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城外,一排排衣衫襤褸的路人聚守在路邊。 都是蜀、梁、孟邊境逃出來的難民,被連場戰爭摧毀家園的無家可歸之人。
有頭上插草頭的少女、女童,有出勞力求主的壯漢少年,還有捧著破碗,烏頭黑臉,隻討一口飯吃的老弱病殘。
相同的是,都眼巴巴看著過往商旅的馬車,希冀來人能給自己帶來一線生的希望。
“有菩薩發銀子了!”
忽有人喊道。
所有人都往官道前看去,一輛普普通通的黑木四頭馬車,緩緩而來,馬車周圍的人群都沸騰著,歡呼著,身後更多的人,往馬車旁湧去。
“那日我還不懂,姑娘為何要楊老爺將給你的元寶銀錠都換做碎銀子,原來你早就想散財了。”身後的婆婆道。
“不算散財,算贖罪。”阿秀平靜答道。
馬車走得很慢,她站在車頭駕座後,在每個伸到車前的手掌上放上兩顆碎銀。
有少數貪婪之徒,得了銀子,藏起來再伸手,卻逃不過阿秀銳目明眼,不放銀子,隻指尖真氣一吐,那手便如針扎一般縮回去。
有對馬車起覬覦之心之人,也即時能明白,這不是肥肉,是狼牙。
大都是知足之人,握著銀子,已是歡喜萬分!
車後已跪了一大片人,密密麻麻擠在官道邊,磕頭大呼:“謝菩薩!菩薩長命百歲!”
成百上千的人,半車碎銀子,很快所剩無幾。
二兩銀子,便是一個大戶人家上等丫頭的月利,這半車三千兩白銀,說散就散了!
醜婆婆也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城門在望,門前粥棚白煙升起,放粥的鑼聲“鏘鏘”敲起來,拿了銀子的眾人,又歡天喜地圍過去!
人群中鼎沸聲起。
“娘,喝了粥,再給你買幾個大肉包子去!”
“這下可好了,可以給麻姑買點布縫新裙子了!”
“不知是哪家菩薩,我家老爺終於可以去看郎中了!”
“還是這孟國地界好,有菩薩老爺開粥棚,還有菩薩姑娘送銀子!”
“只要不打仗,哪兒都好!唉,可惜我家那十畝良田。”
馬車一空,四匹健馬輕松抬蹄,“噠噠噠”穿過城門,進南陽城去。
“我家阿秀可真舍得,我這老婆子,一輩子還沒見過那麽多銀子呢。”醜婆婆咧著嘴笑。
“錢若換不來有價值的東西,便如死物。”阿秀似乎從不會笑,臉上永遠是冷冷的表情。
醜婆婆看習慣了,並不以為意:“你這錢,送出去了,對別人倒是有價值,對你呢?”
“心安。”阿秀幽幽歎口氣:“可這些銀子,也不過能管他們幾日溫飽,不是長久之計。”
“姑娘可有長久之計?”醜婆婆大概猜到幾分,這位姑娘的本事,比她想的還大,她這麽說,便是有了想法。
“若能找到那裡,應該可以。”阿秀看向窗外。
南陽算是一座富庶之城,長街寬闊,沿路絲槐楊柳,在四月春光裡盡情盛綠。
街道兩旁高門大院緊連,多為烏木門青石牆,高簷高窗,比長江南地靈秀樓閣,多了幾分大氣渾厚。
馬車直奔鬧市,街道兩旁,漸漸商鋪酒肆增多,來往行人漸密,一派繁華祥和之氣,比城外難民聚集地,天差地別,猶如兩個世界。
馬車在一間兩層小樓的四開門鋪面前停下來,車夫粗聲粗氣道:“姑娘,你看可是這裡?”
阿秀撩起車門竹簾,
黑漆烏木桐油牌匾上,紅漆書著四個大字:“聚源藥堂”! “應該是了,進去看看再說。”她下車,再扶過婆婆,那婆婆走路腿腳頗為不便,略瘸,拄著拐杖,在阿秀攙扶下,二人入店去。
“姑娘,問診還是抓藥?”一個正在堂內方桌前打瞌睡的小二迎上來。
“聚源李家,可是你們東家?”阿秀開口。
那小二見來者貌醜衫破,早已沒了笑臉,聽開口問東家,不由嗤笑:“你們有病看病,管我們東家作甚?”
“你們這裡,誰是掌櫃的?”
小二甚覺奇怪,見來者不看病不抓藥,問了東家又問掌櫃,莫不是來鬧事的吧?
想及此,將二人往外攆去:“去去去,沒病就別來搗亂,我們藥鋪開堂坐診,不是讓你查東家的?”
阿秀不急,隻道:“小哥,我確實找你們東家有事,還煩請通報。”
那小二眼一皺,一個貌醜村姑,找自己那財大氣粗的東家能有什麽事?不是尋仇就是窮親戚打秋風,自己要報上去,不得被東家怪沒眼力勁兒?
便一個勁兒將人往外趕:“走了走了,東家不在,你們真有什麽事兒就跟我說。”
醜婆婆被推了一個趔趄,幸好阿秀一把扶住,後者臉起寒霜。
“只是通傳一聲,小哥何不與人方便呢?”門口不知何時進來一個年輕男子,插話道。
那人身穿石青色水雲長衫,外罩天青蜀錦如意紋長褂,發束鑲碧玉冠,腳蹬墨青朝天靴。
玉面長眉,明目端鼻,手持折扇,溫潤毓秀,清新如玉,不知是哪家的翩翩佳公子。
小二早換了副臉色,笑道:“這位公子問診還是抓藥?這兩位是來鬧事的,公子不必搭理。”
“鬧事?我見她們只是讓你通傳而已,這算鬧事?”
“這。”店小二摸不著頭,這貴公子明顯幫這倆醜貨說話,他們有啥關系?不太可能啊。
“公子可認識這二位?”
公子搖搖頭。
“那就是了,他們就是想找東家來鬧事的,當然得趕出去!”小二不耐煩解釋道。
“我看,還是你自己出去吧。”那公子輕輕扔下一句,便端著折扇,往裡走去。
小二愣在原地,什麽叫我出去?什麽意思?
發愣間,後院門簾一掀,進來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身形壯實,一見那貴公子忙迎上去拜道:“二公子這麽早到了,怎麽不先通傳一聲,小的也好派人迎接!”
二公子?掌櫃的叫他二公子?
店小二的額間滴下汗來。
那二公子往身後一指:“這小二好像不懂通傳,請他回去吧!”
掌櫃的不再多問,雙目一蹬:“陳二,你領了月錢,回村去吧。”
店小二終於明白過來,忙跪下抽了自己兩個嘴巴道:“掌櫃的,二公子,小的錯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沒給二公子通傳。”
他嗚嗚捂著臉,怪委屈道:“不過,小的不是不給二公子通傳,是不給那倆人通傳而已。”
那二公子蜀錦繡竹折扇一揮,在胸前搖著,淡淡道:“你還不知錯在何處嗎?”
“上門即是客,你以貌取人,失了誠意,怠慢客人,這是其一;你不問緣由,自作主張不做通傳,越了規矩,這是其二;你拒人於門外也就罷了,還上手推老者,失了禮數,這是其三。”
不待那小二反駁,掌櫃就已明白怎麽回事,叫來人,將那小二叉了出去。
阿秀與婆婆在一旁看著,心下已知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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