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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打印機》第19章 狙擊手的修煉
  劉刈過得很累,同樣過得很累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左夢庚,不過他跟劉刈的累大有不同,劉刈是累在身上,而左夢庚是累在心裡,做昨天開始,他最擔心的事兒出現了,漢陽城裡突然流言四起,到處都在盛傳著左良玉已死,而且是被自己下毒給害死的,具體的過程跟手段,不同的版本有著不同的描述,有的說是他在吃飯的時候給父親下了砒霜,還有的說是在飲酒裡下了鴆毒,還有說是左良玉死前一晚,是他趁他爹睡覺的時候往耳朵裡灌了水銀。左夢庚反應還算迅速,他馬上派人找尋流言的出處,想把根子給掐了,可已然是晚了,城裡的各個角落都已經鋪滿了流言,這些流言侵蝕著左夢庚的人物形象,讓他從一個無良軍閥變成了一個天良喪盡的惡賊。

  這場言論的風暴,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裡,就席卷了半個湖廣,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所有政治勢力的耳朵裡,左夢庚一下子就成了邪惡形象的代言人,這個時代,沒有比弑父殺母更惡劣的罪名了,別說弄死,就是打一巴掌,都是千夫所指的頭等大罪,你說你要是弑君,如果能成功,新君即位還能把你洗白,最簡單就說昏君當道,人人得而誅之,可是父母就算是昏聵,你也沒有一丁點理由去傷害,儒家的思想就是這樣,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打死活該,兒子打老子,想都別想!左夢庚這兩天度日如年,輿論這種東西,只要是負面的,就跟插了翅膀一樣,你想堵那是堵不住的,搞不好還會授人以柄,你看,這家夥為什麽這麽著急的洗地,還不是心虛?對付謠言,皇帝老子都無能為力,更何況一個左夢庚?更要命的是,這件事兒發生在眾目睽睽的公眾場合,想掩蓋都沒機會,他現在是黃泥落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左夢庚有一種被命運戲弄的感覺,這讓他萬分惱怒,就在三天前,他還志得意滿,憧憬著無限美好的未來,一瞬間,他就由天堂墜入了地獄,他感覺到自己幾乎是要走到走到絕境裡了,他雖然已經向朝廷報喪,並委婉地提出,要代父守湖廣,為天子戍邊,以便能夠堂而皇之地繼承父親的政治跟軍事遺產,不過他心裡清楚,這種打算很可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南京的首輔馬世英也罷,重臣雲集的東林黨也罷,雖然他們天天打成一團,沒事兒都要找茬對著乾,但是對於自己的事情,怕是誰也不敢公開支持,笑話,推薦一個不孝的人上位,那就是在那自己的名譽開玩笑,而名譽要是出了問題,政治生命也就走到頭了,儒家的清流政治,說白了就是自欺欺人的形象工程,管你有才無才,只要名聲好就有機會,名聲要是臭了,那就徹底玩完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馬世英跟東林黨都肯保自己,怕是弘光帝也不一定敢同意!

  外患很令人頭疼,內憂就更可怕,很多流言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連自己聽著都像是真的。這種流言雖然有些聽著過程荒誕不羈,但是細細品味動機心態,卻是很難辯駁的。軍隊中很多人也相信了,軍心開始有所動搖了,左良玉畢竟在軍中有著很強的威望,所以凶手很難得到軍隊的忠誠。自從左良玉死後,左夢庚就開始跟諸將一個一個地談心,遊說他們支持自己繼承他爹的權力跟地位。本來都已經談得差不多了,誰知留言一出,很多人就開始退縮了,再上門去找,人家就開始給自己吃起了閉門羹,而且這還算是好的。到了第三天,陳可立甚至夥同方國安等一眾老家夥鬧上門來了,非要自己給個說法,

