未必穿的上呢。不過此人已經沒用了,我都懶得跟他多飛一句話。”說罷,阿濟格冷笑了幾聲。
吳三桂連上的肉抽動了一下,象征性地陪笑道:“王爺英明,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
阿濟格想了一下,道:“這武關確實不虧百二雄關之稱,強攻損耗必然很大,我們暫且收兵回營去吧,等尚可喜把紅夷大炮架上,轟一陣再說吧。”吳三桂點頭稱是,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午後,十二門紅夷大炮已經在城下500步開外構建好了跑位,隨著崇禎朝的覆滅,天下最好的火炮部隊就要數滿清的烏真超哈了,這跟滿清對火器的重視有絕對的關系,由於明朝一代人以來都以堅城來抵禦滿清鐵騎,所以傾心於火炮的鑄造使用是他們不二的選擇。尚可喜所帶的士卒修築起炮位來很有章法,而且井井有條一絲不苟,高一功雖然不精於此但是依然讚歎有加,這些炮位的選擇剛好在自己大將軍炮的射程之外,這說明對方對自己火炮的性能很了解,而且這些火炮設置在道路兩側,中間騎兵可以自由穿行,這就為防禦跟進攻設下了基礎。對高一功來說,真正的戰鬥即將拉開帷幕了。不過想轟塌武關的城牆可不是件容易事兒,自己大可以好好吃兩頓睡一覺了。他扭頭叫過副將道:“留下一哨人盯著城下,剩下的人都下城休息,跟大家說,他們轟他們的,別耽誤咱們自己的吃喝拉撒!”說罷,第一個走下了城頭。
武關城牆城基厚三丈半,城上兩丈半,通體包磚,清軍的高級將領都知道在這樣的城牆上轟出一個缺口,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所謂轟塌城牆,並不是說就是在城牆上掏一個洞,而是把局部城牆的外立面打出塌方效應,這樣步兵就可以不借助工具爬上城頭,與敵人決戰,對於同時代的西方來說,由於防禦戰大都是以城堡為核心發生的,城堡的的城牆一般都是石頭壘成,不是很厚,所以這裡說的的轟塌是真的掏一個洞,而對於東方的戰爭,往往只能做到轟塌一面,實心炮彈對於夯土來說,確實是費力不討好的,除非你銀子多的是,不吝惜炮管彈藥跟時間。
對於有效射程在千步上下的紅夷大炮來說,500步確實是不能算是一個很遠的距離,甚至炮彈的軌跡都弧度不大,精度也相當不錯,對於集中到兩三丈見方的城牆來說,只要訓練有素,較射一兩發之後都不是什麽大問題。紅夷大炮的炮子重十來斤,雖然看似不如上動輒十幾二十幾磅的艦炮,但實際上卻要猛烈的多,這跟兩種火炮的用途有著重要的聯系,對於艦炮來說,他首先要考量的就是重量跟後坐力,重量不能太大,身管就不能做得又厚又長,這個時代的的艦船都是木質的,無法承受很大的後坐力,抗壓性也比較弱,所以對裝藥量有著很大的限制,而裝藥量跟身管長度共同製約了膛壓跟做功行程,這就使得炮彈的初速度不會很快。艦炮的主要射擊對象就是敵人的戰艦,對於戰艦來說,穿深跟創口面積才是最重要的,而決定穿深的核心要素不是彈丸的動能而是動量,為了在較低的動能前提下獲得較高的動量值,最好的辦法就是提高彈丸的質量,說白了就是靠質量把你砸穿,而紅夷大炮的作戰對象往往是城牆或者是成群的敵人,對於後者來說,他需要的是高初速,只有初速高,彈丸才在能在地面上彈跳得更遠,血胡同效應才能更好,對於城牆來說,砸穿就不用想了,只能希望借助更大的動能釋放給牆體帶來更多的的內傷,從而破壞它的結構,而動能的關鍵不是質量而是速度,所以,紅夷大炮就必須有著更長的身管來提升做功形成,另外還要加厚炮管,以承受更多裝藥帶來的超大膛壓,如果這樣的設計還要求能打出24磅炮彈的話,那炮身就會沉重得無法運輸,就算是是十頭牛能拉動,那木質的輪子跟車軸怕是也受不了,萬一陷在坑裡,那就算是徹底把路給堵死了。所以對於紅夷大炮來說,雖然口徑小一些,但是重量與威力反倒更大。
尚可喜的紅夷大炮經過一路的損耗,只剩下12門了,但是他依然是意氣風發的,原因很簡單,自己的部隊是別人不可替代的,這是高技術兵種,不是說什麽人想乾就能乾的,而且自己的這個特征還讓他可以既不涉險地又可以拔得頭功。炮少無非就是多費點時間而已,花的又不是老子的錢,死的又不是老子的人,慢慢打唄,什麽時候轟塌什麽時候算,我又沒責任,到了晚上我照吃照睡,優哉遊哉。
