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曉從黑暗中現身後，任小明和陳敏都下意識變得緊張了起來，他們可沒忘記這個女人不久前帶給自己的傷害和恐懼，但任小明還是不甘示弱，冷笑出聲。

“你所謂給我的機會，就是讓我被天師聯盟抓住嗎?”

“那又如何，至少你還有活命的機會。”蘇曉似乎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囉嗦太久，她面無表情地將視線緩緩投到扶著任小明的陳敏身上，“你之前既然說她沒有吃過人，那現在呢?你還打算為了她而跟我作對到底嗎?我可以坦白跟你說，現在你還肯悔改的話，我能幫你重新回到靈寶派，看你那可憐的低級符咒技術，說出去都丟光靈寶派的臉，人家說不定還以為我們靈寶派只會製作一些低級符咒而不會別的。”

不得不說，任小明確實有些意動了，但他卻不認為事情有那麽簡單，多年的社會底層生活早就打破了他的一切高傲和希冀，已經定型的耕耘生活模式早就在他心裡存在了，盡管先前寧衍帶著他們賺錢的行為讓他不免三觀動搖，開始懷疑起曾經所受過的痛苦。

盡管他明白有些努力和痛苦注定是白費而不得不欺騙自己說這是有所收獲的，可這次他不認為這個冷漠的師姐會這麽輕易就放過自己。

“怎麽?莫非你以為這是離間手段?”蘇曉也見到了他的抗拒，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想法，隨即微微抬起下巴，盡管語氣平靜，卻表露出滿身的高傲和不屑，“我可不至於用這種低級手段來離間你們......呵，也罷，既然你頑固至此，那也別怪我手下無情了。你可以放心的是，直到我殺死你們或者你們殺死我之前，其他人都不會過來的。”

這可真是......有夠自大的啊。可任小明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有自大的資本。

陳敏卻有些蠢蠢欲試的衝動，因為在下定決心吃了人的她儼然已經比之前厲害更多，甚至有自信能擊敗這個一直在追殺他們的女人！隨著黑色的身影瞬間閃過，她已經迸飛而出了，尖銳修長的指甲刷的一聲劃了過去，蘇曉卻只是輕輕哼了一聲，輕而易舉就躲了過去，接著迅速揮刀，刀光轉眼即逝，隨之而來的便是濺飛的血液和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

女孩蜷縮著身體，躺在滿是雜草的泥土上痙攣著，她的左腿已經被斬了下來，鮮血也不斷從斷口處湧出來。任小明見了當即眼睛紅了起來，睚呲欲裂，怒吼著衝了過去，然而他的下場就跟陳敏一樣，無論如何都快不了蘇曉的唐刀，他也被砍斷了右腿，自膝蓋之下的位置都沒了，強忍著慘叫聲倒在地上，這仿佛是對方的一個惡作劇般，故意砍下他的右腿作為配套。

一人躺下，一人趴下，隔著一兩米的位置，流出的血液有的侵染了野草有的混雜了塵土，面對持著唐刀的蘇曉皆是毫無還手之力。

不知為何，任小明突然想起了那幾天裡陳敏一直向他詢問著番劇主角的奇怪問題，當時聽來十分可笑，如今想來卻是滿心苦澀。

是啊，這就是現實，無論如何掙扎都不會像主角一樣突然爆種擊敗敵人，也不會有主角的幸運。

真的好疼......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完全都敗於對手了。

看著在泥土上掙扎哀嚎的兩人，蘇曉面無表情地提著唐刀問道:“你們誰想先死?”她似乎是在認真詢問這個問題的，而不是在故意折磨他們。

陳敏躺在地上看著她面露苦笑道:“你殺了我吧，就當做是償還我殺死的人的性命，但我希望你能放過他，

他從未殺過任何一個人，哪怕在剛才也只是為了逃跑而傷人罷了。”蘇曉連一點謊言都不肯傾吐而出，堅決地搖了搖頭:“他縱容了你，也是導致你殺人的幫凶，還多次三番兩次辜負了我給予的機會，我已經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任小明卻仿佛對此毫不意外，只是變得平靜了許多開口道:“別再說那麽多廢話了，要殺就趕緊殺吧。”

蘇曉認真地想了想，似乎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便要對著他的頸項舉刀下手，正在此時斷了腿的陳敏卻是掙扎著猛然撲了上來，抱住了她的腰圍，咬牙道:“任小明！好好活下去吧！”

任小明霎時間意識到了什麽，連忙伸手出聲:“等......”

