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隨著繁星漸沒,天色越來越紅、越來越亮,伴著幾道霞光,一彎金黃色的圓弧猛地衝破晨霧,從遠處的雪峰間冉冉升起,峰谷、草木、海水,整個天地都變得明亮起來。
晨曦透過頭頂的楓樹枝葉,斑駁地灑落在陸翊精赤著的上身,勾勒出飽滿流暢的肌肉線條,胸腹間那一道閃電狀的傷痕,更是透著十足的陽剛氣息。
陸翊隻覺得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說不盡的舒適愜意,忍不住展開雙手,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宛若龍吟,雄渾激越,響徹天地。
其實,一個人就算不飲酒,也可以很男人呢!珞伽注視著陸翊挺拔的身影,心底某些想法不覺發生了改變。
陸翊一嘯之後,胸懷之間更覺暢快。
“還給你!”身後忽然響起珞伽清越動聽的聲音,陸翊剛在晨曦中轉過身來,就見珞伽將布衫扔了過來。
“從此地到劍宗居處,還需多長時間?”珞伽站立起身,來到崖邊。
“從山下乘舟過去,大約一個多時辰吧。”陸翊隨手穿上布衫,開始收拾地上的雉骨殘骸,“稍後我們就出發。”
“兩大宗師決戰,你莫非一點也不擔憂?”相比陸翊的輕松,珞伽想到即將到來之事,心底隱隱有些矛盾。
她自然不希望邪尊戰敗,但似乎也不願意看到劍宗戰敗,如果劍宗戰敗,眼前的少年,應該會很難過吧?
“擔憂甚麽?擔憂王師勝或是敗?”陸翊轉頭注視著珞伽,雙眼熠熠生輝,“墨家子弟行事,一向隻問該不該,從來不問怕不怕。”
“從小到大,你就不曾有過擔憂或者害怕之時?”珞伽明顯不信。
“有啊!不止一次。”陸翊語聲溫和,但很堅定,“後來王師告訴我,害怕或者著急,並不能解決問題,人首先要變強,身體要變強,內心也要變強。當你有了想要守護的事物,你就會變得真正強大起來。”
想要守護的事物?珞伽神色一怔,腦海中快速閃過幾道身影,隨即又想起遠隔萬裡的月氏族人。
強者生,弱者死。
這是邪尊自珞伽幼時就一直給她灌輸的信念,而漠北每日弱肉強食的血腥事實,也不斷在向她證明這一點。只是,終究還是有些美好,早已深深烙印在珞伽的兒時記憶之中。
“此時山風正好,看來我們可以快速下山了。”陸翊注視著楓葉擺動的力度和方向,忽然笑了起來。
“墨家尚賢坊,你昨晚可沒說完呢!”珞伽忽然想對少年了解更多。
“該出發了!”陸翊躍上崖壁,從一處山洞中掏出一堆物什,開始熟練地組裝起來,“早過睡前故事的時間了,下次直接帶你去尚賢坊看看。”
“這是---木鳶?”
“沒錯!傳說公輸班曾打造過一隻木鳶,能飛三日三夜不落,我這個木鳶雖無那般神奇,但帶我們飛落山下,絕無問題。”
珞伽一直覺得自己膽量極大,但她膽量再大,也從未想過要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去,偏偏陸翊此刻就要她這麽做,偏偏她還真就答應了。當然,不是直接跳,是上身探過木鳶橫軸,抓住前側的護手再跳。
那壇烈焰醉的酒勁,一定還未曾過去!珞伽雙眸一閉,和陸翊同時跳起,心底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但預料中會失去控制、快速墜落的情形並沒有出現,她感覺到有山風輕輕拂過臉龐、發梢,忍不住睜開雙眸。
身軀凌空,前方有晨霧嫋嫋上升,
兩旁的雪峰緩緩倒退,下方的熱海在視野裡漸漸放大,越來越近。 真的飛起來了!
珞伽側頭望向身邊的少年,入眸的是一張得意的笑臉,但這個笑容,她並不覺得討厭,反而生出一種甜蜜的愉悅。
相傳列禦寇曾乘風而起,禦風而行,遨遊於天地之間,那種自由自在、開心愉悅的感覺,不外如此吧!
