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鍾後第一發炮彈被擊發了,張隊官通過自己的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打擊的位置跟效果,只見目標火炮下面很近的地方綻放出一朵土色的花朵,繼而,那裡出現了碎裂脫落的磚塊,這速射炮的口徑雖小,但是動能傳遞很集中,一旦擊中磚塊會迅速變成一種類似液體的高密度變形體,這種變形體對於磚頭這種密度跟硬度都比自己低的物體是致命的,它會輕易鑽入目標體內,而後向深處努力地擠鑽進去,直到自己的動能全部耗盡,在這之前,會形成空腔效應,在內部造成一個高壓強的致密流體壓力區,會進一步從內部撐裂磚塊等支撐結構,而且這種脹裂速度極快,看上去更像是炸裂開來。另一部分鉛再轉機到磚頭表面的時候,就向四周擴展開來,形成了對周圍磚塊的傷害,所以速射炮的高速鉛彈擊中牆體的時候第一瞬間只是一個小洞,隨後就會變成一個大洞,直接掀掉了周圍的兩三塊,甚至是三四塊磚,並在後面的夯土上,留下一個三寸多的彈坑。
通過望遠鏡,張隊官對火炮的傷害力還是滿意的,他扭頭道:”落點左右無偏差,稍微有點高,瞄點降低四尺,再射!”
在沒有光學輔助的條件下,兩公裡外的四尺在視網膜上已經是分辨極限的臨界點了,而且武器本身的發散率也差不多接近了這個數字,應該說射手的基本功是相當不錯的,這一炮把城堡上的底律跟白福嚇了一大跳,要不是有3天前經歷的鋪墊,他們都會以為這一炮是踩了狗屎運,蒙上的,但是他們現在知道,這就是對方真實實力的體現,這個精準度雖然難以理解,但確實是殘酷的現實,在他們看來,兩公裡外的敵艦不過跟一顆豆子一樣小,開炮的火光都無法辨認,竟然還是打在了離炮位如此近的地方。白福驚恐之余安慰自己跟底律道:“別怕,他們的炮打得雖準,但是想打中垛口後面的火炮應該是不可能的。”底律點點頭,確實,整個跑位露出垛口的,僅有一個一尺多炮口而已在這麽遠的地方,想打中這麽大的目標,估計只有上帝才能做到。
炮彈不斷地打過來,底律發現對方的射速明顯要比上次海戰慢得多,上一次兩門炮交替發射,差不多每一兩次呼吸就能打出一發,而這次,卻十來個呼吸才能打出一發,而且除了第一枚以外,其他的炮彈的落點明顯不如第一發打得準,底律跟白福雖然看不見具體的落點,但是看不到炮彈激起的磚頭碎片,就知道裡炮位的距離已經變遠了,他們二人不由得把心放在了肚子裡,在第一發炮彈擊中城牆的時候,守城的3000多名火銃手的心都不由得一哆嗦,由於很多人沒有參加過前天的海戰,所以沒見過打得如此遠又如此精準的火炮,不由得都暗自禱告,希望上帝保佑自己,不要被這魔鬼才能設計出來的武器殺死。但是隨著時間的變長,他們的感覺才好了一些,因為這火炮似乎越打越偏了。
熱蘭遮城上的人心裡踏實下來了,戰艦上的鄭經心情也漸入佳境,他從望遠鏡裡清晰地看到,在觀測手的指引修整下,炮彈的落點越來越穩定,三四發以後,就可以以炮位垛口下6尺的地方為圓心均勻分部了,一刻鍾的功夫,兩門火炮一共打出了大約50發炮彈,對面城牆上已經被掏出了一個直徑為四五尺的大洞,粗看上去,至少也有二尺多深了,而且還在增加中。
此時站在城頭的底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絲不祥的預感劃過了他的腦海,緊接著,他身邊的夯土地面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痕,就在緊挨炮位的地方,他大喊一聲:“跑!”自己就回身逃去,身邊的白福跟副官還沒明白是什麽事兒呢,隻覺得腳下一空,地面突然坍塌了,兩個人連同身邊的火炮彈藥還有炮手,一起跌落了下去,開始是一個炮位的沉降,緊接著就波及到了整個炮台,大量的泥土滑落成了一個斜坡,很多人都被活埋在了裡面,也有人被墜落的重炮砸成了肉餅,底律雖然成功逃脫,但是他的腳距離斷裂面就在咫尺之間,他一時驚魂未定,緊接著就聽到了一聲接一聲的慘叫,一部分士兵還沒有死,只是被砸斷了肢體,或被壓住動彈不得,白福的腿被砸斷了,他不住咒罵著,但是也無能為力。底律趕快組織救人,就在這個時候,戰艦上的火炮開始移轉炮口進攻下一個炮台了。
一個時辰過後,能夠威脅道南面海港方向的6個炮台全部被擊毀了,不過此時速射炮的炮彈也消耗得只剩下不到一成了。隨著6個炮台的滑坡,在城牆上出現了6條可以用來攻城的土坡,直通堡壘的最上層平台,卡隆知道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他命令所有的火槍兵都站在牆上,準備防禦。