尚可喜選定了靠近邊角的一段城牆,開始了校射,之所以選這裡,主要是為了登城方便的考量,如果過於靠近中間,步兵登城後很容遭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圍攻,不容易守住陣腳,而靠邊的好處就是容易背靠安全的一段開始推進,受敵面會有效減小,12門火炮第一輪的的校射還是另尚可喜比較滿意的,一半的炮彈都落在了目標范疇之內,這是長期訓練跟實戰造就的經驗,也是他尚可喜安身立命之本。十斤重的的炮子打到城牆上還是有一定效果的,所到之處磚屑四濺,一個個小坑連同延展的裂紋出現在了那裡。尚可喜放下千裡鏡點點頭,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三輪校射結束了,所有的炮子都落在了目標區域以內。尚可喜叫道:“所有人都給我好好打,城塌了我給大家到王爺那請功,不過別打得太快了,這炮管子金貴,大廢了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紅夷大炮打起來很是很費事兒的一件事,首先就是裝填十分麻煩,高速度就需要更好的壓縮比,所以火藥跟炮子都要夯得很實才行,炮管長填裝起來就不那麽方便,而且一次發射完還不能馬上填裝,因為炮管裡可能還有沒燒完的火藥,必須用木棍裹著濕布擦過才可以,打兩發還要將炮身複位一次,以減小震動對精度的影響,打上十發八發還要休息一下,一方面減小高溫帶來的自燃風險,更多的是高溫會帶來金屬性能的下降,這個時候繼續射擊,既可能帶來炮管破裂的風險,也會大大折損火炮的壽命,這麽說吧,紅夷大炮一個時辰能打個二三十發就不錯了,到了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射擊區域裡所有的城磚都已經不見了,夯土也被砸得坑窪不平,城牆下滿是脫落的城磚夯土已經狼藉不堪了。
第二天天一亮,尚可喜就催動手下繼續轟城,自己這三萬來人從西安運來的炮彈本來是堆積如山的,不過眼下消耗也是蠻快的,昨天半天就打掉了十幾輛牛車的物資,這些都是大清多年來攢下的家底兒。不過好歹是有成效的,依著尚可喜的估計中午左右牆上的夯土就會有大面積的崩塌。炮聲一響,阿濟格就帶著吳三桂來到了尚可喜身邊,尚可喜把自己的估算回報給了他,阿濟格點點頭,勉勵了幾句,轉頭對吳三桂道:“怎麽樣平西王,這一仗是你上還是我上?”
阿濟格的話看上去是一種商量的口吻,很給吳三桂面子,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姿態罷了,吳三桂還沒有傻到當真的地步,不過他心裡也很清楚,阿濟格這是在送戰功給自己,依照以往的經驗,只要這城牆一塌,出動主力進攻基本上就跟走過場沒什麽區別了,自己的關寧鐵騎當然是主力,阿濟格是不敢把自己的部隊當炮灰用的,不過昨天城頭上發生的一幕還是讓他心裡惴惴不安,這守軍確實有點邪門,想到這他笑道:“殺雞焉用牛刀,王爺這是送功勞給我,哪有不要治之理,不過這武關地形狹窄,守軍強悍,我想要跟王爺多討點人幫我扛沙袋,不知您意下如何?”
所謂扛沙袋,就是要擴大炮擊塌方的效果,在坍塌面上延伸出一條更加平緩的斜坡,這樣的部隊,必然行動不快而且沒法額外拿盾牌護身,很容易遭到對方的屠戮,說白了就是去拿命填路的,武關的條件惡劣,人少了怕是難以達成目的,所以吳三桂才有如此一言。阿濟格也是沙場宿將,他明白對方的意思,點頭道:“我給你4000降卒,夠不夠?”
吳三桂道:“如此我定當把武關先給王爺!”
阿濟格笑道:“那我就提前祝平西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了!”
吳三桂道:“謝王爺,末將先下去準備了,就不陪王爺了。”
阿濟格點點頭,自顧自地繼續看尚可喜的表演。
天到午時,一大隊人馬出現在武關城後,早有人報給了高一功,說是劉宗敏到了,高一功趕忙出城迎接。
在闖營將領裡,大多數人都跟高一功的關系比較好,因為這個人有本事性格又隨和,還不與人爭功,劉宗敏老遠看見高一功就咧著嘴縱馬向前道:“我說高兄弟,你這可真熱鬧啊,老遠就聽見鬧心的炮聲,怎麽樣,還頂得住不?老哥哥給你帶生力軍來了,有我在包你這武關固若金湯!”說著他回身指著身後繼續道:“你看看,這些老營的弟兄,穿著新盔新甲,多威風,我這是走一路看一路,都看不夠啊。這300火槍隊,也都是一水的重甲,出門前特意做了一次演練,那場面,對面那幫建虜要是看了,褲子都得嚇尿了,我還帶了個教官來,到時候火銃隊由他指揮,你就瞧好吧。”
劉宗敏自顧自地念叨著,高一功對他的到來很是高興,他拱了拱手道:“權將軍一路風塵,先休息休息,我這幫兄弟還撐得住,昨天已經交了一回手了,我軍全勝,斬殺了對手一千來人,不過不是建虜的精銳,只是探虛實的降卒而已。”說著他臉色一暗,歎了口氣。
劉宗敏納悶道:“打了勝仗歎什麽氣,難不成損失大了?”
