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勝哥,沒事吧!”金鵬飛趕緊扶住身體飄搖的廖長勝,像千斤巨石壓在身上一樣,格外沉重。
廖長勝坐到地上,面無表情,直勾勾的盯著前方,在沒有顏色的黑夜中,尋找著什麽?
民兵隊伍散座在院壩內,半夜寧靜,村子裡的人都如夢了,偶爾能聽到夜貓追逐耗子發出的聲響,這種平時無關緊要的雜音格外刺耳,讓人心煩。
這場戰鬥的結束,讓大家精疲力竭,相互靠著後背,望著天空,每人都好像有說不完的心事,但沒有人開口。
唯一得到的共同認識便是對戰爭,對生命的從新定義,能存活下來是上帝多大的恩惠,得到了祖上多少人的保佑,此時所有人都在感歎戰爭的殘酷。
廖長勝略有不同,雖然臉上是看不出的表情,裂開掛滿血絲的嘴唇也沒有蠕動的意思,那種無能為力的掙扎在手指瘋狂抓撓頭髮的動作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如果剛子還活著,最希望看到的是廖長勝帶著大家重整旗鼓,壯大隊伍,將鬼子趕出武陵山,趕出中國,顯然隊伍表現出來的狀態不堪入目。
吳婷雖從小軍隊長大,聽過太多戰爭,屠殺,犧牲,這些都是從別人嘴裡道出的,和自己親眼見到的場景,感受截然不同,曾想犧牲幫助隊伍撤離的堅強女人,這一刻眼角濕潤了,試著抬頭將淚水倒回,然而腦海中浮現的全是剛子在回頭拉動最後一顆手雷的微笑,止不住的淚水帶動了內心的嘶吼。
“啊啊啊”使勁一拳捶到了地上,堅硬的石子刺穿血肉,鮮血流出。
張二傻扯下自己的布袋遞給了吳婷,他能猜測到剛子生命最後時刻的場景,所展現出來的情懷和廖長勝呆滯眼神中流露出的悲哀。
這個夜晚突然安靜的像一座被遺棄千年的墳地,毫無生機。
就連平時凶猛的黑豺跑出來,隻是嘴裡哈著大氣,坐到了廖長勝的身旁。
除去了悲哀和傷痛,掛在他們心上的還有剛子走後留下的十一歲孩子和飽經風霜的中年婦女,在這動蕩的社會,一家人安寧了這麽幾十年,有一頓老南瓜湯喝已經很不錯了,然而剛子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對母女該怎麽辦?
和廖長勝不同的是,民兵都有妻小,這也是廖長勝最顧慮的事情,本以為能所向披靡,但戰爭是生命上的掙扎和消失,這道理沒有任何理由推翻,剩下的路怎麽辦?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怎麽辦?他們留下的家人怎麽辦?
此時,廖長勝的心像黑夜一樣,是個看不透的無底洞,找不到任何答案!
隨著雞鳴,太陽東升,夜晚的黑色被朝霞散去,少許民兵靠著背在後半夜睡著了,剩下的都是同樣的表情,對清晨的眷顧沒有任何反應,感覺清晨的暖光都像六七月一樣炙熱,讓人渾身不舒服。
蘇茂生木門兩扇微張,揉揉雙眼,走了出來,他何嘗不是一夜驚魂未定,看到大家回到了院壩,稍微寬心,在二十幾個同樣的神色中轉了一圈,什麽都明白了!
拍拍廖長勝的肩膀“節哀!”
從小光著身子長大的兄弟豈是兩個字能敷衍的,廖長勝越想越生氣,終於站了起來,順手掏出腰間偷來的兩把“王八盒子”,喊了一句“黑豺!”
黑豺“汪汪”兩聲朝著山下而去,此仇不報非男人,蘇茂生並沒有阻攔。
反而剛剛睡醒的兩個民兵跨上槍跟隨而去,道“長勝哥,我們也去!”
“我也去!”
