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鏡湖時,已經是半下午。
這時候昨日停留在鏡湖遊玩的文人士子,大多數也啟程回城了,鏡湖竟然一下子空落起來。
徐二郎幾人也上了馬車,長安往外看了看,發現馬車不是回城的就疑惑的問徐二郎,“二叔,咱們不回城麽?咱們現在去哪裡?”
“到江集村看看。”
江集村這村名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長安想了一會兒才從腦海裡翻出有關江集村的記憶,原來是那個靠近通州城池,因為闔族過於團結,男丁又如狼似虎的彪悍,導致世家的權利微信在這裡大打折扣,僥幸在世家勢大之時,沒有被欺凌過,也沒有人因此而喪生的那個村子。
那村子確實挺厲害的。
長安還記得當初二叔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將火燒向了世家和官府,因為世家和官員的先後下獄,讓那些蒙冤的百姓看到了亮光,他們蜂擁而至,狀告世家草菅人命、官府盤剝百姓……各種罪名都有,簡直數不勝數。而告狀的人遍布整個通州,幾乎所有的鄉鎮村落,幾乎都有百姓前來。
記得但是的文書好奇之下做了統計,最後發現整個通州沒有百姓過來告狀的村落,不過三五個。
有幾個是因為靠近深山,人力要想過去難如登天。要翻閱幾座大山太過艱難,一不留神就會出人命。再有就是江集村,以及一個名叫小灣村的地方。這兩村子都很富裕,明明是搶奪的好地方,可上百年過去,這裡的百姓都安居樂業,絲毫不受世家傾軋。
當時長安隱約聽人念了一耳朵,好似這江集村的老祖宗,和通州城中的盛家有些關系。
事情真假無從得知,但要在世家的為禍之下營造出一片淨土,隻憑借如狼似虎的男丁保護肯定是不夠的。所以長安就忍不住想,莫非江集村還真和盛家有些關聯?
長安想什麽就問什麽,宋玉安和榮哥兒聽到這話,都看向徐二郎。
徐二郎沒吭聲,卻微頷首,大意就是長安說的有理。
宋玉安遲疑開口說,“我曾翻閱過有關江南諸多世家的記載書卷,其中涉及盛家的那卷好似曾書寫過,盛家的老祖宗曾讓一個道人算命。算命的結果無從得知,隻從那日後,盛家老祖閉門不出,待三月後去道觀打醮,卻因雨水過大馬蹄深陷泥坑無法前行。他們迫不得已暫停休息,向旁邊村落求救,最後安置的村子,似乎就是江集村。”
這傳聞是徐二郎多不曾聽說過的,因此便有了幾分興趣,“之後呢?”
“之後盛家有一嫡子年紀輕輕死亡,外人道那嫡子是個情種,因盛家老祖不同意他娶一青樓女子為妻,飲恨與那女子同飲一杯毒酒,共赴黃泉。咳,事情真假無從得知。但又有人傳揚,似乎在江集村曾見過那已被下葬的盛家子。”
“盛家對江集村略有厚待,世人也隻道是盛家老祖知恩圖報。不過盛家子死亡的時間過去蹊蹺,就在盛家老祖夜宿江集村的一月後。而盛家子死亡的原因也太過……荒謬,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的真假,懷疑盛家是不是有什麽謀劃。”
不過,盛家人行事都謹慎,之後即便有其他世家覺得不妥,前去探查,也沒有查出什麽貓膩來。久而久之,這事情也就擱置了。
這也就是他遍讀江南諸世家家譜、來歷與變遷,不然如今還能說出盛家與江集村關聯的人,怕是不過三兩之數。
宋玉安話及此,即便年幼如榮哥兒,也覺得這江集村有些不妥了。不過江集村不妥歸不妥,這邊的人到底姓江,盛家能將諾大的財富交給他們代為看守?或者更過分一些,能大膽到將老祖宗留下的百年基業隱藏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不說這事情的難度多大,就說這想法……也夠異想天開的。
眾人說著話,晚霞就落下西山,又過了片刻,天色漸漸黑沉。
從鏡湖通往江集村的道路非常寬敞,但因為這邊屬於城郊,晚上鮮少有人來,此時周邊黑漆漆的,只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中鳴叫的聲音,就顯得空闊又寥落。
榮哥兒的肚子咕咕叫起來,他自覺的將澮河早起就準備好的乾糧拿出來,分別遞給父兄與宋玉安。
乾糧就是普通的餅子,裡邊也沒夾餡兒料,主要是擔心如今白天太陽還很大,東西不經放。這裡邊就撒了些芝麻鹽,但因為配料得當,做工勁道,吃著也還算可口。
等幾人略微填了肚子,江集村就遙遙在望了。
宋玉安指著遠處那株大桐樹,“過了那株梧桐樹,就是江集村了。”
長安好奇,“你來過這裡?”