鄭森帶著5條戰艦大搖大擺地駛進了大員港,明目張膽地停在了離城牆最近的地方靠港下錨停船,這裡離城牆僅有200多步,視力好的人甚至都能看到對方的樣貌,然後在城牆上守軍的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開始下船列隊,一千名火銃手排成三列,整齊地走到了距離城牆僅有100步遠的地方,他們的後面跟著500名刀盾手,那架勢看來隨時都要發起進攻了,底律命令調集1500人到面向南側的城牆上布防,熱蘭遮城的堡壘面向南側的上下兩層城牆,總長度大約是250米上下,1500人聚集在這裡,排成三段擊,如果可以有機會開火,其回力密度將不弱於鄭森這1000人,關鍵是對方還佔有地利優勢,上打下不說,火槍手一半左右的身體還有城牆掩護,不過他們注定是沒機會成建制地抵抗了,他們手中的火銃只有不到50步的有效射程,就算進行面攻擊,都難以對100步的敵人有什麽效果,他們必須等待敵人靠近才能開火,就在這時,200步外船上的兩門速射炮再次打響了,在這個距離上,速射炮由於有瞄具跟膛線,簡直就跟狙擊步槍一樣好使,一炮下去,就是一串人被打爛身子,如果打中牆頭,炮彈也會擊碎城磚,炸裂開來的鉛子跟城磚會跟彈片一樣產生面攻擊的效果,使牆後附近的守軍面部跟胸部受創,這麽近的距離,這麽高的精度,那就是彈無虛發,你彎腰躲避也沒用,就照著城頭掃射即可,兩門炮幾乎不用瞄準,交替按照最大的射速射擊著,平均每一秒多就會擊發一次,城上的守軍被嚇得紛紛倒伏在地上,就連底律跟白福也不例外,1000名火銃手趁機向前移動了30步,然後抬起火銃面對著城牆開始了不間斷的壓製射擊,同時速射炮停止了射擊,由於佔據了先手,所以城牆上的火銃手被打得還是抬不起頭,這時,火銃隊伍後面的刀盾手快速跑到城牆下,沿著被火炮轟塌的坡口,爬上了城牆,然後在坡口的兩側立住盾牌,那些都是厚實的鐵盾,每一面都有五六十斤重,這些人都是膂力過人的兵卒,他們扛上來的盾牌,火銃是射不透的,形成了一個有裝甲保護的過道,城牆下的火銃手裡分出了200多人,衝上了這個斜坡,然後把火銃架在了盾牌的缺口處,指向了敵人的方向,隨後這個鐵盾牌陣開始向城牆上移動,這個戰術著實讓城上的防禦部隊束手無策,一些膽子大的火銃手拚死向烏龜陣射擊,但換來的也只能是死而已,人家躲在盾牌後面,只露出半張臉,想打中簡直難比登天,就在這時,城底下剩下的火銃手,留下一半人繼續壓製射擊,另一半人跑過了通道,在城牆上排出了三段擊的陣型,戰鬥到了這一步,勝負就已經分明了,底律跟白福對視一眼後,同時喊出了:“撤退。”
在鄭家火銃的歡送下,3000多人奪路而逃,躲進了北面的赤坎城裡,鄭森也不追他們,只是命令守住熱蘭遮城的四面城牆,此時天已近黃昏,忙了一天的士兵們準備吃飯休息了,鄭森可不想趁夜對5000多敵軍展開巷戰,那對自己來說無疑是棄長就短,這1000火銃手可是他的核心資本,不能丟到絞肉機裡。此時的荷蘭人已經成了甕中之鱉了,熱蘭遮城作為赤坎城的門戶,擋住了通往海上跟內陸的通道,鄭森佔據這裡就等於是斷了他們的所有出路,此時的荷蘭守軍已經失去了地利優勢,這赤坎城沒有城牆,最近處離熱蘭遮城牆僅有60步,最遠處,也不出260步,也就是說站在熱蘭遮城上,用火銃就可以居高臨下地打到一部分赤坎城,火炮更是可以無死角覆蓋,更要命的是面對赤坎城這一側的城牆是完好無損的,赤坎城裡沒有火炮,荷蘭守軍已經把所有重裝備都交給了鄭森,在這樣的情況下,作為鄭森當然不著急了,自己只要守住熱蘭遮城,用不了一個禮拜,對方就會開始挨餓,因為荷蘭人為了安全,把大多數糧食都集中在了城堡裡,這裡的糧食夠5000人吃三個月的。所以鄭家軍不用從外面運,光是戰利品就足夠這1000多人吃到戰爭結束了。
夜幕漸漸降臨,熱蘭遮城堡上一片歡聲笑語,大家吃飽喝足,談笑風生,除了留下一百多人放哨以外,大多數人都進入了休息狀態,這裡有足夠的房間睡覺,鄭森特意讓所有人縱情歡笑,就是要狠狠打擊對面守軍的士氣,不但如此,他還讓人用繳獲的火炮轟擊赤坎城,雖然黑咕隆咚看不見什麽,但是傻子都知道對面密密麻麻都是矮房子,五千多士兵連同他們的家眷還有荷蘭商人一共一萬來人,就擠在巴掌大的地盤上,閉著眼隨便打都不會落空,反正火藥炮彈有的是,不用白不用,面向赤坎城的兩個炮台8門火炮都是完好無損的,鄭森告訴所有士兵,這8門火炮隨便玩,只要射進赤坎城裡就好,這引起了所有士卒的興趣,打仗變成了打遊戲,隨便欺負敵軍,這誰不喜歡,這一晚,城上的火炮就沒有消停過,赤坎城裡的荷蘭人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誰也睡不著,每一聲炮響都可能是自己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每一聲炮響都扯著他們脆弱的神經,而熱蘭遮城裡的守軍除了放炮的人以外,睡得都很踏實,規律的炮聲成了催眠曲。
這一晚鄭森睡的很美,第二天一早他起來的以後,登上城頭向對面的赤坎城望去,小小的城鎮已經被轟得一片狼藉,大約有一半的房屋都早到了不同程度地損壞,這還是在幾乎沒有能見度的情況下完成的,鄭森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忙問正在填炮的士卒道:“你們這一晚上是打了多少炮彈?”