“那倒不是,仗著地形險要,甲胄精良,箭矢火炮充足,我軍沒有一人損傷。”
劉宗敏瞪大眼睛道:“乾掉一千多,你竟然一個沒死,這簡直是破天荒的大功啊,你還歎什麽氣?”
“你可知阿濟格派什麽人打的頭陣?”
“我哪知道,你就別賣關子了。”
“他派來的是馬世堯,領著的7000多人,都是他的舊部。”
聽高一功說完,劉宗敏也歎了口氣,自殘骨肉的事兒放在誰身上也不會好受。
高一功擠出一絲笑容道:“還是讓各位兄弟趕快扎營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就要看你們的了。”
“也好,大家先進城扎營,我先跟高兄弟上城去看看!”說著縱馬向前,跟高一功並轡而行。
清軍火炮的落點全都集中在城牆的東面,這就使得高一功跟劉宗敏可以從容地上城觀察戰場,當然也不能明目張膽大搖大擺地站在城上給人家當活靶子,兩人只是倚著垛口張望著。
“我說高兄弟,這大炮轟了多久了?”
“從昨天下午開始,到現在有差不多五六個時辰了吧。”
“這城牆可要垮了,你有把握守住?”
“我有三千重甲兵,5000弓箭手,你看看這武關道的寬度,你覺得對方一次能投入多少兵力,我居高臨下,裝備遠遠優於敵人,你說我守得住守不住?”
劉宗敏點點頭,繼而笑道:“你這是怕我跟你搶功吧,也好,你再頂一陣,明日換我上。”
高一功道:“我們還是應該隱藏些實力,不到最後關頭,先不要用盡力氣,要不一下子就把敵人嚇跑了,改成他守我攻就不那麽好辦了,在這裡消滅的越多,以後奪回西安就越容易,不能輕易把敵人嚇著,要拖住他們盡量多地消耗他們。”
劉宗敏道:“你放心吧,這個我曉得。”
正說話間,對面的炮聲全都停下了。
“難不成是要開打了?”劉宗敏探頭說道。
高一功拉開千裡鏡看了一會道:“他們還沒想進攻呢,這一次他們是想回了咱們的炮,這裡有些危險了,咱們先下去吧。”
武關城上的兩種火炮裡,虎蹲炮只有一百多斤,兩個人抬著就能走,所以早早就轉移到了遠離垛口的地方,但是大將軍炮輕的也有五六百斤,重的超過千斤,而且都是固定跑位,沒有炮車,可不是人力能移動的。這些大威力的火炮對於進攻方的傷害力較大,射程也比較遠,所以吳三桂提出要把這十幾門火炮毀了再進攻,至於虎蹲炮,他倒不怎麽在意,主要因為自己手下這三萬多人都是有甲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鐵甲,甚至還有一部分穿著雙重重甲,對於虎蹲炮這種以小炮子為主的武器,實在是沒什麽可怕的。
高一功跟劉宗敏剛剛走下城樓, 新一輪的炮擊就開始了,這一回是各校射各的,不到一個時辰,城上的固定跑位都被打壞了四門,城上的哨兵已經清晰地看到,幾十輛盾車已經開始從五百步的位置開始向前移動了。他們馬上向城下的高一功做出了報告。
高一功對劉宗敏道:“下面可要看我的了,權將軍隨意,只要別跟我搶功就行。”說著就帶著親兵轉身上了城,劉宗敏當然不想錯過好戲,也跟了上去。此時盾車已經越過了紅夷大炮的跑位,所以火炮肯定是不能再發射了,高一功劉宗敏坦然站在城上,用千裡鏡觀察著,只見大約30輛盾車後面跟著約麽4000多人,這些人身上都沒穿甲,大多數都彎著腰,背上背著一個麻包。
高一功笑道:“原來是想把路鋪平了再上來,人家既然送了禮,咱們不收也不合適,雖然禮輕了點吧,但是好歹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嘛。傳令,重甲的兄弟們先不要動,掉2000弓箭手上來,讓虎蹲炮手也就位吧。”
隨著傳令兵的吆喝聲,城頭上驟然間熱鬧起來,城頭上面積有限,兩千多人一上來,就顯得稍微有限擁擠了,虎蹲炮被迅速地抬到垛口前,並開始填裝。對方由於很多人都背著沉重的麻包,所以走不快,虎蹲炮全都準備完畢的時候,敵軍離射程的邊界至少還有七八十步。高一功笑道:“走的跟烏龜一樣慢,看來是要讓咱們轟個夠啊,兄弟們,可別客氣,手腳都麻利點,至少要給我轟個五輪,把咱們損失的大將軍炮的利錢先收回來,一會在追本錢。”眾人一陣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