看那架勢,如果認定傳言是真的話,當時就能拉出寶劍跟自己拚命。這些人都是悍將,有時候跟左良玉都敢對著乾,更不用說左夢庚了,在他們眼裡,左夢庚既是少主子,也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就算要輔佐他,自己也是呂尚周公的地位跟角色,那是要平起平坐,甚至還要高你半頭的。左夢庚當時被嚇得冷汗直冒,賭咒發誓說自己是被冤枉的,這夥人才將將退了一步,要左夢庚把未來的事情講講清楚,到了這一步,左夢庚再傻也明白過來了,這些人都是在借題發揮,都是在演戲,打上門來無非是想多分得一杯羹而已,而且他們已經明顯地結成了一個新的集團,這決不是自己的杞人憂天,在隨後來來的利益博弈中,他們竟然互相幫襯,同氣連枝,儼然是商量好的。  湖廣軍事集團的核心是五萬多老營兵,這些人大都是遼東帶出來的底子,這其中陳可立一夥大約掌控著三成左右,其余的都直接或間接被左夢庚控制了,但是眼下陳可立直接抬出了條件,要左夢庚劃撥兩營八千多人到他們的麾下,這就等於是要走了老營的一半人馬,左夢庚此時有心發作,但又怕內訌一起,就會傷筋動骨,陳可立一黨手裡還有二十多萬二線軍卒,這可是很大的一坨力量,如果真乾起來,自己也未必就一定有必勝的把握。勝了又能如何,慘勝如敗,漁翁得利的沒準就會是左夢齡,自己跟陳可立左夢齡都打上一架的話,還能剩多少人馬多少軍糧器械?西邊的張獻忠能閑著麽?東邊的弘光帝能坐等麽?左夢庚簡直都不敢想下去了,好好的一手牌,怎麽就會打成了這個樣子呢?

  在萬般無奈之下,左夢庚選擇了破財免災,咬著牙交出了手裡的一營人馬,到了這一步,一個利益集團就算是建立起來了,暫時可以不用再分神了,他就只剩下一個明面上的對手了,那就是左夢齡,只要他投靠自己,那湖廣的問題就算暫時解決了,至於朝廷那邊,再想辦法解決吧,有人有地盤,什麽問題都是好商量的。眼下自己巨大的優勢在手,左夢齡又不傻,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湖廣王終究還是自己的,至於陳可立這幫老混蛋,以後再想辦法收拾吧,自己好歹還有一半多的人馬,只要能拆散陳可立的同盟,各個擊破就不難了,耐心一點,自己還是有機會的,自己還年輕,怕什麽。想到這裡,左夢庚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劉刈眼下每天早上要起來跑一個十公裡,然後才吃早飯,練過上肢的肌肉後,休息一會就自己騎著馬去沒人的地方練射擊,中午回來吃飯學習,傍晚再做下肢的力量訓練,然後睡覺,每天只能用冷水洗澡,因為熱水會消退肌肉記憶的速度,對小肌肉群尤其明顯,這是射手最不希望出現的事兒。第一天訓練造成的肌肉酸痛,過了三天才算消失,這股子疲勞揭過去之後,狙擊鏡的晃動就明顯減輕了,劉刈知道這是小肌肉群的訓練已經有了初步的效果,劉刈每天要在地上至少趴一個時辰,但是射出的子彈很少,最多也就是十發的樣子,在沒有訓練處基本感覺之前,多做射擊就是浪費子彈。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他感覺已經可以在正常呼吸下,保持晃動中,大約有兩三成的時間不會超出磚頭的邊緣,如果強行屏住呼吸,準心可以在磚內連續停住半秒左右,但是劉刈還不能保證無意識擊發一定會在這短暫的窗口期發生,即便如此,劉刈也幾乎可以做到差不多50%的命中率了,這也就意味著,他在400米的距離上,可以兩槍就能打中一次對手的腦袋。不過打靶子跟實戰是有區別的,首先敵人不會一動不動地等你瞄好了爆頭的,他們又不是植物人,所以留給自己的窗口期會更短,真正的狙殺很難做到完全的無意識擊發,再加上風雨等問題,自己練習成績能發揮出一半也就算了走運的了。他必須要練到十拿九穩,才具備實戰的意義。不過劉刈現在進步很快,對此他充滿了信心,狙擊這東西,除了苦練,慧根也很重要,照這樣下去,一兩個月以後,他就可以進入一個全新的境界了,不過他還有沒有這麽長時間呢?

