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說之額上微汗，不由頻頻看向殿外。

　　象是感受到了他的焦急，片刻之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殿門外停留下來，隨後一封加急奏報被呈送上殿。

　　禦覽過後，官家有些發愣，隨手遞給梁師成。梁師成看過之後高聲說道:“恭喜陛下，陛下恩被四海，感動上蒼，濟州大疫一朝弭平，實乃當今堯舜也！”

　　難怪剛才還被朝臣們當作大災的疾疫一下子沒了，原來是我堪比堯舜的功德感動了上蒼。宋徽宗心中頓時大喜，看著余深、王孝迪等人笑眯眯地說道:“諸君過慮了，濟州疾疫平矣。晁少監諸位實在無過，宗南泉自然也是無過的。”

　　風雲突變，余深等人目瞪口呆，都一時說不出話來，獨有梁師成說道:“宗知府和晁少監諸位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事實證明填溝滅蚊非常有效，此策反對者眾多，若非宗知府極力推行，豈能這麽快平息?”

　　今天楊蔡二黨簡直不把堂堂隱相放在眼裡，梁師成頓了一頓，決定捎帶上那個無足輕重的巨野知縣，也好略微震懾二黨。

　　“巨野縣無視闔府百姓性命，公然悖逆上官，極力阻擾救災妙策，造成大量百姓身亡，激發民變，理應嚴懲！”

　　王孝迪白時中等人面色微變，幾乎不敢看梁師成，唯恐隱相一時不高興，把自己也捎帶進去。

　　舊黨中人則氣勢大盛，一時間揚眉吐氣，仿佛又回到那個司馬光、呂公著秉政的元祐更化時代。在那時，舊黨意氣昂揚，痛擊一乾新黨奸賊，將之統統遠竄。

　　要是如今也能來個重和更化多好啊！

　　見舊黨氣焰頗盛，蔡京沉吟片刻，親自出場說道:“老臣請觀此奏。”

　　蔡京要看奏折，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他拿到奏折，細細地看了一遍，抬頭說道:“濟州府填溝滅蚊竟收奇效，令我大宋子民得脫大難，令老臣不勝之喜。究其根本，此皆陛下之功也——陛下英明仁厚、德被蒼生，這才令我大宋政通人和，國富民強，便有一時災禍，也能立即平息。依老臣看來，縱使堯舜禹湯，也不遑多讓。”

　　奸賊！馬屁精！一乾蔡黨之外的朝臣紛紛在心中鄙視，官家臉上卻現出悠然自得之意，到底是最知朕的老臣！

　　“然而細觀奏折，臣卻有一個疑問:疫情早在數日前便有平息之狀，新發病的病人越來越少，原來的老病人也在宋姓少年神藥治療下紛紛痊愈，足證填溝滅蚊和神藥有效——為何濟州府卻不及時奏報，以便其他州府盡早推行，盡早控制疫情——如此，則可多活多少病人?”

　　“莫非濟州府別有隱情?又或者，另有心思，專為今日?”

　　狗賊！舊黨眾人無不在心中痛罵。

　　問得好！不愧為蔡相！蔡黨楊黨無不暗暗讚歎。

　　蔡相此問直擊舊黨要害。如果宗南泉等人罔顧其他州府百姓性命，卻為了對付異己，故意設計了這個局，專候自己這些人跳出來，再令負責奏報的黨羽及時呈上奏折，那官家得知真相後必定震怒，必定讓舊黨弄巧成拙！

　　甚至都不需要證明，只要官家心裡生出疑問，那今天真正輸的就不是自己同黨，而是舊黨。

　　宋徽宗臉上果然顯出疑色，又夾雜著怒意。他是古今公認的大藝術家，聰明絕頂，書畫冠絕天下，詩詞茶藝均可觀，各有著作流傳後世，又通弓箭蹴鞠諸般技藝。這麽聰明的人，如何能容得他人蒙蔽自己。

　　“查！皇城司務必多派幹才，

從速查清真相！”　　一個宦官戰戰兢兢地應了。此人掌管皇城司，官職是內侍都知，正六品，在這大殿之內是最小的官兒了，如梁師成輩，踩死他不費吹灰之力。

　　天下承平，又屢遭重臣壓製，皇城司荒廢日久，連皇帝都幾乎忘了自己這支名義上的親軍。司內人手雖然還是眾多，但除了參與宮禁宿衛的五個指揮三千親從官外，余者專司刺探的五六千親事官大都各謀營生，靠著昔日一點威名混口飯吃，哪還有往日的滔天氣焰。

　　今天突然被官家提起，又明顯卷入黨爭，甚至牽連到隱相梁師成這老祖宗一般的存在，怎不令這小宦官膽戰心驚。

　　官家見到這宦官模樣，不由皺起眉頭，想了想，他對丹陛之側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溫聲道:“三哥，你已長大，應為我分憂了。就由你來提舉皇城司吧。 ”

　　此人正是徽宗第三子趙楷，聽到徽宗此命，朝臣各自心中震動。

　　此時的太子是嫡長子趙恆，然而趙恆生母早死，生母死後年幼的趙恆又遭到宦官暗算，所以失了徽宗寵愛。

　　這位趙楷則備受寵愛，他與徽宗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既聰明，又擅長書畫，怎能不深得聖心。

　　他被封嘉王后仍住京城，隨意出入宮禁，二年前甚至在眾臣反對下被封為太傅——太傅者，帝師也。子為父師，如此荒唐的事情都做出來了，可見其在官家心中地位。

　　現在官家讓他提舉皇城司，管理這曾經威懾百官的龐然大物，手下擁有近萬名兵卒，又有刺探監察大權，還掌管部分宮禁宿衛，其中深意，怎不令人心驚！

　　另外且不說東宮之位，文官們好不容易把皇城司關進籠子，現在換了趙楷這等強勢主人，猛虎必將出籠，難道又要回到當年百官在家裡都不敢說話，隨便一個皇城司小卒都敢勒索欺凌大臣的境地嗎?

　　趙楷卻是意氣風發，高聲答道:“兒臣願為陛下分憂！”

　　趙楷不愧為昂揚少年，辦事雷厲風行，僅僅半個時辰後，便有數十騎奔出東門，往濟州方向疾馳而去。

　　而此時的濟州，籠罩全州的疾疫陰雲初散，新發病的病人寥寥無幾，老病人大都明顯好轉乃至痊愈，一府四縣全都是努力恢復的大好氣象。

　　西門外，一支小小的車隊整裝待發。面對親自出城送行的宋毅，為首的孫堅一揖到地，鄭重說道:“老師放心，這一次，我們絕不會再被趕回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