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老爺專指爺爺，而非之後對權勢者的尊稱。見這幫人在宋毅面前口口聲聲老爺，少年們怒氣填胸，除了孫堅和劉仁山專心消毒清創外，其余少年各自上前，只要宋毅一聲令下，就要衝上去廝打。

　　“退下，扶好傷員，幫孫堅他們縫合。”

　　宋毅喝退眾少年，語氣溫和地對打手們說道:“哦，原來是楊太傅家的，怪不得敢當街傷人。”

　　打手們得意起來:“嗬嗬，土包子還不算太蠢，竟然知道我家楊太傅的威名。”

　　“嗯，楊太傅嘛，確實是威名赫赫。太傅者，帝師也。楊太傅以宦官之身，而為皇帝之師，官家的寵信不問可知。”

　　宋毅按著傷員的血管不放，語氣依舊溫和，聲音卻越來越大，幾乎是在向圍觀者們科普楊戩楊太傅的威勢。

　　這種當街傷人、當街救治、當街威脅的事非常罕見。且不說孫堅等人的清創縫合驚世駭俗，只看當事一方跟血糊也似，另一方背後又站著宮裡的大貴人，就已經足夠吸引人。因此圍觀者越來越多，漸漸有擁堵整條街道之勢。

　　打手們本來有些不耐煩，然而宋毅說話越來越好聽，把自家主人大靠山的威勢說得清清楚楚，比他們自己說得還威風，圍觀者個個聽得面露異色，一副被嚇到了的模樣，打手們個個與有榮焉，連腰杆都挺直了幾分。

　　“楊太傅的親侄子、你們的東家楊伯求，也是聰明伶俐的大富豪，名下產業眾多，鹽鐵茶糧無所不賣，櫃坊(賭場)、交子鋪賺翻了天，還開了濟仁堂，也是個賺大錢的好買賣。似這般天下第一等的富豪，又有天下第一等富貴的叔叔，讓你們當街打死些小小的平民百姓又算得了什麽?”

　　為首打手滿意道:“小子還是挺懂事的，知道厲害就好，還不趕緊帶著你的人滾開，老爺今天心情好，剛才你對老爺的冒犯就算了。”

　　“呵呵，”宋毅微笑，對漸漸已經望不到頭尾的圍觀人群揚聲說道:“諸君，開封府乃天子居處、首善之地，上百萬軍民在此安居樂業，誰不想柴米油鹽，妻兒老小，和和美美過日子?”

　　人們不知道這個少年要說什麽，沒人看他，個個盯著孫堅等人笨拙的動作，時不時地倒吸一口冷氣，似乎那“繡花針”扎在自己肉裡一樣。

　　遠處的人們看不到也聽不清，都踮起腳尖昂起頭，有的人甚至往樹上、屋頂爬去。

　　“然而有人不讓你們如願。諸君請想想:你想抱著兒孫就著花生米喝口小酒的時候，有人卻可以仗著這天大的威勢，隨時砍你和你兒孫幾刀，將你們砍成這般模樣的血人。然而砍人者不但不用逃跑，甚至可以站在現場，不準醫生救你，因為他們的主人就是王法，他們主人的叔叔是太傅！”

　　圍觀者的注意力頓時從孫堅等人手上轉到了宋毅身上，聽清楚宋毅言語的人們無不面露懼色，更多的則是怒色。

　　打手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喝罵:“你個土鱉胡說什麽。”“你想死嗎?”“特麽的，砍死他！”

　　“聽到沒有?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他們也敢砍人。”

　　宋毅毫無懼色，按住沈憐柔拚命扯他袖子的手，對打手們厲聲喝道:“爾等死到臨頭還不知嗎?”

　　面對打手們時，宋毅一直語氣溫和，突如其來的厲喝嚇了他們一跳。宋毅根本不等他們發作，連續不斷地厲聲喝問:“爾等不過是小小打手，可知在我濟州府，你楊氏濟仁堂的打手死了多少?囚禁發配又有多少?”

　　這句話頓時震住了蠢蠢欲動的打手們。

他們之所以橫行霸道什麽都不怕，是因為深信楊伯求的權勢，認為隨便作惡也沒事。然而濟州濟仁堂的打手跟他們是一模一樣的身份，如果濟州打手會死會囚，那自己開封的打手憑什麽不會死?　　“可知在我濟州府，濟仁堂的坐堂名醫林秋山是何下場?濟仁堂的掌櫃、楊太傅的族人楊瀆又是何下場?”

　　宋毅掃視眾打手，冷冷道:“二人作惡多端，引起公憤，林秋山死於我手，楊瀆更被我濟州人活活打死！”

　　濟仁堂的坐堂名醫死於他手！他還好好地站在開封府的街頭，神氣活現地說出這件事！打手們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眼前這個少年的形象忽地變得凶惡起來。

　　此時所有人的眼神全都集中在了宋毅身上，雖然孫堅等人的縫合依舊驚人，卻沒人再關心他們。

　　宋毅掃了一眼孫堅和劉仁山的動作，雙手毫不動搖地按緊傷員的血管，口中高聲說道:“爾等的東家楊伯求，坐擁億萬家財，卻仍勒索追逼平民，連救死扶傷的醫館都成了他吃人的工具， 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此等惡人，不應縛以王法嗎?”

　　遠遠地有人高呼道:“應該！”

　　楊伯求在開封府大名鼎鼎，對上結交士大夫，對下戮害的平民百姓卻實在不少，頓時有許多人呼應:“抓住楊伯求！”“殺了楊伯求！”

　　圍觀的人群裡也夾雜著一些長衫儒雅的文人，其中不乏路過的官員士紳，有人聽說過濟州的事情，猜出這個少年就是宋毅，不由低聲道:“這個宋毅，在濟州鬧出偌大的事情，在開封難道也要搞事嗎?”

　　同行者笑道:“真是個不安分的少年，跟太學裡陳東那幫年輕人一樣，什麽都敢說。不過有才華的年輕人大都如此，你看他又是嚇退打手，又是罵楊伯求，手上好象還按著那血人，聽說他醫術了得，大概是在救治?”

　　另一人點頭道:“應該是在救治傷員。還好他不象陳東那麽瘋狂。陳東那廝天天叫囂著應該嚴懲楊太傅、隱相、蔡相，弄得只要聽說陳東來了，人們就紛紛躲避，連見他的面、聽他說話都不敢。”

　　“呵呵，這是自然。聽說宋毅是舊黨心頭肉，能被舊黨那幫老成精怪的家夥看重，當然是有分寸的。”

　　宋毅止住圍觀者憤怒的呼喝，稍微等了等，四周反而更加安靜，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奇怪而大膽的少年。

　　寬闊的大街上聚集著數千人，卻詭異地鴉雀無聲。宋毅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揚聲喝道:“楊戩楊太傅，比其侄楊伯求更為可惡，戮害天下更甚，更應縛之王法，以謝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