“轟——”陳敏的身體突然膨脹爆了開來，化為一團血霧將蘇曉籠罩了進去，只見那被血霧沾染上的雜草短短幾秒內就枯萎了下來，任小明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呆滯了下來，動作仿佛被靜止了時間。

血霧漸漸散去，不久後就露出了其中的身影，便見蘇曉面無表情地持著唐刀看著他，身上的長衣長褲不少部分都被腐蝕了，露出了大片白皙肌膚，就連單馬尾也短了不少，參差不齊，陳敏的自爆基本上毫無用。

蘇曉微微低下頭來，毫不忌諱對方投來的視線，仍然不理解地道:“為什麽這麽憤怒?我做的事情讓你這麽生氣嗎?若是如此，那些被她殺死的、吃了的人又該如何是好?是不是因為離開靈寶派太久你已經忘記了，捉妖天師的存在意義就是斬妖除魔，無論是為了錢財還是保護別人，當一個捉妖天師違反了這個行為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資格享有捉妖天師這個名稱了。”

“我知道啊——！這些我都知道啊！”任小明忽地面容扭曲，朝著她吼了出來，接著他緩緩低下頭來，流下淚來，哭了出聲，“這些我當然都知道了，可我是人啊，捉妖天師也是人啊，這些我當然知道了......我曾想過做一名充滿榮譽的捉妖天師，受人敬佩，也努力過，可我就是做不到啊，很多事情我就連怎麽努力都做不到啊，可我現在只剩下這件事可以努力了，只剩下這件事可以努力了啊！......為什麽連這一點努力的機會都不肯留給我！！”

“呼嚕——”他聲音忽然間冒出了藍色的火焰，仿佛這黑暗樹林中的幽幽鬼火，那藍色火焰將他全身都包圍了進去，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藍色火焰凝聚在空空如也的右腿上形成了新的部位，他目光血紅地瞪著她，扭曲的面容慢慢轉變為冷酷的神情，“這些我當然知道了，可你為什麽非得逼我走到這一步。”

蘇曉似乎沒有任何驚訝和疑惑，只是歎著氣緩緩閉上眼睛:“搞不懂，想不懂，為什麽非得自我毀滅做出這種傻事呢......人類，真是讓人迷惑。”

可在她感慨著的時候，任小明已經攻了上來，那刀光仍然迅速閃了出去，他的攻擊也十分笨拙，卻硬生生把唐刀給抓住了手中，刻骨銘心的疼痛從切開的肌膚上蔓延進來刺激著神經，鮮血沿著刀刃滑落了下來。

那藍色火焰隨之沿著刀刃蔓延了上去，蘇曉眉頭一挑，就連魃鬼那擁有腐蝕性的血霧都能正面擋下的她這次竟是直接棄刀後退了，後躍了好些距離，似乎在警惕著他身上的藍色火焰，任小明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怎麽?害怕了嗎?”

蘇曉搖了搖頭:“沒必要這樣持續下去，你這火焰固然能傷害我的魂魄，但你自己這樣下去也會被燒死的。”

“怎麽?發現殺不死我就開始耍小手段了麽?”任小明仍然毫不掩飾自己的嘲笑。

蘇曉語氣平靜:“如果我真想殺你，你早就已經死了好多次了。”

這倒是實話，因為這幾天以來她一直都有很多機會殺死他們，可偏偏等到現在，等到他醒過來，可越是想到這點，他越是無故憤怒起來。

“而且，百愈丹也是我讓宋辟非給你的。”

任小明身體一滯，惱怒道:“想不到你如今倒是連這種低劣手段都能......”

“不然你以為他哪有資格得到百愈丹?”

“......”

“閉嘴啊！”任小明緊咬牙關衝了上去，雙手持著唐刀往她揮斬過去，蘇曉空手跟他對決，動作輕巧地躲開刀擊並抓住他手腕往自己拉了過來，抬膝砸向了他的面孔，一陣刺痛沿著鼻子刺激著神經和大腦，鼻血灑了出來，他還沒從疼痛中反應過來就被鞭腿掃到了雙腳，霎時間倒在了地面上。

蘇曉取回唐刀退回了幾步，平靜地道:“你看，你的優勢原本就是符咒，之前還能憑借預先準備的符咒暗算我一把，現在反倒是舍棄優勢而使用不熟悉的力量......你真的有在用腦子思考嗎?”

