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時，即便濟仁堂勢力再強，至少在官面上不能明著拿自己怎麽樣。屆時再尋求晁氏幫助，只要能熬到童子試後，自己就是官家欽點的神童，身份非同一般。更主要的，既然楊瀆已死，就能把楊瀆與濟仁堂切割開來，對方沒有理由非得為一個不佔理的小小掌櫃出頭，來為難時常能見到官家的神童。

　　於是宋毅又說道:“民變何等大事，抓回牢房再審未免耽擱，就在這裡審問，得到口供，馬上抓人，以防萬一。”

　　防你妹的萬一，錢小乙心裡嘀咕，猶豫道:“不是已經控制形勢，沒有民變……”

　　“啊！”

　　遠處忽然響起淒厲的嘶喊聲，也不知是多少人在一起哭喊，一時間將那許多婦人的哭聲都壓了下去。宋毅面色一變，隨即四面八方都傳來了哭聲、喊叫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漸漸匯成洪流。

　　錢小乙渾身一震，顫聲道:“這，這莫非，莫非?”

　　象是回答他的問題，四面八方的哭喊聲急速地往城東集中，在這集中的過程中，哭聲越來越低，喊聲越來越響，最終傳出了一個可怕的聲音:“殺奸商！殺狗官！”

　　無數人轟然響應:“殺奸商！殺狗官！”

　　錢小乙呆呆地看向城東，喃喃道:“不是已經控制住了嗎?領頭的抓了那麽多，怎麽還發動得起來?再說白天連禁軍都調動了，他們還敢反，不怕死嗎?”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宋毅也看著城東:“不該死的親人死了，祖祖輩輩傳下的田突然成了公田，眼看要活不下去，這般打擊下，豈是拿著刀槍就能嚇住的。又哪裡需要多少鼓動，幾聲痛哭足矣。”

　　“那，那我們怎麽辦?”

　　“把這些人綁了，勞煩錢兄帶幾個人押解，連夜審問他們的不法情事。其他人跟我去城東，宗公托我以重任，理當竭力報效，望諸君各自奮力，平定變亂後，我必向宗公舉薦有功之人。”

　　未來的有功之人們木楞楞地看著宋毅，心中早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一個公人戰戰兢兢道:“宋先生，那可是民變，聽這聲音，起碼有幾千人，弄不好上萬，哪裡是我們這幾個人壓得住的。”

　　馬上有人附和:“是啊，我們去是送死。”

　　“對，不是有禁軍嗎?讓禁軍鎮壓，我們還是先回醫館等著吧。”

　　這些人越說越怕，甚至不等宋毅和錢小乙答應，就亂糟糟地往回跑。錢小乙大怒，喝道:“站住！你們想吃板子嗎?”

　　宋朝衙門裡的弓手並非職業公人，更非軍中弓箭手，只是以此完結差役的普通民夫，哪有什麽紀律和勇氣。雖然個個手上拿刀持弓，對變亂的恐懼依舊輕易壓過了打板子，他們照舊沒命奔逃。

　　見官差都逃了，一眾丟棄武器跪在地上的打手們也蠢蠢欲動起來。

　　“直娘賊，一群沒卵子的膽小鬼，再跑，就吃老爺一刀！”

　　院小七擋在弓手們逃跑的路上破口大罵，院小二院小五兩個則一聲不吭，各自挺刀站在兩旁。大街上沒有遮擋，光線強了許多，三人手中凶器映著寒光，望之令弓手們不寒而栗。

　　呼延灼則連刀帶鞘劈頭蓋臉往打手們身上砸:“老老實實跪著，亂動者死！起身者死！說話者死！”

　　打手們早被他連殺二人的血勇震懾，此刻沒了歪嘴這個主心骨，手上又沒有家夥，加上跪下之後失了心氣，被他毆打恐嚇一番後，索性認命，乖乖地跪著不敢再動。

　　弓手們則進退兩難，

院氏兄弟個個醜陋而又凶相畢露，手裡的刀看起來好嚇人，小巷裡兩具無頭屍體還躺著呢;但城東那邊同樣可怕，自己這點人過去就是送死。　　“諸君，醜話說在前頭，不聽命令的，當場斬殺;就算有人運氣好逃掉，我必報告府衙捉拿，早晚也是一個死。”

　　宋毅不慌不忙地恐嚇著一乾不知法度的平民，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看諸君衣著，吃飽穿暖都未必能做到，上有父母要贍養，下有兒女要吃飯，還有幾位恐怕尚未嘗過女人的味道——你們就甘心一輩子這麽苦巴巴地嗎?”

　　不等眾人多想，宋毅提高聲音一指城東:“朝廷八十萬禁軍，幾十萬廂軍，走那條路，死路一條！”

　　弓手們神色迷茫，宋毅的話說到了他們心坎裡，這時的老百姓，尤其西城所肆虐的兩京兩河、花石綱重壓的江南，確實到了無路可走的窘境。

　　“但是，現在就有一個老天爺賜給你們的大好機會，跟著我，抓住這個機會，就能得到重賞，其中立下大功的，我將向知府舉薦，讓你得到出路，擺脫這個吃不飽穿不暖還隨時可能被欺壓的境地。 ”

　　不少弓手的呼吸粗重起來，他們實在是苦夠了、窮瘋了，實在是太渴望過上好日子了。

　　一個瘦弱的年輕弓手猛地舉起手中刀:“拚了！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神醫菩薩，你是好人，不會騙人，我跟著你乾！”

　　眾多弓手無一例外，紛紛舉弓提刀高呼:“跟著宋先生，拚了！”

　　軍心可用啊，宋毅松了口氣，又給大夥吃了顆定心丸:“大家莫怕，其實並無多少凶險，叫喊聚集的人數雖多，但都是悲憤下臨時起意，連像樣的武器都不會有。而府衙早有準備，禁軍不多會便到，烏合之眾哪裡經得住禁軍攻擊。所以我們要去做的，其實不是鎮壓民變，而是救那些百姓，讓他們免遭禁軍屠戮。”

　　弓手們頓時心中大定，連打手們都徹底熄了心思。宋毅分析得太對了，哪有這樣就能起事成功的。

　　便連錢小乙、院氏兄弟等都放下心來，順帶挺直了胸膛:我們這是救民於水火啊！

　　徹底控制人心，宋毅一揮手:“分頭行事，出發。”

　　錢小乙此刻已經決意幫助宋毅，押著打手們去栽贓陷害，這是他的拿手好戲。宋毅帶著眾人直撲城東，濟仁堂和西城所都在那裡。

　　一路上仍有不少人往那邊趕去，宋毅也不管，隻帶人快速前行。堪堪接近濟仁堂，已經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身影，還有濟仁堂那高大的門楣，宋毅眼前忽然一亮，定睛看時，濟仁堂內躥出一縷火苗，隨後似乎是有巨人吹了口氣，火苗驟然壯大，火光耀紅了整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