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川西南的冬天特別冷,大涼山深處的牛脊村,一連七天都是暴風雪。
牛脊村位於一條深谷之中,只有一條山路進出外界,本來這裡隻住著幾家彝族獵戶。
大約四十年前,有人發現牛脊村這裡的土地特別適合種藥材,便陸續遷來好多藥農,形成了一個村落。
這次大雪來的特別突然,時間又早,村民們還沒來的急囤積過冬糧食,出村的路就被封住了,山裡的藥材運不出去,也無法到山外去買糧食。
一時間牛脊村陷入了恐慌之中,村民們把藥田裡的淮山沙葛也掘了來,當做儲備糧,希望可以撐到開春雪化。
楊曉川這些天喝的都是稀的不能再稀的葛根稀飯。十四歲的他,正長身體,哪裡受得住這種餓,整日頭昏眼花,五髒廟裡叮當作響。看什麽都像吃的,連屋裡跑過一隻耗子,都想逮起烤了吃。
這天天剛蒙蒙亮,楊曉川的父母還在酣睡。他卻早已偷拿了父親的土銃,悄悄溜出了家門。準備進山打兩隻松雞,祭祭五髒廟。
牛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楊曉川的臉凍得通紅,他嘴唇緊泯著,筆直的鼻梁下,兩個鼻孔不停地呼出白氣,白氣升到睫毛上,轉瞬就變成了霜花。
不一會兒,楊曉川走到了村口。
有一個女孩正站在村口等著他。女孩約摸十二、三的年紀,高挑的身上穿了一件打補丁的藍色的羽絨服,一頭黑發扎成馬尾,高高的鼻梁,輪廓鮮明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頗有異域風情。雖然不施粉黛,卻透著一種自然的漂亮。
這個姑娘叫何小芹,是楊曉川的好朋友。何小芹小時候父親去世,她便一直和媽媽同外公生活在一起,前年外公去世後,家裡便只剩她們母女兩人。何楊兩家住的很近,曉川的爸爸看到何小芹可憐,平時便經常幫襯著他們家。
何小芹還牽著一條大狗,肩高有一米四上下,脖子處的長毛好像獅鬃一樣,十分威武,碩大的狗頭哈著白氣,依稀可見兩排雪亮的尖牙。
“你把大虎也帶來了,這下咱們保管能打到東西。”楊曉川蹲下摸了摸大虎的頭,大虎伸出舌頭,舔了舔楊曉川凍的通紅的臉。
“外公走後,就一直沒人帶大虎出來活動,它在家都悶壞了。”何小芹的外公,是村裡的彝族老獵戶,大虎是他生前最喜歡的獵犬。
“那咱們快走吧,盡量趕在晚上之前回來。”楊曉川拍了拍身上的雪。
說罷,二人一犬朝著進山的方向走去。
山中風雪雖停,卻依然十分寒冷,二人在山中尋了半天,並沒見到什麽動物。
“以往你外公冬天帶咱倆進山打獵的時候,總能發現在雪底下刨食的松雞,他拿土銃柄一砸,便能捉住。今天怎麽一隻都看不到?”楊曉川一邊拿棍子撥著雪,一邊說。
何小芹想了想,說:“外公曾說過,山裡的野獸都是有靈性的,如果一片區域的動物突然銷聲匿跡,多半是他們感受到了什麽危險。”
“什麽危險”楊曉川問道。
“可能是山洪,也可能是什麽凶猛的巨獸”。何小芹答道。
“你怕不是在嚇我玩,這麽冷的天,山裡的馬熊都鑽進洞裡冬眠了。我們這又不曾有什麽虎豹,哪來的凶猛巨獸”。楊曉川笑著說。
“要不我們還是走吧,我有點害怕”何小芹扯了扯楊曉川的袖子。
“不用怕,天還早著呢,況且有我在,真要來了什麽野獸,我一銃打翻它”楊曉川拍了拍胸脯說。
“汪!汪!”話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大虎忽然回頭叫了兩聲,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
楊曉川和何小芹趕忙上前,一看果然有個活物,卻不是松雞,而是一隻狐狸。
這狐狸修長雪白,好似一根白練。通體沒有一根雜毛,唯有額心之上,有著三條紅紋。
狐狸的後腿被捕獸夾夾住,骨頭雖沒斷,卻拉了一個很大的傷口,流了不少血。狐狸的胸口還在起伏,說明它還活著,但是眼看已是奄奄一息了。
“可惜是隻狐狸,聽說狐狸肉酸臭,不能吃”楊曉川有些失望。
“你怎麽還想著吃,你看它多可憐呐。咱們一塊使勁,看能不能把這個捕獸夾弄開。”何小芹說。
二人使盡了吃奶的勁,終於掰開了捕獸夾。何小芹又用自己的手帕給狐狸包扎了傷口,還把水壺裡的水,倒了一些到狐狸嘴裡。
過了一會兒,狐狸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周圍,先是有些驚恐,身子縮成一團。但又看見自己腿上包著的手絹,仿佛知道是這兩個人救了自己,身上豎起的毛慢慢落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狐狸三條腿使勁,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輕輕對兩人嚎了一聲,仿佛要說些什麽。
“小狐狸,你好些了麽,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何小芹湊到狐狸近前,仿佛它能聽懂人言一般。