那士卒楞了一下道:“少將軍我是後半夜才起來玩的,不過少將軍放心,我可沒敢偷懶,完全按照規定打的,一刻鍾射10發,然後休息一刻鍾,以防炸膛,我聽前面交班的兄弟說,他們也都沒偷懶。”
鄭森聽罷粗粗心算了一下,這一晚八門炮如果都是這麽滿負荷工作的話,怕是至少打出了上千發炮彈,想到這自己不由得有點心疼,太燒錢了,這裡不但是彈藥的消耗,這種強度射擊,火炮的壽命估計也消耗了一小半了,怕是小一萬兩銀子在自己睡覺的當口就給打沒了。”想到這他不由得臉色鐵青。
那士卒見鄭森表情不善,忙替自己解釋道:“少將軍,可不是我要偷懶啊,這炮確實的打會歇會,您要是嫌慢,那我豁出去了,不讓它歇了,打爆了算,你別生氣,我這就點火!”
鄭森一把把那人手裡的火釺子搶過來,扔在地上,吼道:“點點點,你都把老子的家當點沒了。去,給我清點一下剩余的彈藥!”
那人楞了一下,慌忙領命跑下去了,不一會他就回來上報來說庫裡還有炮彈5000發左右,昨晚打出了1200發,火藥用了40多桶。鄭森皺眉罵道:“你們這幫敗家子兒!”正巧張隊官也走到了城上,他笑問道:“少將軍這是在罵誰啊?”
“還不是這幫兔崽子,說讓他們玩玩,誰知道1200發炮彈沒了,再加上8門火炮身管的損耗,這一晚上燒了我多少銀子!”
“少將軍不必心疼,這熱蘭遮城光銀幣就搜出來六十多萬枚,合四十多萬兩,別說區區萬把兩的彈藥費, 就連這兩個月被荷蘭人搶走的貨物損失還有這次出戰的所有開銷都賺回來啦,還有很多貨物沒折算呢,我看了看,他們搶您的東西大都還在這裡,沒運走呢,港裡還有20來艘幾乎完好的戰艦,商船也有30艘,大都是兩千料以上的大船,光這些少將軍就已經賺翻了。我家大人說了,抓住的荷蘭人也都是銀子,可以作為人質跟對方談城下之盟,既可以要回台灣,還能在敲一筆賠款,荷蘭人很有錢的,要個百八十萬兩都有可能的,我可要提前恭喜您了。至於這些火炮跟炮彈嘛,這種破爛還要他作甚,以後還不有的是好東西給您用?”
鄭森聞言,心中頓時開闊了許多,他對劉刈的見識也頗為傾心,依照這隊官所言,劉刈早就把自己的未來每一步都想好了,實際上自己已經成了人家的一顆棋子。鄭森正陷入沉思中,一旁站著的被自己訓了一頓的軍卒為了討好自己的主子,對著炮台上其他還愣著的兄弟們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別打了,浪費少將軍的銀子,少將軍置辦家業容易嗎,你們以為銀子都是大風刮來不成?”
鄭森聞言笑罵道:“誰讓你收攤了,打,給我狠狠地打,打不完炮彈誰也別想吃飯!”
那士卒不由得丈二和尚一時摸不到頭,哭喪著臉問道:“少將軍說的可是真心話,我們大老粗心眼少,你可別繞彎子整我們,我們要是哪裡做得不對,您打罵便是,反正都是我的錯!”
鄭森一時哭笑不得,正要訓這個糊塗蟲,城牆邊一人叫到:“少將軍快看,有兩個荷蘭人打著白旗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