“還有我”應聲不絕,
沉迷一晚的猛士們全部蘇醒。 “都他娘的給我留在這兒!”廖長勝回身叫喊道“老子不想讓你們為我賣命,你們還有妻兒,我就是個沒娘的孩子”
民兵們並沒有說話,廖長勝走一步,跟一步,廖長勝回身往民兵前的地上開了兩槍“站住!都他娘的別動!”
此時蘇茂生的臉色突變,有些氣憤和失望,二話沒說跑了過來,“啪”一耳光打在了廖長勝的臉上,手還在不停的顫抖,這是廖長勝長這麽大,第一次打他。
廖長勝捂著臉,疑惑的看著蘇茂生。
蘇茂生放下抖動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長勝,我知道你很難過,你看看大家的心情比你好到哪裡去?我可以任你去報仇,任你去送命,但你得記住,不管任何時候不能把槍對著自己的同胞,你看看那些賣國求榮的漢奸那個有好下場!”
聽完蘇茂生的一席話,剛剛那巴掌暫時是止住了廖長勝的從動,民兵們也深有感動。
此時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從隊伍邊緣而來,帶著十一歲的小男孩,小男孩臉色沉悶,目光清澈,這對母子便是剛子的妻小。
廖長勝視野穿過,發現了剛子的妻兒,走了過來,腳步很慢,在剛子妻子李菊面前跪了下來,“嫂子,對不起!”低頭不在說話。
李菊忍住眼淚將廖長勝扶起,本想吐露兩句話,眼淚滾滾流出,轉過身去,抬頭望著太陽,仿佛希望眼光能曬乾傷痛一樣。
李菊站立了好一會兒,轉過來對著所有的民兵道“漢子們,我不怪你們,你們都是為了村子,為了國家,很慶幸我李菊這輩子嫁給了一個英雄!”
語音未落,所有人慚愧的地下頭,李菊接著講道“但是你們的活著不代表我丈夫就應該死去,他是要你們好好打鬼子,將鬼子趕出中國,要是你們不遵循我丈夫的遺命,那麽我李菊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李菊摸著身邊男孩的頭,道“成功,記住你的老爹是個英雄,以後你的繼承他的意志跟著你長勝叔打鬼子!”
說完走到了廖長勝身邊,將自己兒子的手放在了廖長勝的手上,誠懇道“長勝,擺脫了!”從腰間拔出一根十厘米長的鏽簪刺向了自己的喉嚨。
血濺三尺,長發飄散,李菊最後一個眼神和謝剛一樣充滿希望,然後倒地。
“娘,,,,,,,,,,,,,,,,,”
“嫂子,,,,,,,,,,,,”
回音此起彼伏,響徹山間,李菊停止了呼吸,一段感天動地的愛情總是這麽悲慘淒厲,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日本鬼子的侵略,沒有國家,何談小家?
廖長勝和謝成功扶著李菊的身子蹲在原地,吳婷眼淚滾滾大喊道“舉槍!”
所有民兵悲痛的把槍舉起。
“放”
“嘭,嘭,嘭!”整齊劃一。
“再放”
“再放!”
三聲槍禮禮畢,吳婷走到廖長勝身邊,“讓死者入土為安吧!”正要抬著李菊的屍體移動,被廖長勝一手按住了,道“等我把剛子的屍骨弄回來一起安葬!”
“他被手雷炸死的,可能只剩骨頭了!”
“哪怕只剩一根骨頭,我也得弄回來,那是我的兵,更是我的兄弟!”廖長勝說完,吳婷也沒有在勸阻。
謝成功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這種痛苦降落在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身上,這是何等的殘酷,眼角掛著淚,和廖長勝將母親的屍體緩緩放下,從廖長勝腰間拿過一把王八盒子,準備往山下跑大吼道“小鬼子,還我父母!”
廖長勝一把將謝成功摟在了懷裡,這是謝剛留下唯一的子嗣,不能有任何閃失,男孩的脾氣和廖長勝一樣撅,在廖長勝的懷裡鬧騰。
突然,村口傳來黑豺的叫聲,“汪汪汪“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