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許人等,也不瞧瞧自己如今兒的身價與地位,單單憑借那上一輩兒的留下一紙婚約,還真以為可以飛得上枝頭去,成為凰鳳不成!”
菊紋上裳,下罩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雲絲披風搭肩。
發成驚鵠髻,唇角留著一點朱痣,臉圓腴,身段豐,手中執著一把仕女宣扇輕搖,面容帶著微微譏笑之意。
婦人左手牽著一同樣衣著華貴的女童,站在人群外,打量著被下人圍著的落魄二人。
“我還真以為你兩人可以縮在這客棧中一輩子呢,瞧如今兒,還不是被趕將出來了。”
婦人捂面嗤笑道。
“走走走,莫讓這二人髒了我們的眼來。”
“哦,對了,你們自給兒瞧著辦事,莫要惹到官府去便可。”
婦人聲調微細,搖著宣扇,扭著腰肢,聲調漸行漸遠。
“二少奶奶吩咐了,要我們看著辦。”一仆從側著頭,對身旁另一人笑到。
“那就看著辦唄!”
那人回道,同時一腳落在那蒼顏老漢的身上,老漢仆地。
“阿爹!”
木拐落地,被他人踏踐,隨意踢擲,不曉得歸處在何。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他們也不敢下重手來,忍忍便好,忍忍便好……”
老漢將女童護在身下,雙手支著那不厚重的身軀。
“有關系的,有關系的,不準任何人再欺辱阿爹來!”
女童握著手中的琵琶,胡亂地揮向四周,眾人指著女童笑道,“一個瞎子罷了,居然還妄想嫁到那路家去,可真真要讓人笑掉大牙來!”
弦斷,人濡血,琵琶墮地,濺起塵埃滾滾,一人蹲下身,捂著額頭流經的涓涓血液。
“你這小妮子,大爺不給你幾分顏色瞧瞧,你還真可翻了天來!”
拳握,呼嘯而來,女童站立在原地,不動分毫。
“大男人打一個小女孩真是羞羞臉。”
徐幡衝將過去,握住了那人的拳頭,將其推至一旁。
“哪來的小屁孩,滾滾滾!少來這裡多管閑事!”
一仆從伸出手來,推搡著徐幡。
“你們都給我滾吧,我不想動手。”
黑紗罩面的女子移步出了門庭,人群竟自動繞開道來,為其留出一條路來。
“這客棧中莫非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語初落地,那言語之人,嘴中飛出一顆黃牙來,黏著血絲。
“下次再胡亂言語,落的便不是你的牙。”
黑紗女子淡淡掃過,那仆從歪斜著嘴角,剛剛抬起的手卻也不甘心的垂落在了一旁。
“怎麽,還想嗡嗡地在此留多久?”
女子撫著青蕭,目光低著,不曾注視眾人,可場上眾人無不升起一股悚然的寒意來。
“走!我們走!你們這兩個破落戶,莫以為今兒有人罩著便可無法無天了,以後無人護你等,看大爺我怎麽收拾你們!”
那被黑紗女子打掉牙齒的仆從罵罵咧咧的退走下去,唯剩下四人來。
的確,雖那人身份為家仆,可即便是家仆,也是那京都四族之一的蘇家家仆,比他們這破落戶的身價倒是要高上不少來。
“阿爹,你無事吧?”
女童摸索著前進,不曉老漢的具體位置。
“無事,無事。”
老漢趕緊用袖口擦了擦那尚未乾固的血漬,然後起身來,至了女童面前,緊緊將女童抱住。
“都是爹爹不好,爹爹是窩囊廢,連望舒的周全也護不住。”
老漢嗓子微微顫著,夾雜著些哽咽之語來。
“阿爹都說了無事,那我便也無事。”
女童松開了那把已然殘破的琵琶,伸出手來,緩緩撫著老漢的後背。
竹林間躍起一群灰色雀鳥來,它們撲騰著翅膀,流竄於人家的屋簷,牆身處,它們已然注定無法飛於青天之上,隻得盤旋在蓬蒿之間,做一個低卑的生物。
“阿娘說還是呆在村中好,城中的人心複雜而又浮躁,果真如此。”
徐幡言道。
“走了,回去了。”
黑紗女子又恢復了此前的清冷模樣,不願多語半句。
“謝謝女俠扶助之恩,我薄命一條,只能日後騰達之時才可報答女俠恩情。”
那男子牽著女童上前來,撲騰一聲,跪在了黑紗女子的面前。
“我亦只是看在唐太傅的面上。”
黑紗女子只是淡淡地言道,可那男子卻全身緊繃起來,盯著黑紗女子的下一步行動亦或是下一句言語,可黑紗女子自始自終,低頭撫著她手中的青蕭,也並未在言一語。
“那就不叨擾女俠了,我等便先一步離去了。”
老漢牽著女童退出街市,且暫消逝了蹤跡。
“他們二人是誰呢?”徐幡抬頭對著黑紗女子問道。
“逃命之人,欲逃脫宿命之人。”
黑紗女子眼眸罕見升起一絲波動,爾後又快速的消寂了下去。
“人的宿命不是上天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嗎?又怎麽能擺脫的了宿命呢?”
徐幡不解的問道。
“有些人不認命,便就要與天去爭命,他們便是逃命之人。”
黑紗女子難得多言了幾句,可徐幡依舊未曾聽懂她言語中的意思來,只是眼神茫然地望向那兩人離去的街道。
......
“那人不與此前追殺我們的人為伍,不然,她在一旁看戲豈不更好來,不用動手,我們便也會死在那蘇家的手中。”
老漢依舊牽著女童的手朝前行進著,不過嘴唇動著,雖聲調頗低,但女童卻也聽得是一清二楚來。
“嗯,那個姐姐不是壞人,但我從她的言語中聽得了,她亦是一個藏著些故事的人啊。”
“誰人不是有故事之人呢,我們還是趕往江南去吧,你先與那路家少爺將關系建好,此後的計劃再一步步的行進。”
老漢牽著女童的手心出了微汗來,似乎是心中焦急的緣故。
“嗯,我一定會讓爹爹當上那人上人的。”
女童堅定的答道。
日光下徹,影曝石上,二人的影子拉長來,進入陰影,又徹徹底底的消失來。
......
“走了,回去了。”
黑紗女子先轉過身,朝著那貼著門神的木門走起。
“嗯,我去問問許叔叔逃命之人究竟是什麽意思。”
徐幡緊跟著黑紗女子的腳步踏入了門中去。
吱啞一聲響,爾後,天地一片安寂,再無其余聲調傳來,那販酒客回到了獨立於客棧外的小酒館去,用著手中那一方白布,反反覆複的擦拭著架上的酒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