“未曾。只是閱讀江南地理志時,曾記得通州諸多村落都會在鄉鎮與村落口種下幾株大樹。一來作為標志,二來方便戰時斥候藏匿其中偵查戰況。”
而他們走了好一會兒,依照腳程距離江集村該很近了。恰好這裡又有一顆梧桐樹,那過了這梧桐樹,裡邊指定就是江集村無疑。
宋玉安沒有過多解釋,但此時長安和榮哥兒對他的欽佩簡直無法表達。
長安欽佩中夾雜著一絲羨慕。蘄州的宋家雖不是世家,但因為闔族都是讀書人,一族中出了五六個狀元,三、五十進士,其余功名者更不在少數……這是個非常有名望的書香人家。從祖輩積攢下最多的財富,就是書籍。
長安曾聽翔鶴師兄說過,青陽書院諾大的藏書閣中,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宋家的藏書,另外一半,才是百姓和夫子、學生們捐獻過來的。
而藏書閣中一半的書籍,還不是宋家的全部家當。他們在族地還有一個藏書閣,其中藏書量之大,簡直比一整個青陽書院的藏書還要多。
書籍才是最寶貴的財富,而若以書籍比擬財富,宋家即便不能稱之為富可敵國,也相差不遠。
長安實名羨慕宋玉安可以在書山書海中暢遊,更羨慕他族中積累深厚,讓他可以不出門而知天下事。
相比起長安,榮哥兒的欽佩就直白多了。他就羨慕宋玉安見識廣博,腦子好使。
他自個兒腦子也挺好使的,平常讀書讀個兩三遍就可以將篇目背下來。但記下來只是一時的,若不時時翻閱,過個十天半月再問他,肯定就記不清了。反觀玉安哥哥,不知道那時看過的書籍,至今還能說得頭頭是道,也是厲害。
馬車軲轆發出輕微的響動,他們繞過梧桐樹,進了江集村。
才一進去趕車的澮河就察覺到異樣,靠著車廂聲低聲說了一句,“大人,我們被人監視了。”
徐二郎“嗯”了一聲,沒說其他。
倒是長安三個,聞言怔愣片刻,隨後榮哥兒低聲嘀咕了一句,“現在天色已經晚了,還有誰不回家吃飯休息,在這裡盯人的?這正常麽?”
這明顯不正常。
除非是家有重寶,時時憂心有人來偷,不然誰做這多余的事情?
看來這江集村還真有點不對勁啊,難道盛家的百年積累,沒有藏在鏡湖下,而是真個藏在這江集村中?
因為徐二郎沒發言,澮河也就沒說什麽。他和車轅上坐著的侍衛換了換位置,由那侍衛駕車,他則抱著刀佯作休息一樣靠在車門上。
他是四個河中功夫練的最好的,比墨河還略勝一籌。若是之後暗處的人有動作,他騰出手來可以保護幾位公子。至於大人,不用他保護。
好在這一路走來,暗處的人也只是緊盯著他們,並沒有出來阻止或暗殺。那些人不知道是沉得住氣,還是覺得他們不會發覺村中的貓膩,故此不想自己先失了分寸,鬧出不可收拾的動靜來。
馬車又行駛一會兒,再往前走就要走出江集村了,澮河低聲說了句什麽,徐二郎就叫了停車。
這一片在江集村的西北,整體位置靠近運河。說是靠近,其實這裡運河還遠的很,最起碼還有五六裡的距離。且因為和運河之間還有一座高山相隔,所以百姓們要乘坐運河去別的地方,所花費的時間和功夫,還沒到達通州,再從通州的碼頭乘船出發更方便一些。
這片有稀稀疏疏的林子,林子中有一個個鼓起的墳包。順著墳包往上走,墳包的數量越發密集。
板著夜梟淒厲的鳴叫,榮哥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爹,我們來這裡做什麽?”大晚上來人家墳頭散步,這會不會太囂張了?
