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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道存真》第344章:寂靜的回響
  “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長房長孫,你還能換一個不那麽愚蠢的問題嗎?”

  典雅大氣的書房內,二人執子對弈。手機端 

  執黑子的中年男人雙鬢微霜,神貌卻是俊逸非凡,歲月只能在他身上沉澱下閱歷的證明,以及奠定下不可撼動的威嚴。他是這座城市裡最具權勢的十三人之一,所以只要是在人前,他便永遠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筆挺的腰杆在閑暇對弈時,亦從未傾斜微屈半分。

  而那位執白子的青年人,若是細細對比他的五官,簡直就是那位中年男人,年輕時應有的模樣。

  若是說這二人不是擁有至親血脈的父子,誰都不會輕信。

  事實上,在十六歲那年,前往那座仙山修煉之前,在青年人的眼中,眼前的男人,亦確實是他的父親。只是在那之後,事情就變得很複雜,很諷刺了!

  一個喊了他十六年父親的人,真正的關系,竟然是自己的親舅舅?那份震驚與恥辱感,簡直堪比五雷轟頂。

  最難以忍受的,還是再次回到這個家,那份稱呼,依然無法改變。這場戲得一直演下去,永遠都不會有落幕的那一天。這是一個必須跟著死人進到黃土中,被活人爛在肚子裡的秘密。

  頭上銀冠,有著月桂葉狀紋理,鑲嵌著紫色寶石的中年男人,便是那傅氏宗家的家主-傅讓易。

  而那只有束有桂葉銀冠,而無寶石點綴的青年人,便是這個龐大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傅勵馳。

  傅勵馳無心專注於棋盤之上,所以他的棋子與他的處境也都極為相似,被氣勢逼人的傅讓易壓製得很死。

  傅勵馳每次落子都很慢,但傅讓易也都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看上去很是平靜。只是這位久掌權勢的男人,他的眼神中似乎從未有過寬容,一直保持著嚴肅,讓人很難與他對視。

  傅勵馳撚起一子,再次陷入了猶豫,他沉聲道:“勵駿和勵驍,他倆不是更合適嗎?他們才是……”

  傅勵馳話未說完,就被傅讓易厲聲打斷了:“他們都是你弟弟,這個家有你,什麽時候輪得到他們?”

  傅讓易語氣略作停頓,放緩了些許:“況且,就事論事,他們兩個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半。推兩個廢物出來,怎能服眾?家族的事,就得站在家族的立場考慮,你是我傅讓易的長子,這是整個傅氏家族公認的事情!”

  “除非,你想把這潭水,攪和髒!”最後這話,傅讓易再次以厲聲道出。

  傅勵馳有氣無力地落下一子,嘴角微微扯動,神色自嘲地道:“髒,我還不髒?”

  “啪!”

  一記響亮的聲響,在幽靜的書房裡久久回蕩,繞梁不息。

  傅勵馳的腦袋猛然傾向一邊,差點將他整個人帶倒在地。這一記聲響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疼痛卻深入牙根。

  哪怕有高手在旁,亦很難看清,這一記聲響,是如何發生的。畢竟,那個出手的男人,他的修為在近二十年來,就沒有在這座城市裡跌出過前三。

  響亮之聲過後,那個氣勢如古樹高峰的男人,神色中竟閃過了一絲悔意與自責,只是光顧著低下頭的青年人,沒能很好地捕捉到這一幕破天荒的表情變化。

  傅讓易的語氣如常嚴肅,力透人心,“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後一次。我不允許你再羞辱你娘親,你知道我為了她,我什麽都可以做得出來。”

  傅勵馳微微點頭,死命地把嘴裡的腥甜往肚子裡咽下。他的心裡沒有委屈,只是更難過而已。他也毫不懷疑那個男人說的話,那句話的分量,有著往事可以衡量。

  這一刻,傅勵馳不由地想起他名義上的那個生母,那個他生平素未謀面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牌位,往時他時常焚香參拜,親手擦拭。現在想來,其實也沒有做多,甚至可以說是做少了。

  只是傅勵馳再也無法去到那棟閣樓,去面對那個孤零零的香火牌位了。

  一個從未有過身孕的女人,是如何在自己出生的那天,難產而死的呢?

  傅勵馳實在無法繼續往下細想,為了自己……應該說是為了保住那人的名聲,這個男人確實可以做出很多事情,讓人言之齒冷的事。

  “看來,我是沒得選了!”

