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晁說之的質問,眾人齊齊冷眼怒視,寬大的書房內,明明是夏末秋初的炎熱天氣,卻有如三九寒冬。
“哈哈哈哈。”
宋毅昂然而立,縱聲大笑。
雖然早就從德翁等人口中聽說宋毅的惡狀,但這廝這副德性讓人既惱火,又好奇,晁說之按捺一會,終於忍耐不住,怒聲發問:“你笑什麽!”
“我笑諸公,敵友不分!”
宋毅收住笑聲,大聲道:“前說三大近患,建言打擊楊戩,是助諸公力抗群賊,為我大宋保留一份正氣。”
“而罵元祐舊事,則是希望諸公能放棄黨爭,解我大宋危難。諸公,黨爭數十年,國家反而疲敝到難以挽回的境地,難道這就是諸公所希望的嗎?”
“阿諛奉承者,利則合,不利則反目為敵,而我這種直言勸諫者,難道不是諍友嗎?”
眾人若有所思,怒容稍平。宋毅所言並非無因,舊黨中人老一輩被王安石、章惇打擊,小輩又被假裝新黨的蔡京打擊,雙方仇深似海。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平靜後,近來不少舊黨中人四下聯絡,圖謀大規模反擊新黨。
外界或者所知不多,但在座的都是舊黨中堅,明白黨爭一觸即發。宋毅親近宗南泉和晁衝之,知道此事一點也不奇怪。
跟那些因理念而新進的年輕黨人不一樣,在座這些年長者全都經歷過嚴酷的爭鬥,回想舊事時,確實發現國家不進反退。雖然嘴裡一口咬定是新黨弄權導致的災禍,但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曾偶爾飄過懷疑:難道是黨爭引起的?
宋毅見已引起思考,正對晁說之恭敬言道:“晁公問我意欲何為,請晁公上座靜聽。”
宋毅不由分說地將兀自惱怒的晁說之扶到座上,退後三步,對滿座長者拱手施禮,朗聲道:
“三大近患,蘚疥之疾耳。我之意,只在三大遠憂!此膏肓之疾也,有亡國滅種之危!”
“危難之際再起黨爭,恐怕史筆難饒。我意在諸公身後清名也!”
“我意在我中國億萬子民性命、意在我華夏衣冠也!”
宋毅再次後退幾步,舉手過額,彎腰及地,久久不起。
“宋毅敢請諸公,救我華夏!”
有人冷笑,有人依舊憤怒,也有人動容,晁說之疾步上前攙扶宋毅:“快快請起,小友心意,老夫知矣。只是為何如此,老夫實在難解,還請小友教我。”
晁說之一代大家,體恤百姓,清正不阿,又堅決抗金,為此屢遭罷黜,最終鬱鬱病死江上孤舟。看著此人,宋毅心潮浮動,雙手把住晁說之雙臂:“晁公,大宋危在旦夕,經受不起再一次的新舊黨爭了。楊戩此賊開西城所、禍亂宮闈、把持朝政,毒害天下極矣,必須誅除。但是除此之外,請務必忍耐一時,隻以富國強兵為重。”
晁說之連連點頭:“個人榮辱何足掛齒,自當以國事為重。然則三大遠憂為何?”
“遼東、軍隊、子民。”
聽到這裡,眾人怒色大減,晁說之追問道:“遼東、軍隊之說,宗南泉已有書信,德翁也曾專門來此,我亦深以為然,然則子民皆為大宋赤子,為何與遼東並列?”
“子民天下之基也,如今群賊強取豪奪,戮害極甚,天下之基已陷,所以我才說大宋危在旦夕。”
有人不信道:“是不是言過其實了?”
宋毅長歎:“句句實言啊。山東、江南已是危如累卵,其他地方也是民不聊生。諸公,
小子剛才多有得罪,在此賠禮,如有不平,盡管責罰。但無論如何,請設法緩解民眾困境,更務必為我大宋操練一支強軍,以備緩急。” 晁說之鄭重地對眾人說道:“我也認為國家確實有大患,請諸公不要與宋毅計較,好好商議如何解決大患。”
有人讚同,也有人根本不信大患之說。尤其江南之地向來物產豐饒,便是有花石綱擾民,也不過少數幾家民眾受害,怎麽可能民不聊生。危如累卵之說,更是形同譫妄。
但是宋毅後來的態度讓他們心氣稍平,既然有晁說之出面緩頰,又有前番大疫時宋毅相助舊黨,反擊楊戩蔡京的大功,有人便大度地說道:“少年意氣,可以理解,只是剛強易折,以後要注意了。”
“還有,對先賢、長輩豈可無禮。”
宋毅恭敬點頭受教。
還有一些人依舊憤怒,任憑晁說之勸解也無濟於事。最後還是宋毅祭出神醫大法,為眾人好好診治一番,又拿出晁衝之宣揚已久的神藥速效救心丸、冠心蘇合丸,才算取得諒解。
即使如此,還有三人拂袖而去。這三人都是多年老友,志同道合,如今負氣而去,晁說之等人百般勸阻無效,隻得又罵了宋毅一通。
接下來的氣氛終於緩和,眾人進一步探討應對遠憂之策後,又興致勃勃地考校了一番宋毅的才學。 晁說之更設宴留客,眾人把酒言歡,大醉方歸。
眾人都非小民,各自帶了隨從。此前書房對罵,隨從和晁府下人都聽得清楚,一夜之間,宋毅面對舊黨骨乾誇讚王安石變法,大罵司馬光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舊黨雖已勢弱,終究是名震天下的龐然大物,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消息傳到蔡府,一貫高舉變法大旗,借以打擊政敵的蔡京難得的露出迷茫之色。
此時賓客均已散去,只有幾個兒子在側。見父親迷惑,長子蔡攸不以為然道:“父親老糊塗了吧,總是胡思亂想。我看這宋毅就是個心向新法的熱血少年,陰差陽錯上了舊黨大船,偏偏心無定見,行事沒有章法,所以舉止荒唐,鬧出這等笑話。這種蠢貨,由他去就是了。”
蔡攸極善迎合徽宗,阿諛起來連臉都不要,所以很得徽宗歡心。借著蔡京的威勢,又經過這麽多年的經營,蔡攸實力強盛,已隱隱有與蔡京分庭抗禮之勢,言語間也不似以前那麽恭謹,甚至時有譏刺。
蔡眥(zi)排行第八,是眾兄弟中最小的,向來得到蔡京寵愛,見老大如此,蔡眥冷哼道:“大哥連父親都不放在眼裡,又怎知那宋毅是不是也和你一般,自以為是,不將舊黨前輩放在眼裡。這等無法無天的少年,最會搗亂,萬萬不能讓他通過童子試,得到搗亂的機會。”
見老八頂撞自己,蔡攸大怒,與蔡眥你來我往地爭吵起來,最後恨恨地摔門而去。蔡京陰沉著臉道:“那個宋毅摸不清路數,先別管他,讓楊戩頭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