  練到接近正午,劉刈回到家,只見左貴已然等在那裡了,他是來請劉刈的,說是左夢庚派人給少爺來信了,請他過去商量商量,順便一起吃個飯,劉刈很警覺地問道:“那位瑾兒小姐可在麽?”

  “怎麽能不在呢?這個姑奶奶可能折騰了,整天纏著少爺,少爺一沒法子就往我身上推,我現在見到她腦仁都疼。”

  劉刈心道:何止你腦袋疼,我都不想去趟這攤渾水,不過眼下左夢齡確實是有事兒,自己也只能硬著頭皮去了,他進門放下步槍,換了件乾淨衣服就跟著左貴走了。劉刈走到左夢齡住處的時候,午時已經過了兩三刻的樣子,正廳上擺著一桌沒動的酒菜,左夢齡跟瑾兒都在等他。左夢齡依舊是迎到門口,見了劉刈第一句話就是:“先生你可來了。”以往左夢齡也常說這句話,但今天,劉刈聽出了很多其它的味道,熱切中帶著四五分無奈跟求助。劉刈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歎道:“幾日不見,將軍好像瘦了。”左夢齡也是輕歎一聲。

  兩人正在共鳴著,背後正廳上,瑾兒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跟二哥守著一桌子飯等了你半個時辰了,餓著肚子能不瘦嗎?我勸二哥先吃兩口墊墊肚子,可他偏不肯,我也只能忍著餓陪著,也不知道你這位劉先生有什麽神通,值得人家這麽等你。”瑾兒的話帶著幾絲諷刺,劉刈隻當是沒聽出來,畢竟這是左夢齡的家人,再說人家這也算是有恩於自己這邊,也只能忍了,他走上兩步笑道:“我這幾日是忙了些,勞姑娘久等了。”

  瑾兒冷笑道:“先生好忙,我二哥統領一方軍馬也比不得先生忙啊。”

  劉刈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怎麽說也是鬥不過對方的,自己也不想惹來煩惱,心道好男不跟女鬥,也就不再說話,抱了抱拳忍住了,權當你說的我都認了的樣子,左夢齡趕快上前拉劉刈入席,倒上酒敬了一杯,這才算是緩和了尷尬的場面。劉刈眼下確實也是餓了,訓練了一個上午,進門後水也沒喝就跑出來了,他連喝了了幾碗湯,又吃了一條雞腿,這才算是穩住了心神,瞟了眼斜對面瑾兒鄙夷的神色,他也覺得有些魯莽了,不過也只能當沒看見,對著左夢齡道:“將軍找我來聽說是你大哥來信了?”

  左夢齡聞言遞上一封信道:“巳時收到的,看來是一早就送出漢陽了。”

  劉刈接過信,往嘴裡塞了一口飯,邊嚼邊看,信只有一頁,說了兩件事兒,首先就是通告了左良玉去世的消息,自己受部下們推舉掌管軍務,已然向朝廷上表了;其次就是要求左夢齡收到信後兩日內趕到漢陽報喪。看完信劉刈笑了,把信還給左夢齡道:“將軍怎麽想呢?”

  “事情都是按照先生的預料進行著,我當然都聽先生的,不過一想到我大哥已經穩住了眾將,而且漢陽周邊就駐扎著十幾萬兵馬,心裡還是頗為擔憂的。”

  “既來之則安之,我們照著計劃做就好了,將軍何必煩憂?”

  左夢齡還沒答話,一旁的瑾兒就插言道:“何必煩憂?你說的倒是輕巧,我大哥那邊眼下頻頻出手,咄咄逼人,那可不是嚇唬別人的,二哥要是就這麽拒絕了他,他馬上就是帶人進攻咱們的。我冒著風險把消息偷偷傳給你們,可不是讓你們跟他對著乾的,是讓你們提前做好準備,要麽和談,在湖廣地盤上分一杯羹,如果談不攏,那就趕快跑吧,可不能硬碰硬。”

  “跑?往哪跑?”

