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變臉,臉色戾氣一掃而空,瞬間變得柔和自信,五官也張開來,似隱隱散發著一種聖光。 “我活過來之後,跟師父學了一點功夫,經常溜到山外,去偷了水粉胭脂回來,往臉上塗抹,希望能讓自己變得好看些。”
“後來師父知道了,他跟我說,萬物皆有道。不一定要去尋他的道,我可以尋我自己的道。”
“萬物皆有道。”我重複念著。
婆婆點點頭,神態莊嚴,道:“是,凡事做到極致,便能得道。棋有棋道,茶有茶道,武有武道,只要一心一意,往那極處去,自有一日,會突破天地極限,勘破自身物礙,得所尋之道。
於是我便日日研究,如何畫臉,後來再開始用麵粉做臉皮,塗抹油彩,敷於臉上。後又不滿足只是變美,有時候畫成男人模樣,有時候畫成小孩兒,再學著運功改變聲帶,發出不同的聲音。”
“一日,我畫成美人兒的樣子,在山中遇到了兩個村子裡的人,他們驚呆了,認為我是這山上的神女。哈哈哈哈!”她張開嘴大笑起來。
“真是好笑!只不過變了一張臉,他們就完全不知道我是誰,從厲鬼,變成神女!哈哈哈哈!怪不得師父常說,這世上,看不見的不一定瞎,看得見的,也不一定不瞎。”
“若是有人闖進來,您是不是就像剛才那樣將他們嚇走?這樣,他們就更以為您是神女了。”無缺問道。
“當然,那些蠢貨!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哈哈哈!”
“原來您那麽不喜歡村子裡的人,怪不得他們來求問仙旨,您會讓他們用年輕男子去祭湖妖。”我終於明白了,何以會出現那麽荒謬的一幕。
她往前傾著身子,斜睨著我道:“你們是為這事兒來的?”
我伸伸舌頭:“幸好那湖妖早一天被我們給殺死了,那三人才沒被扔進湖裡。”
“哼。”她瞪我一眼:“我巴不得那些人都死了才好,都是一些以貌取人、有眼無珠的家夥。”
水燒得咕咚咕咚響了。
無缺幫忙將石桌上的茶杯都放了茶葉,我將水倒上,再端了一杯給這婆婆,道:“都這麽多年了,您現在有這麽大本事,為何不下山去過好一點。”
那婆婆接過茶,道:“我不喜歡自己本來的臉被人看見,但這貼臉之皮,不能長久粘在臉上,濕重悶熱,並不是那麽舒服的。反正,我已經這麽大歲數了,就這樣呆在這山中,清清靜靜,也挺好。”
“那您這本事,堪稱有鬼斧神工之能,不能傳於世,多可惜啊。”我坐到她身邊,諂媚著說。
她又瞪我一眼,明白了我的意圖:“小丫頭,想學我這本事?你都這麽漂亮了,還用這個做什麽?”
我確實想學,若是能變臉,將顧因畫成另外一人,還怕什麽通緝令懸賞令?
我嘻嘻一笑:“您不是想學奇門遁甲術嗎?咱們交換,您看怎樣?”
她顯是聽得奇門遁甲,稍微動了動心,頓一頓,方道:“還是不行,我跟我師父,都算有殘疾之人,我曾經發誓,若是要收弟子,也只收天殘地缺之人。”
“帶殘之人?”
我們四人的目光,都轉到無缺身上。
無缺尷尬地笑笑,指著自己,對婆婆道:“那您看,我,我行嗎?”
無缺與醜婆婆在屋裡聊起了拜師認宗之事,我們四個則到屋外,趁機欣賞起山中風景來。
只見紅葉滿山,松柏成林,
一片翠一片火,霎是好看。從此峰看出去,能看到山外滾滾東流的長江水,泛著日光的凌波,似一條銀色玉練穿山而過。 “你從何時開始打這個拜師學藝的算盤的?”閔秋看著我笑道。
我白他一眼:“你也打這個算盤了吧?”
他坦然點點頭:“變一個人,重新活一遍,是很多人都希望的事情吧。”
我糾正他:“只是變一張臉,重新活一遍怕是不行了。”
三行也道:“可要天天戴著面具活,多痛苦啊。”
閔秋看著遠處的長江,似有感而發道:“可每個人,戴的是看不見的面具,比那看得見面具更痛苦。”
顧因聞言,也不由道:“閔兄有何傷心事?平日裡看你瀟灑萬分,為何有此沉重之言。”
我想起月娘,也轉頭看著他。
他哈哈一笑,收起剛才刹那的頹態,伸長胳膊挺挺腰,道:“這亂世,誰還沒幾分傷心事呢?”
“那為何你總不肯細說和月娘的故事呢?”我揪著這個不放。
他斜斜看我一眼,又將眼神轉往山外:“因為,說不得。”
說完,轉身往回走去,一面晃著身子喊道:“走咯!去抓隻兔子晚上烤著吃,給我們神女嘗嘗鮮!”
當日晚,按照我們的拜師條件,顧因將《天兵志》借給醜婆婆閱覽一夜。
第二日,無缺留在山中學習變臉之術,我們四人則繼續往巴東而行。
此地離巴東已不遠,只是都是崇山峻嶺,山高路險,行了兩日一夜,等我能看到巴東城門時,三娘贈送的碧紗裙已磨成了一團黑黝黝的破蚊帳。
“等我進了城,第一件事,就是,買衣服!”我指著前方大聲道。
閔秋一臉誇張地道:“我們雨良,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吃!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因為我現在就要去吃。 ”我轉頭,指著城門前的面鋪。
一眼看見近來愈加沉默的顧因,臉罩寒霜,又回復冰山的模樣。
突然想起一事,慘叫道:“糟了,走之前忘記請醜婆婆給顧因做個面具。不然如何進城啊?”
顧因靜靜地看著我,完全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麽,只聽他淡淡道:“先去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分頭進城。”
這人,又想撇下我們,獨自行動。
閔秋拉著他胳膊,道:“走走走,吃完面再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三人還可頂個諸葛亮,再加上咱們還有位仙姑呢!邊吃邊商量。”
面鋪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店小二捧著食盤,端著四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穿縫過隙地擠到我們桌前,大喊道:“您的牛肉面,來咧!”
哇!香氣撲鼻而來,我半眯著眼深深吸了一大口,抄起筷子,就將臉埋到海碗中。
只聽閔秋問道:“小二,你這店天天都這麽多人啊?”
那小二匆匆道:“也不是,就這近一個月,好些蜀中逃難的商旅百姓都往巴東來,這巴東城啊,人一天比一天多,要天天都這樣就好了。”
邊說邊匆匆而去。
正吃得帶勁兒,耳畔想起一個頗有些熟悉的聲音:“能在此處見到幾位,可真是太好了!”
我抬起頭,一個身著皂色長衫的飄逸身影立於我們桌前。
顧因皺著眉:“你是如何找到我們的?”
又是他,送船的李昱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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