不料狐狸好像真的聽懂了,擺了擺頭,然後朝著東邊的山,嚎了一聲。
“你是說,你要回那邊去”何小芹說。
狐狸點點頭,兩隻前腿屈了三下,仿佛作了三個揖,轉身踉踉蹌蹌的朝東邊的山走去。
兩人看的都呆了,過了半晌,楊曉川才說:“看來你外公說,山裡的野獸都有靈性,是真的。”
“嗯”何小芹點點頭。
“對了,剛才一通折騰,我有些餓了,早上走的匆忙,你有沒有帶著什麽乾糧?”楊曉川說。
何小芹隻帶了兩個洋芋,已經凍得梆硬。二人便去前邊的樹林撿了些柴枝,點起篝火,一面取暖,一面把洋芋放到火堆裡烤。
楊曉川從火裡扒出一個洋芋,放在雪裡滾了滾,扒掉皮遞給何小芹。何小芹正要吃。忽然看見大虎對著他們身後狂吠起來。
二人回頭一看,都嚇的說不出話來,竟是一隻兩人多高的馬熊!正朝著他們狂奔而來,巨大的身體把兩邊都帶起一人多高的雪霧。
二人剛要跑,卻已來不及了。馬熊跑到近前,雙足支起身子,好像一堵城牆一般,舉起磨盤般的右掌便向何小芹劈了過來。
“快跑!”楊曉川一把推開何小芹,話音未落,自己就被熊掌打中,像個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曉川!”何小芹望著飛出去的楊曉川,眼淚不覺奪眶而出。
大虎趁著這個間隙,立馬叼住何小芹的衣服,甩到自己背上,向山下狂奔。
馬熊接著向大虎攆過來,大虎跑的雖快,怎奈背著一個人,眼看快要被馬熊追上。
只聽見背後馬熊“嗷—!”的一聲慘叫。原來是剛才他們救的那隻狐狸!它還帶來了另外兩隻狐狸。其中一隻三兩下便竄到了馬熊的頭頂,沒等馬熊反應過來,一下便咬掉了它的左眼。馬熊又痛又怒,一掌向頭頂拍去,卻早已被狐狸避開,只打的腦袋一聲悶響。另一隻狐狸趁機從下方過來,揚起尾巴對著熊頭放了一股紫色的毒煙。馬熊的眼鼻被熏的劇痛,這下徹底看不見了。只是對著四周瘋狂亂撲。兩隻狐狸一面跑,一面發出嚎叫聲,將馬熊向懸崖邊引去。
只聽見“轟!”的一聲,懸崖承受不住猛撲過來的馬熊,土石崩落。馬熊發出一聲震天的長嘯,和石頭泥塊一起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峽谷。
三隻狐狸匯合,走到了何小芹跟前,她嚇暈了過去,不過呼吸尚勻,應無大礙。身邊的大虎一面用身子蓋住何小芹,幫她取暖,一面呲牙對身邊的三隻狐狸吠著,似乎害怕它們傷害主人。
三隻狐狸沒有停留,在瘸腿狐狸的帶領下向山上走去。只見楊曉川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胸膛凹陷,早已沒有了呼吸。
瘸腿狐狸舔了舔楊曉川的臉,發出一聲哀嚎。然後又望了望東邊的山,仿佛在想什麽。
半晌,瘸腿狐狸向天長嗥一聲,嘴裡發出一道道紅光,一顆紅色的珠子被吐了出來。旁邊的兩隻狐狸,似乎很驚訝,走到瘸腿狐狸近前。咬著它的尾巴,似乎要阻攔它。
瘸腿狐狸看著那兩隻狐狸,擺了擺頭,又嗥了一聲。兩隻狐狸不再阻攔,退到一邊。瘸腿狐狸吹了一口氣,紅珠子便飄到了楊曉川的口鼻處,在空中轉了兩圈,從楊曉川的鼻子裡進了去。
不一會兒,楊曉川凹陷的胸膛逐漸鼓了起來,臉色漸漸由蒼白轉向紅潤。 又過了一會兒,呼吸也漸漸地恢復了。
兩隻狐狸看著楊曉川活了來,邊對瘸腿狐狸嗥了一聲,似乎叫它快走。
瘸腿狐狸又看了看楊曉川,轉過頭,三隻狐狸一起向東邊走去。在雪地上留下六排梅花一樣的小腳印。
何小芹昏迷之中感到有個濕濕熱熱的東西在她臉上舔來舔去。迷離的睜開眼睛,發現是大虎在不斷舔著自己的臉。
大虎看到主人蘇醒了,興奮的汪汪直叫。
“曉川!”何小芹想起曉川還生死未卜,顧不得慶幸,踩著積雪向山上樹林的方向跑去。
何小芹看到楊曉川躺在雪地裡,顧不得細看,馬上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裡,不斷搖晃著。
“曉川!曉川!我是小芹,你快醒醒啊!”
“嗚嗚嗚,你之前還說過,長大了要娶我的,保護我一輩子,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啊……嗚嗚嗚”
“咳咳咳……”楊曉川閉著眼睛笑了“我當然是言而有信的,只是你這麽晃我,我沒死都被你晃暈了”
“好哇!原來你嚇我”何小芹又喜又氣,臉上的淚水都流進了酒窩,將楊曉川一把推倒在雪地裡。
楊曉川翻了個跟鬥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說:“也是奇怪了,我剛剛確確實實被馬熊一掌拍中,按理說絕無活的可能,可我現在卻好好的,仿佛比平時還有力氣。”
何小芹也納悶,她剛剛也確實看見楊曉川被馬熊拍中了,怎麽會一點事沒有呢?
忽然,二人不約而同的注意到身旁六排梅花似的腳印,一直向東邊的山延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