  “當然是往南京跑了。”

  劉刈笑了,這個少女果然在政治上無比幼稚,眼下到了這一步,劉刈覺得已經沒什麽隱瞞瑾兒的必要了,這都圖窮匕見了,同室操戈已是必然了,劉刈道:“恕我直言,對於你二哥來說,只有三條路可選,要麽站著做人,要麽躺下做鬼,在麽就是跪下來做狗,至於做左夢庚的狗還是做錢謙益或者馬世英的狗,又能有多大差別?再說即便他想做錢謙益、馬世英的狗,怕是他們也不敢收留你二哥,還是要交回到你大哥手裡,最後躺下來做鬼。將軍生在這樣的家庭,不可能像老百姓一般可以躲避命中注定的抉擇,如果此時還是心猿意馬,那最好的結果就會離你而去,而且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這個機會確實是稍縱即逝的。”

  劉刈的話敲擊著左夢齡跟瑾兒的心,瑾兒的眼裡咄咄逼人的神情消退了七八成,換來的一半是思索,一半是認同。左夢齡眼中多了堅毅之色,他站起身來對劉刈道:“先生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我信先生的,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認了,絕不埋怨先生。”

  劉刈笑道:“那就給他回個信吧,別讓他做美夢了。”

  瑾兒突然問道:“如果我大哥派兵進攻武昌,那該如何是好,咱們孤立無援,多寡懸殊,豈不是跟等死沒什麽兩樣?”

  “姑娘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兒的,如果不信,你也可以即刻逃命去。”

  瑾兒撇了撇嘴道:“我若怕,就不跑出來了,不過,你真的認為武昌區區幾千人馬,能擊敗十幾萬大軍,就不怕我大哥他狗急跳牆,孤注一擲嗎?”

  劉刈點頭道:“我現在倒不怕左夢庚狗急跳牆,反倒怕他做縮頭烏龜。”

  左夢齡道:“我大哥為人剛愎自用,氣盛少謀,他斷然是不會忍的。”

  “那就好,我就提前給將軍賀喜了。”

  瑾兒道:“這兵禍將至,我們又有什麽可喜的呢?”

  劉刈道:“這一仗遲早要打,早打比晚打好,速勝比拖延好,一旦戰事結束,很多問題可以從根上徹底解決,否則以後即便贏了,也是陳疾難去,若要再除,難免傷筋動骨。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常言說不破不立,為了長治久安,就必須下定決心。”

  “我大哥帶著人來了,誰去上陣退敵,難道是你嗎?”瑾兒不解地道。

  劉刈想了一下道:“我自有退敵之策,但此刻尚不能說。”

  瑾兒正要再說什麽,左夢齡已然攔住了她:“妹妹不要再說了,我信劉先生的話,我意已決,一會我就寫回信去。”

  劉刈點頭道:“如此甚好,你估計你大哥多久會派兵進攻咱們呢?”

  “我大哥暴躁性急,短則三五日,長也不會超出十天,他必然會攜大軍前來。”

  “看來我城外那個家是不能住了,這幾日我就收拾收拾,搬進城到將軍府上叨擾了。”

  左夢齡喜道:“能向先生朝夕求教,當真是人生幸事。”

  “晚上陪將軍秉燭夜談倒是美事一樁,不過這白天怕是有很多事兒要做,大戰在即,你我都要勤於準備啊。”

  “先生提醒的是,但不知要我做些什麽?”

  “除了修繕城防,囤積糧草這些循規蹈矩的事兒以外,最關鍵的就是排查生人,不要讓細作混進來,守門的將官也要找最可靠的,如果仗還沒打起來,就有人獻城投降,那可就輸得太冤枉了,只要這些事兒將軍都做得滴水不漏,剩下的就交給我好了,不過這幾日左貴可要跟著我忙了。”

  左夢齡笑道:“左貴早就是先生的人了,先生要用他何必跟我說。”

  劉刈也不客套,端起飯碗吃了幾口,想了想又道:“公子一會寫完信,還想煩勞跟我轉一轉城防,有些事兒還要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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