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緩緩向前，一路為各鄉剩余的瘧疾病人診視，只在濟州邊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進入了曹州地界。

　　不過數裡之遙，濟州境內生機勃勃，所有臭水溝都被填埋，所有垃圾都被清除，處處顯得乾淨利索，一副百廢待興的災後重建景象，曹州境內卻死氣騰騰，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即便進了村莊，所見的也唯有幾個面色沉重的村民，偶爾能聽到的動靜就是哭聲。

　　在各個村莊都碰了一鼻子灰後，下午時分，車隊帶著發不出去的藥物來到一個不小的集鎮。上一次，孫堅他們就是在這裡被打得個個帶傷，車子被搶，藥物被當垃圾丟棄，不得不回濟州重新取藥。

　　這一次，晁氏為首的士紳們給車隊配備了十名精悍的護衛，務必要保證孫堅等人不受傷害。

　　眾人捏著鼻子繞過幾個露天的大糞坑，前面是一個不小的池塘，池塘裡盤踞著大量孑孓，竟已遮住了一半水面。

　　車隊中人都是參與過消滅孑孓行動的，有人取出配製好的藥物投放，孑孓受驚，立刻潛入水底，水面頓時一清。

　　“幼蚊如此之多，真不知曹州疾疫到了何種可怕地步。”

　　孫堅感歎一聲，大步走向鎮中心。那裡有祭祀的高台，上一次，孫堅他們就是因為宣傳祭祀無用而被痛毆。

　　接近鎮中心時，所見的居民一下子多了起來，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往祭祀高台趕來的人群。

　　當孫堅看到高台時，終於有人認出了他們，原本顯得有些沉寂的街道忽地活泛了些許，開始只有人交頭接耳，漸漸地開始口出惡言。

　　護衛們緊張地圍攏過來，將孫堅等人擋在身後，個個都將手按在了腰間刀劍上。

　　見這次多了大批拿著凶器的漢子，鎮民們的罵聲倏然而止，眼中仍然滿是痛恨之色。

　　孫堅他們被打得灰溜溜逃走後，鎮上病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日漸增多，死去的人已有不少，按照主持祭祀的神漢解釋，這都是那些濟州人擾了祭祀所致，所以需要一場更隆重的祭祀。

　　孫堅對人們的眼神視而不見，撥開身前護衛繼續前行。

　　他原是讀過不少書的，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棄書種地。人道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雖然年紀不大，但他是此行頭領，言行間又自有氣度，一乾文盲護衛見了，沒有一個出聲反對的，都默默跟著前行。

　　走了幾步，孫堅眼神忽地一凝，高台上綁著一個少女，少女腳下是大堆的乾柴！

　　他身後的護衛等莫不變色。這年頭祭祀乃是重中之重，誰都懂得祭祀的大致規矩。所謂祭祀，自然需要祭品，重要祭祀必需三牲，更重要的祭祀則需玉帛等貴重物品，以示誠心，而最重要的祭祀，甚至可以活人為祭品。

　　少女看來是拚命掙扎過了，披頭散發，臉上脖子上都是傷痕。孫堅擠到前面看去，少女雙眼紅腫，目光空洞無神，顯然已經絕望。

　　看到孫堅這群濟州人，台上神漢、台下鄉紳、裡老幫閑……個個如臨大敵。只是見到那十名帶刀凶漢，眾人又不敢輕舉妄動，湊到一起小聲商量起來。

　　還沒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不遠處忽地響起撕心裂肺的哭嚎，圍觀的人群讓出一條通道，兩個婦人互相攙扶著踉蹌而來。

　　見到兩個婦人，神漢面色又是一變，瞪著台下一個漢子道:“怎麽回事，你不是說都搞定了嗎?給了你那麽多錢！”

　　漢子點頭哈腰道:“蠢婆娘不懂事，

我這就去罵她們。”　　此時兩個婦人已經到了台下，一邊衝著被縛少女大聲哭叫，一邊想爬上台去，卻被幫閑們死死攔住。

　　少女本來一動不動，見到婦人後卻猛烈掙扎起來，喉間發出嗚嗚的聲音，又說不出一個字，顯然嘴裡被塞了東西。

　　聽婦人的哭喊，她們是少女的母親和祖母，雙方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少女眼中淚水橫流，淒婉絕望痛恨諸般神色交織，看得孫堅心神大震。

　　那漢子跑到婦人跟前大聲喝罵，婦人們只是哀哀哭泣。漢子見婦人不走，士紳神漢都目光不善地瞪著自己，情急之下拔拳就打。

　　兩個婦人本來只是一心爬上高台，此時忽然瘋狂地撕咬起這個漢子來，漢子一時竟不能擋，被撓得連連後退。

　　“夠了！”為首鄉紳惱怒地罵道:“你們幾個都是死人嗎?還不上去幫忙?”

　　幫閑們一擁而上，拳腳如雨而下，兩個婦人立時被打倒在地。 台上少女見了，掙扎得更加激烈，連綁縛固定的木柱都搖晃起來。

　　“住手！”

　　孫堅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走到高台前。護衛們緊隨而上，場內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見到這幫外鄉人突然出頭，幫閑們的拳腳頓時緩了下來，為首鄉紳嚇得後退一步，隨即惱怒地叫道:“你想幹什麽，以為我們曹州人好欺負嗎?”

　　台上神漢見狀，高聲叫道:“對，我們曹州人不是好欺負的。鄉親們，濟州人又來害人啦，打死他們！”

　　“打死濟州人！”

　　圍觀的鎮民來自附近三個集鎮、幾十個村莊，雖然點火時辰未到，已經聚集了上千人。聽說濟州人又來害人，本就積聚了驚人怨氣的人們頓時暴怒了，蜂擁著向高台衝過來，打死濟州人的呐喊聲驚天動地。

　　車隊中所有人都嚇得面色劇變。照這個聲勢，就不是打得鼻青臉腫那麽簡單了，弄不好全得死在這裡。有十個護衛又怎麽樣，鄉下人誰家沒有鋤頭釘耙，區區十把刀，難道還抵得住上千人的衝擊?

　　孫堅深吸了口氣，原本驚慌的面色逐漸鎮定下來，忽地搭住高台邊緣縱身一躍，身體就到了高台之上。

　　見到有人跳上高台，喧囂的叫罵聲頓時小了許多。

　　神漢嚇了一跳，猛地後退兩步，色厲內茬地叫道:“你想幹什麽?還不下去！”

　　孫堅看都不看他，對著眾人舉起右臂，緩緩地轉了一圈。台下眾人不解其意，聲音卻越發地小了。

　　這時孫堅才一字一句地高聲說道:“要燒，就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