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曹公拜訪，並送上厚禮。”老仆急急入內通稟，將禮單遞給案桌前盯著輿圖發呆的荀諶。

　　“怎麽又是曹公呀，他這幾日都來了多少回了！”甄宓小心地為油燈添油，不由抱怨道，荀諶難得這兩日不曾外出，可是這曹操隔三岔五就來拜訪，甚至昨日上午剛走下午又來。

　　曹操想請荀諶出仕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潁川郡十裡八村誰人不曉，自荀諶回來每日都攜重禮上門，又原封不動地被退回。

　　曹操隻道是荀諶自韓氏歸來知曉他差點奪人妻子，一時氣頭上故而如此，便來得更加勤快了。

　　“請他進來吧。”荀諶無奈歎了口氣，曹操求賢若渴的姿態也難怪後來曹魏能興盛，就是他所寫的“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在後世也入了語文教材，荀諶當時也被曹操的氣魄所感染。

　　但他卻不能仕曹，不僅是族中長輩所言，事後細細想來他荀氏一族已有數人仕曹，荀攸荀彧的成就若再加上個知悉後事的荀諶，荀氏在曹魏的地位如烈火烹油，功高鎮主之下，飛鳥盡時，就是荀氏良弓當藏被清洗的時候。

　　畢竟歷史上當曹魏的謀士，可是很難善終的。

　　荀諶示意甄宓暫且退下，去問問後院劈柴燒火的焦觸怎的還沒將熱水燒好，他等這桶熱水洗澡已等了許久了。

　　曹操踏入屋內見得荀諶，命人將身後禮物抬上來，這才笑眯眯地湊近荀諶:“友若今日在觀輿圖?我想聽友若對天下大勢的見解已想了多時了。”

　　荀諶起身行禮後請曹操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他這些日子找人在家中打造了一套木製家具，涮上木漆倒還象模像樣。

　　“曹公高看諶了，諶對天下大勢見解與曹公相比如班門弄斧，不值一提。”荀諶命老仆奉上待客的茶湯，他雖然喝不慣茶湯，拿來待客卻也是一等一的風雅事。

　　曹操在木椅上來回起身又坐下，試了幾次後開口:“友若，我倒要向你討要一套這種木製家具了，這坐上去腰腿好受了許多。”

　　荀諶連道無妨，吩咐老仆去尋做家具的木匠，這才正視曹操:“不知曹公到此意欲何為?”他揣著明白裝糊塗，人家都來了幾次了，說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

　　曹操起身向他躬身大拜:“還請友若助我！天下紛爭漢室傾頹，世上群雄並起，我雖據有兗州一州之地，然手下兵微將寡，更少才德之士輔佐，我欲定天下結束亂世，請友若拋開私下嫌隙，與我成曠世偉業！”

　　這一拜足見誠意，也將荀諶逼到再不能打太極繞開話題，他連忙將曹操扶起，口中直道使不得、使不得。

　　“曹公欲讓諶輔佐，諶有三問，還請曹公據實以告。”好不容易將曹操拉起來摁回椅子上，荀諶思索了下，這才開口。

　　曹操伸長了脖子望向他，著實有點眼巴巴的意思:“友若請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荀諶拿起袁紹所賜的羽扇搖晃了幾下，開口道:“其一問，曹公近兩年先後屠徐州、滅雍城，卻是為何，如今想來可有絲毫後悔之處?”

　　荀諶所問的是曹操近幾年兩次大屠城，將徐州、雍城的無辜百姓也都給屠殺了個乾淨，頗有幾分去捋虎須的味道。

　　這一問讓曹操沉吟下來，他臉色不定，隔了許久方道:“友若這是揭我傷疤了。屠徐州只因我父死在陶謙手中，徐州百姓助紂為虐，我一時氣憤下做出此事;雍城...則因張邈叛我，而一城百姓拚死抵抗，為日後攻城殺雞儆猴罷了，

亂世需用重典，至今不悔。”說完吐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　　“就是那些無辜百姓，並未參與抵抗曹公之戰，屠之也不悔?”

　　“不悔！”這兩字聲音堅定，氣勢十足。

　　荀諶抿了一口清水，又問道:“其二問，我聽聞曹公早年志向不過做漢室一征西將軍足矣，如今曹公據有兗州，可眼觀天下，敢問曹公志向是扶漢還是覆漢?”

　　曹操這回沉默時間更長，荀諶也不開口打斷，隻吩咐下人送來瓜果待客，將熏香給添上，他將兄長荀彧積攢香料給順走了好些，打算也做個精致名士。

　　“友若言重了，何來覆漢之說?我受漢室恩德，自然是要擁立當今天子，再續漢室四百年基業，爾後功成身退，做一周公足矣。”曹操眼睛一眯，手持茶湯以袖遮面飲下，荀諶也看不清他作何表情。

　　不過顯然他知道曹操不曾說實話，要是真如他所講，也不會有後來的衣帶詔事件，以臣子之身令懷有身孕的董貴人縊死，又滅了車騎將軍董承三族，將獻帝玩弄股掌之間。

　　“當真?”

　　“千真萬確！”曹操信誓旦旦，眼神真摯澄澈， 若不是荀諶從後世而來，當真要被這迫真的演技給唬住，腹黑不愧是君王標配，初據兗州的曹操顯然深諳腹黑精髓。

　　“其三問，若有一日曹公與袁公相對，以二人少年時的交情，加上袁公近年來的扶持，曹公是戰或是不戰?”荀諶手中的羽扇搖晃地更加頻繁了，這問題有些敏感，他荀諶到底是袁紹的謀主，至今也未宣布投效他人。

　　曹操起身屋內踱步，最後手搭在木椅上摩挲，緩緩回道:“本初與我少年相識一同長大，後來也多承蒙他照顧，但若有朝一日不得不相對，操也不會束手就擒。若僥幸得勝，自會留得他性命，甚至他妻子吾也養之。”

　　荀諶表情古怪，雖然他知道語境上曹操是想說照顧袁紹的妻兒，但對這位人妻殺手的德行還是不宜高看。

　　“三問已過，友若可還有疑問?操隨時掃榻以待。”曹操答完了荀諶的三問，知道要留些時間給其考慮，加上荀諶這三問著實刁鑽，問到了他心裡去，是以想先行告辭。

　　荀諶搖頭:“諶已無疑問，容諶考慮一段時日，袁公對諶的恩義頗重，一時間諶難以決斷。”

　　曹操就要告辭，荀諶讓人將禮物退回，他背身揮手以示不用:“這些禮物就當是向友若買家具的銀錢，友若不必客氣。”

　　荀諶幾步上前，望著曹操身影大喝:“諶有一言請曹公謹記，曹公少年時也曾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如今為一方諸侯，須得記住‘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不負初心便是！”

　　曹操步履一頓，又快步向前，消失在荀諶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