珞伽壓抑不住心底的喜悅,時而睜開雙眸,時而閉上雙眸,用盡身心去體驗這種禦風而行的感覺。
陸翊看著珞伽臉上的笑意,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安心。他轉頭注視前方,偶爾操控一下機關,根據風向調整木鳶的羽翼。
木鳶不斷下降,速度漸漸變快,陸翊發現情況有點超乎自己的意料。這架木鳶,可是專門強化過的,多帶一個女子,絕對沒有問題,風力也足夠,到底哪兒出了差錯?
照目前的狀況,如果直接著陸,以兩人絕頂強者的強悍身軀,也免不了會受傷。陸翊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尋找應對的辦法。
“有辦法了!”看著前方閃著粼粼波光的熱海,陸翊心下一喜,操縱機關,木鳶改變方向,朝著海水上方落去。
噗通~!
珞伽臉上笑意驟然凝結,不及驚呼,已經連人帶木鳶重重地落入水中。
熱海水溫,常年不凍。陸翊一入水中,頓時像魚兒回到大海,兩腿擺動,遊出丈許,腰腹一用力,整個人瞬間竄出水面。
水面上,木鳶半沉,卻不見珞伽的身影。
“她莫非不會泅水?”陸翊一驚,一個翻身潛入水下,正看到珞伽的身影在水中胡亂掙扎,不斷往下墜落。
陸翊身軀擺動,遊到珞伽側後方,用手輕輕攬住腰身,隻覺得雙臂往下一沉,急忙用力一蹬雙腿,兩人一起浮出水面,
“你可真是不輕!”陸翊訝然道,隨即注意到珞伽背後的月牙雙戟,終於找到木鳶出現差錯的緣故了!
珞伽高有七尺七寸,除了胸部略小之外,腿長臀翹,嬌軀飽滿結實,本就不輕;月牙雙戟,隕鐵打就,單戟四十斤,雙戟八十斤,加在一起,恐怕比身材高大的陸翊還要更重上一些。
兩人略顯狼狽地回到岸上,珞伽拄著雙戟,一邊咳嗽,一邊瞪著陸翊,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頓。
“你這舟靠得住麽?”直到兩人坐上陸翊那葉帆舟,珞伽仍然對剛才的意外事件耿耿於懷。
須知人生最殘忍的事,莫過於在喜悅的巔峰,突然跌落低谷,這種事情,要完全釋懷,絕對需要一些時間。
千萬不要試圖和一個生氣的女人講道理,但也千萬不要裝傻充愣, 當作甚麽都不曾發生,一定要拿出行動去打動她!
陸翊耳邊響起師兄韓龍的敦敦教誨,他一直相信世上有一些天才。天才是甚麽?就是別人怎麽樣都學不會的事,你一學就會,甚至無師自通。論武道與機關術,陸翊是天才,但論對女人的了解,韓龍是天才。
“給你!”陸翊系住帆繩,從艙中拿出一小壇酒,拋給珞伽,“五年陳的烈焰醉,不比昨日那一壇差。”
“你不飲酒,這酒從何而來?”珞伽接住酒壇,卻不開飲。
“給一個小家夥帶的,上次過來不曾見到。”陸翊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艙裡還有一壇,放心吧,少不了那小子的。”
“甚麽樣的小家夥?”
“一個和你很像的小子,尤其愛飲酒這一點,非常像。”
珞伽仍然沒有喝那壇酒,但也不再糾結木鳶的問題。有時候,一個人是不是會莫名其妙地因為另一個人,開始改變自己?比如,決定少飲些酒。
海風溫潤清爽,帆舟破浪前行,兩人靜立不言。
旭日灑下一道道溫暖但不熾熱的光芒,覆蓋過山谷、草木、海水、帆舟,籠罩在人的身上,十分舒服,讓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和在高崖上俯視的感受不同,熱海其實很大,大到一葉帆舟遊弋在水面,並不比一片楓葉顯得醒目;帆舟卻很小,小到只夠兩個人舒適地乘坐,若人再多,就會略顯局促。
但珞伽能感覺到這葉輕舟行駛得很平穩,也很輕快,和旁邊那個少年給人的感覺一樣,讓她心底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