看,把人家地裡埋得老祖宗都驚醒了!!
榮哥兒看著那淡淡的紫光,已經一些忽遠忽近的螢火蟲,頭皮發麻,整個人快炸了。
他多想尖叫一聲有鬼,可是記憶力娘親教導過的知識翻湧上來。
這哪裡是什麽鬼火,明明就是磷燃燒起來了。對的,別問磷是什麽,也別問為什麽為燃燒。反正娘說了,這就是一種科學現象,絕對不是鬼怪作祟。
榮哥兒自我安慰,徐二郎和澮河在某一處停住腳。他們腳下是一座新墳。可說來也奇怪,即便是新墳這些墳墓也修的非常小巧,真就和小山包似得。
榮哥兒記憶中還有遼東一些百姓死亡後,家裡人給入土安葬的畫面。那些人的墳墓無不堆的高高的,像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山一樣。可這裡的墳墓,說他們是小土包,都感覺是抬舉他們了。
榮哥兒三人湊上前看了幾眼,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倒是這墳包周圍的土地,似乎比別處堅實一些,草木似乎凋零一些。
榮哥兒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一腦袋漿糊。倒是長安和宋玉安,眸中都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時夜梟又叫了一聲,在暗夜中那聲音嘹亮又刺耳,讓榮哥兒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還很沒出息的打了個嗝,在他爹看過來時,榮哥兒撮了撮鼻子,笑呵呵道,“太冷了,爹咱們什麽時候回去?”
徐二郎開口,“這就走。”
說走真就轉身往山下走,澮河在前邊打著燈籠,徐二郎招呼三人。
榮哥兒見爹真準備帶他們離開這片墳地了,有些高興。可爹想查的事情查清楚了麽?被因為他耽擱了大事才好。
長安深知弟弟的心思,就問徐二郎,“二叔,那裡是入口麽?”
“不確定。”但這片墳地,指定不是普通的墳地就是了。
宋玉安卻想到了別處,“咱們來的突然,可也沒防備人。更何況方才進村時還被江集村的百姓看見了,咱們來過墳地的事情,肯定也會透漏。若東西真埋在這地下,怕是他們會轉移。”
徐二郎道,“無妨,以不變製萬變即可。”
宋玉安聞言點頭,深以為然。
如今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上。江集村的人不動還好,若動……那他們就做那等著得利的漁翁就是。
徐二郎諸人再次坐上馬車,那密林處的某聰雜樹似乎搖晃了一下,之後有輕巧的腳步聲跟上來,直到目送徐二郎一行人遠去,才著急忙慌的回了村子。
而此時整個村子依舊沉浸在黑暗中,但這只是表面,就在靠近墳地的那處宅子中, 其實早已亮起燈。
只是因這裡有密室,而燈又點在密室中,外邊透不出光來,才無人發覺。
等到監視徐二郎的大漢匆匆跑來,將事情如此如此一說,密室中坐著的三個老者,面色登時凝重起來。
其中一人年歲最長,頭髮胡須盡皆已發白。他聽聞老祖宗的墳頭都被人踩過,一時間遏製不住面上的怒意,胳膊顫抖的拍在紅木椅子上。
“欺人太甚,徐士衡欺人太甚。”
另一個老者到沒兄長這麽大怒氣,畢竟那墳地雖說是祖墳。但安葬的其實都是村裡百姓的軀體罷了。至於他們老祖宗的屍首,自然是安葬在盛家祖地,這裡留著的老祖宗的墳墓,其實就是個障眼法,裡邊也就幾身衣裳,其實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衣冠塚。
但即便是衣冠塚,也不是能任人隨便踐踏的。畢竟那墓碑上可是寫了老祖宗的名諱!即便姓氏不是“盛”,而是“江”,但他們都是盛家的子弟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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