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老練的醫生都經常進入“賢者狀態”——搶救危重病人時,心無旁騖,對與搶救有關的一切洞察秋毫,分秒必爭而步步無錯;對與搶救無關的一切視而不見,仿佛天地間只有病人。
宋毅就在此刻進入了賢者狀態,他完全無視了親屬的哀求哭泣,無視了不遠處逼近的打手,目光在第一時間掃過傷員全身,進行了初步判斷:
神志清醒,能勉強站立——受傷不久,機體處於代償期,尚未真正休克,在這個缺少設備和藥物的時代仍有搶救機會。
大量活動性出血——不采取有效措施的話,很快就會失血性休克,然後死亡。
右前額有明顯傷口,被親友用力壓著的左臂也在冒血,其他地方暫未見到受傷跡象,不過需要進一步明確。
措施:緊急止血,同時進一步檢查,排除其他問題。
對於技術精湛的醫生來說,由於一切都成竹在胸,上面這些看起來很多,其實就是一瞬間的觀察和思考。至於如何止血,在這個時代根本無解,在後世卻只是醫學生的基本常識——利用病人自身骨骼壓迫動脈止血。
宋毅大步上前,直接就把手指按在了右耳上方約1.5厘米不到的凹陷處,那是顳淺動脈最易觸及的搏動點,它掌管著人體額、頂部的血液供應,閉合了顳淺動脈,額部和頭頂的出血自然就能停止。
堪稱時代神跡的事情就在宋毅一按之下出現,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剛才還噴泉一般源源不斷的血流瞬間停止。
人們呆呆地看著,一時無法回過神來。宋毅早把目光投注在了左臂上,前臂處應該有一個不小的傷口,那裡甚至有大量的血液透過衣服和親友的手掌冒出來,又沿著衣袖滴成了一道血線。
宋毅看清位置,對孫堅等人喝道:“快拿剪刀過來!”
幾個少年立刻撲向馬車去拿剪刀,孫堅手上卻早已抓著刀,此刻一步就躥到身側,宋毅直接吩咐道:“剪開左臂袖子。”
碰到溫熱滑膩的鮮血,孫堅的手略微有些哆嗦,卻還是麻利地剪開了衣袖,露出整條手臂。
“左臂抬起外展外旋。”
少年們複雜的東西暫時還不會,但肢體外展外旋是最簡單的操作,立刻有一個少年抓住傷員左臂做了個不太標準的外展外旋。
這就夠了,宋毅左手按著顳淺動脈不放,右手拇指準確地壓住上臂肱二頭肌內側,那是肱動脈最易觸及的搏動點。
肱動脈供應手臂血液,人們熟知的“脈搏”、“搭脈”,就是指肱動脈分支之一的橈動脈,因此宋毅用力把肱動脈壓在肱骨上後,血管被強行閉合,出血立刻停止。
見到出血徹底停止,親友們長長地松了口氣,兩個女子甚至一屁股坐到地上,淚水還在流淌,臉上卻笑開了花。
宋毅卻深知真正的挑戰在後面。若是後世,下一步清創縫合就完事了,最多再做一些檢查,給傷員輸液或者輸血即可,但此時的清創縫合就是一大難關。
好在已經有了酒精這關鍵神物。
“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以前有沒有什麽病?”
宋毅一邊喝問,一邊檢查,確認沒有其他問題後,沉聲吩咐道:“準備清創縫合,劉仁山,你負責前額的傷口,孫堅,你負責手臂的傷口,其他人配合。”
劉仁山就是瘸腿的劉郎中,雖然論歲數他都能做宋毅的父親了,卻堅持叫宋毅為老師,聽到宋毅的吩咐,他和孫堅帶著少年們飛快地準備,臉上卻都有難色。
眾人都接受過清創縫合的培訓,只是畢竟時日過短,又缺少足夠的實踐機會,除了孫堅和劉仁山等少數幾個縫過一兩次真人,大都隻拿著豬肉練過,可以說全是菜鳥,水平還不如後世的實習醫生。
器械就更不用說了,宋毅花了大價錢定製的土版“持針器”醜陋又不太合手,土版“止血鉗”同樣醜陋,等劉仁山用二者配合夾出一直浸泡在酒精內的清創縫合專用針——帶弧度的繡花針,老臉頓時有點發燙,更有點發怵——這女人用的玩意,真的能在人身上縫線?真的能把這麽嚴重的外傷治好?
圍觀的人群本來對宋毅的徒手止血術驚歎不已,幾乎疑為神人,此刻見他們拿出什麽繡花針、繡花線、繡花剪,不由哄堂大笑。
孫堅等人本就在羞臊,被人們這麽一笑,頓時面紅耳赤,手腳都慢了許多。
宋毅罵道:“孫堅!劉仁山!你們是醫生,不是玩雜耍的,在意別人的眼光做什麽?醫生眼裡就只能有病情,如果有益於病情,別說繡花針,就是牛矢馬溺也得用。”
二人並眾少年一凜,各自應道:“是!”
“喲呵,好大的威風哈。”
幾個交子鋪打手推開圍觀的閑漢, 上下打量著宋毅:“小子誒,哪個洞裡鑽出來的,老爺們打的人,你也敢救?”
少年們的動作頓時又停住了,宋毅怒道:“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大醫精誠》都白讀了嗎?”
孫堅和劉仁山面有愧色,手上動作加快,各自用酒精給傷口衝洗、消毒,痛得傷員直叫喚。要不是預先說清楚,又有幾名少年強行夾住傷員,弄不好宋毅止血的手指都要松動了。
“沒聽到老爺說話嗎?特麽的你小子還裝!”
打手們怒了,跟在打手們身後的二人穿著利落,腰間懸著利刃,一副專門砍人的青手裝扮,此刻也上前一步,手按利刃,虎視眈眈地盯著宋毅等人。
宋毅確認壓迫止血無誤,傷員沒有再出血,這才轉向眾打手問道:“你們傷了人還不許救治,是想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逼死人命嗎?不怕王法懲治嗎?”
“嗬嗬,你們聽聽,”為首的打手一臉詫異地看向四方:“這哪來的土包子,還拿逼死人命來嚇我們。”
他呸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逼死人命又怎的,這廝欠了錢不還,別說打死他,就是連他老母、渾家、女兒一起拖去賣入青樓,又或者一起都打死了又怎的?你咬老爺我啊?”
其余打手都哄笑起來,紛紛道:“老爺們一年到頭逼死的人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倒是讓你家王法來懲治老爺啊。”
“俺們楊老爺就是王法,小子誒,你怕不知道俺們楊老爺的親叔是誰吧?楊太傅聽過沒?說出來嚇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