“你這蠢女人......”任小明似乎還想掙扎，但蘇曉卻是面露無趣地搖了搖頭，轉身就走，“算了，反正那魃鬼也已經死了，暫且饒過你吧，如果你下次想找我報仇還是先學會怎麽戰鬥吧。”

完完全全被小看了，就連一點還擊之力都沒有，似乎隨著他心情的急轉直下，包裹著他的藍色火焰也很快就熄滅了下來，他躺在地上，抬起右手手背擋住了默默流淚的雙眼，“可惡啊......可惡啊......為什麽就是做不到啊......”聲音裡仍然不免帶著些許哽咽聲。

正是因為知道她一直在以自以為是的方式幫助著自己，所以他反而更加不甘起來了。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出現在耳邊，很小，很輕，在這寂靜漆黑的樹林裡卻無比清晰，卻不是蘇曉那種強勁而有力的步伐，顯然不會蘇曉突然返回了。他有氣無力地移開手來，看見了一張小臉出現在自己視野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

“寧......憂?”任小明認出了對方，反而更加驚愕了起來，便見她蹲下身往自己探出手來，他沒躲開，任由她仿佛探空取物般把手伸進了他的胸膛裡......是的，穿過了他的胸膛，他卻是沒有任何感覺。

她摸索了一陣子，緊接著竟是從其中取出了一個像是蟲子般挪來挪去的黑色軟體，任小明被嚇到了。

“能夠給予幸運和厄運的妖怪，你因它邂逅了陳敏，也因它導致了陳敏的死亡，更因它有了復活之事，但這也是不幸的，直到現在以陳敏的再次死亡刺激了你的晉升......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可真是一件難以說清的事情，算得上是福禍相依吧。”寧憂自顧自地開口說話了起來，嗓音甜糯而淡然，“雖然力量微弱，但從本質上來說已經是‘因果’的力量了，以現在的說法也可以說是‘命運’，或許稱得上叫‘運妖’。”

任小明聽了這話卻說不免激動了起來:“那它還能讓陳敏復活過來?”

話音剛落，寧憂手中的黑色蟲子就漸漸升騰起白煙消失了，似乎融入了她的體內，寧憂瞥了他一眼:“剛才還能，現在不能了。”

任小明:“......”

“我說你，是認真的嗎?就這麽喜歡這個女人?”

任小明也跟著沉默了下來，竟是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寧憂歎氣道:“算了，看在你帶給我這麽好的養料的身上，可以滿足你這麽一個小小的願望——可她會忘記你，你也會忘記她，你們之間這段事情不會有任何人記住，即使如此你還願意?”

任小明張了張嘴，可很快他就做出了決定，慘笑出聲:“大概我確實不適合跟女人談戀愛吧，女人啊可真是種禍害......假如不是這個妖怪的緣故，我的生活也不會跟她的生活有所交集， 真正的復活也許就是糾正命運的軌跡吧。我已經認命了，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已經掙扎過了，既然做不到，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寧憂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他的選擇:“睡吧，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回歸正軌。”

......

......

明明都快是聖誕節了，可今天逾州的天氣卻是莫名溫暖，任小明穿著一件長袖就能出門去了，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冷著，當然夜晚還是會變得很冷的。

他往一家咖啡館走了進去，要去見已經約好的客戶，卻沒想到在門口撞上了一個穿著黑色裙子、化著煙熏妝的女孩:“啊......抱歉抱歉。”

女孩細聲細氣地說了一聲對不起，就繞開他來到了等待在路邊的父母身邊，他還能隱約聽見她父母的話語:“這次的相親對象怎麽樣......”

他抬手撓了撓頭髮，內心莫名疑惑，總覺得這三人有些眼熟的樣子......咦，等等，他不該是光頭的嗎?冒出這個想法後，他立即被自己嚇了一跳，開什麽玩笑！他一直都是茂密頭髮來著的，哪來的光頭！

他拋下這些亂七八槽的想法，推開門走進了咖啡館，仿佛注意到了他剛才的視線似的，女孩困惑地扭頭看了一眼，深深地皺著眉頭。

“敏兒，怎麽了?”

“不，沒事，先回家再說吧。”

......

......

生活的軌跡仍然如同往常般運行著，既沒有邂逅，也沒有意外，只有屬於自己的平靜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