  傅勵馳隨手落下一子,如今他隻想盡快結束掉這一盤棋局,哪怕輸得徹底。

  傅讓易厲聲嚴詞道:“你當然有得選,你應該選擇接受你的身份,當好身為未來家主的一切分內事。你都不用動腦子去想,就應該知道,在這座百萬人口的城市裡,有多少人想成為我傅讓易的兒子,甚至只是被我多看一眼。”

  “你有這樣的出身,你就應該珍惜,並且好好利用。不要再想著什麽自立門戶的蠢事,若是那樣,我寧願親手毀了你。上天把你重新帶回我身邊,我就有責任為你鋪路,而不是看著你誤入歧途。”

  傅勵馳悵然若失道:“我明白了!”

  落完最後一手子,棋盤上,青年人已經輸得徹底,無路可走!

  “孩兒告辭了!”

  “有件事,或許也應該讓你知道。你原本,是沒機會來到這個世上的。我雖然,沒能給你真正的父子關系,但我確實給了你生命!”

  傅勵馳默然離開,他的肩膀很沉,壓得他近乎喘不過氣!

  直到暫時逃離那座黑壓壓的府邸前,傅勵馳的心中,一直都重複著一句話:為什麽是我?

  在君山府寶蔭堂,盤腿於蒲團之上的李衛真,神色顯得很是不耐。他已經在這待得足夠久了,走下煉寶台的時間比他預期的早;相比之下,等待那人前來收貨的時間,就顯然得過分漫長了。

  在半時辰之前,李衛真甚至已經結束了長達三個時辰的打坐聚靈,重新充盈起了氣海。如今午時已過,傅勵馳仍是遲遲未曾到來。

  正當李衛真打算外出走走,舒展一下心情的時候,傅勵馳的身影終於匆忙出現在門外,而在他身後,自然就是如今不敢再輕易露臉的馮博韜。

  李衛真直接了當地拿出一個寶匣,那把完成重新煉製後的星願劍,被他第一時間封印在其中。

  李衛真向傅勵馳使了眼色,面無表情地道:“打開看看!”

  看著眼前的寶匣,傅勵馳竟有些怔怔出神,一時間,竟沒有著手開啟禁製。並非是他對眼前施加在寶匣上的禁製無從下手,而是因為那寶匣,是原太一門的製式寶匣。一時間,難免感慨良多。

  可這時,心情欠奉的李衛真,卻是不禁若有所指地冷笑道:“怎麽,這麽快就忘了嗎?”

  傅勵馳搖頭笑道:“這個匣子,能留給我嗎?”

  這回,李衛真是真心覺得好笑了,那是一種並不讓人感到愉悅的笑容,“喲,真會做買賣,便宜都你佔了!贈品是不可能的,這東西還值點錢!”

  其實,換做是以前,念著那點袍澤之情,區區一個匣子,很難跟錢扯上關系。但現如今,三番四次地失望後,不談錢,還能談什麽?

  談談,是否要追究那缸子沼澤之精的事?

  聞言,傅勵馳隻覺得李衛真還在介意先前那份契約的事,那件事上,他處理得確實也不太妥當,便有些心虛地道:“可以啊!一千靈石?還是多少,你開個價!”

  沒來由的,李衛真隻覺得這個話題越聊越惡心,便板著臉,沉聲道:“別浪費我時間了,你還是先驗貨吧!”

  傅勵馳也不做聲,微微頷首,施展起破除師門禁製的秘傳法指。無比熟練地結成指訣後,“啪”的一聲清脆聲響,寶匣的蓋子被瞬間打開。一時間,柔和的銀光照亮了屋子裡所有人的面龐,也都讓整間寶蔭堂內室,裝滿了銀色華彩,許久未曾完全散開。

  銀光雖然亮麗,卻毫不刺眼,十分奇妙。這還只是在白晝,若是換作在夜幕下,定是美得不可盛收。

  傅勵馳下意識地伸手握住劍柄,霎時間,劍身與劍柄的連接處,竟多出了一圈虛幻的護手,宛如轉動的星漩。

  而在飛劍上手的刹那,傅勵馳能夠清楚感覺到,他體內的靈力,已經不由自主地與飛劍連接上了。在得到靈力灌輸後的飛劍,原本銀光洗練的劍身,開始變得一半實質,一半虛無。

  虛無的部分,是劍刃,似天上的銀河,落在了飛劍上。

  如此神異的絢爛,說它不是一把上品飛劍,都絕無有人相信!

  李衛真對於這把奠定了他煉器大師水準的飛劍,還是不禁主動開口解釋了幾句:“這把飛劍最終定型了三個特性,當中能夠在戰鬥裡,提供到最大幫助的名為“炫目”。一旦觸發,可以讓你的對手陷入短暫失明,我指的可不僅僅是肉眼,他能夠一定程度地影響人的感知。”

  此話一出,傅勵馳的眼神中頓時難掩驚喜神色。須知道,高手對決,勝負往往就在一線之差,如此特性,堪稱神技!

  李衛真淡然續道:“另外兩個特性,分別是“金契”和“殘影”。前者能夠增強金靈之力,與你功法相配,後者自然是可以提升禦劍的速度。其實都中規中矩,你自己可以慢慢感受!”

  傅勵馳重重地點頭回應,“謝了!這把劍,很高尚!”

  後半句話,其實是借物喻人。

  此刻,傅勵馳是真心很感激李衛真,這把劍完全就是替他量身打造的,似乎方方面面都在替他考慮。

  事實上,聯想起先前的不愉快,李衛真依舊能夠恪守煉器師的道德準則,這讓傅勵馳不禁有些自慚形穢的羞赧。

  李衛真默然道:“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不像是有些人,故意去多做一些事,到頭來讓大家都不落得好。”

  “我欠你一份人情!”傅勵馳擠出苦笑,並未留意到,李衛真在說那番話的時候,其實是在看著他身後的某人。

  李衛真扯了扯嘴角,冷哼道:“我可不想再和你談人情,說回正事,你要去試一下這把劍嗎?”

  這回,傅勵馳乾脆利落地道:“不用,我相信你!”

  李衛真沒有做任何表示,因為他隻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諷刺了。信任,是你用一紙契約換來的嗎?

  傅勵馳心知已經很難挽回李衛真對自己的那點情義,當下便唯有先按照事先約定好的承諾,去履行,以免再失信於人。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五萬靈石,以及那份情報冊子與契約。

  裝有靈晶的匣子和情報冊子先遞出,那份契約則拿在手上,隻撚住紙頁的一側中央,用意明顯。

  李衛真也都伸手撚住紙頁,撕拉一聲,共同締結下的一紙契約,至此共同毀去。

  繼而,李衛真打開那裝滿靈晶的匣子,不是要驗明真偽,而是他能明顯感覺到那匣子的分量過重。果然,打開粗略一看,那裡頭約莫多出了一倍的數量,是價值十萬靈石的一千枚靈晶。

  下一刻,便是嘩啦啦地靈晶落地聲響。

  讓傅勵馳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又是何必?是我有負你在先,一點補償,是你應得的。”

  剛好倒出一半數量的靈晶後,李衛真合上匣子,冷聲道:“事先說好怎樣,就怎樣,我隻拿我應得的。你是很有錢,但我仍然可以看不起你!你把我的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是豁出性命去結交的,你呢?”

  聽到這話,傅勵馳竟是紅了眼眶,不甘示弱道:“我們曾經也都彼此托付過性命,在擂鼓山的最後一夜,我們是最後活下來的幾名禦戰堂兄弟。現在看來,就更是如此了!我也曾在那些面向大海的墓碑上刻過字,你為禦戰堂做的,我也沒有少。”

  “在山門一片血色的那一天,我也曾跟蔡若閑與斷天情並肩作戰著,我也曾殺敵無數啊?我對得起曾身為太一門人的身份有余!”

  “是,我是多做了一些錯事!但也只是因為, 在我想在我如今最需要有人幫助的時候,身邊站著的是你啊!比起其他人,你真的值得我信任!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想,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寧願還守著那片大海!”

  話到最後,傅勵馳的雙眼,確實有熱淚盈眶!

  空氣中,似乎被帶起了一絲溫度;在心湖上,也確實蕩起了一絲漣漪。李衛真清楚感受到,那番話並非是刻意煽情。太一門、禦戰堂,那段短暫卻充滿了故事的歲月,哪怕不想去回想起,也都不可能在生命中磨滅掉。

  但哪有怎麽樣,現實裡沒有那麽多的牽腸掛肚,可以讓人優柔寡斷。

  現實便是,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都肩扛著抱負。李衛真絕不可能留下,傅勵馳也都沒有離開這裡的理由。

  回想起那一日的意外重逢,其實命運就已經做好了安排。兩人早已走在了兩條朝向相反的道路上,中間隔著的,何止是冰冷的欄柵。

  所以,最終李衛真還是冷著臉,與傅勵馳擦肩而過,隻留下決絕的話語:“在我心裡,我所認識的那個傅勵馳,已經死了。”

  “哐當”一聲,懸停在空中的飛劍,瞬間褪去一切神采,無力墜地。

  死寂一片的寶蔭堂內,傅勵馳久久佇立在原地,這世間已無丁點聲音能夠得了他的耳,唯有那一聲回響,久久不曾散去。

  衛道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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