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秦緊鑼密鼓出兵援救南涼時，衛朔卻將大軍停住廣武一動不動。

　他這一舉動不但讓敵人摸不著頭腦，連麾下眾將也不明所以。

　性格焦躁者如康龍者，仗著資歷深，又常常宿衛大都護，自持關系非同一般，遂代表眾將大膽向其請戰。

　不料，卻被衛朔以時機未至為由予以拒絕。

　康龍頭腦簡單，自然想不通其中關竅。

　但聰明如王鎮惡、崔宏者，早已將衛朔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

　衛朔之所以按兵不動，除了河湟谷地地勢險要，不宜攻取外，他還打著收降心思。

　禿發兄弟跟沮渠蒙遜一樣，自幼受漢家教育，漢化程度很深。

　假若換上漢服，束發加冠，你會以為他倆是通曉內外大事的漢家豪傑。

　與狡詐、狠毒、不擇手段的乞伏乾歸父子比，肚量寬厚的禿發兄弟顯然更受他喜歡。

　歷史上，在兩位兄長照顧下，禿發傉檀地位如火箭般的扶搖直上。

　只不過禿發傉檀運氣不好，南涼雖然在他手上達到巔峰，卻碰到了兩個極為強勁的對手。

　在北涼沮渠蒙遜、胡夏赫連勃勃連番打擊下，南涼國勢逐漸衰落。

　最終，禿發傉檀還被他好心收留的女婿乞伏熾磐給毒死。

　除此之外，南涼在利鹿孤和傉檀的把持下，兄弟二人精誠合作，日漸強盛。

　即便河西軍佔據兵力優勢，可想要一口吞下南涼，怕是也要付出不小代價。

　衛朔不想最後為西秦做了嫁衣裳，這才遲遲不願發兵廉川堡。

　“鎮惡、玄伯，朔不想跟南涼硬碰硬，以免便宜了西秦，不知兩位先生可有計策教我?”

　“怪不得主公拒絕眾將請命，原來想兵不血刃拿下南涼。”

　遭崔宏調侃，衛朔不由摸摸鼻尖，嘿嘿一笑道:“兩位皆是智謀深遠之輩，想來不會讓某失望。”

　“唉，主公真是太難為人啊！”王鎮惡雖嘴上叫苦，可眼角笑意出賣了他內心真實想法。

　“鎮惡莫笑，想必你心中已有了計較，速速講來聽聽。”

　望著玩笑成一團的主臣二人，崔宏若有所思，他也想看看這位與兒子並稱的左司馬有何本事。

　據他所知，在河西文武重臣中，最受大都護倚重者，共有三人，分別是崔浩、宋繇、王鎮惡。

　崔浩是他兒子，有多大本事他心知肚明，絕對是世間少有的天才。

　而宋繇更不必說啦，是最早追隨衛朔的幕僚。

　不但功勳卓著，還多次被大都護讚譽為‘吾之蕭何’，一手打造了強大而富庶的河西。

　至於王鎮惡，因文武殊途，崔宏對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此人一來就位居左司馬高位。

　“若要逼南涼投降，則須將禿發兄弟逼到絕境。”

　“何謂絕境?即內有動亂，外無援兵。”

　“內有動亂、外無援兵……”

　“嘶，外無援兵好說，只要能設法擊潰乞伏熾磐，援兵會自去，可這內亂……”

　衛朔抬頭看了一眼王鎮惡，皺眉道:“南涼不是後涼，禿發兄弟英明果斷，國內幾無爆發動亂之可能，就是想挑撥怕也是無處下手。”

　“不，主公此言差矣，您把河湟谷地內很重要的一個族群給忽略了。”

　崔宏眼前一亮，不由搶先道:“左司馬莫非指的是羌人?”

　“哈哈哈，玄伯公果然睿智，的確是羌人。”

　“羌族部落多如牛毛，大概有一百五十多個，但從未結合成統一的部落聯盟。”

　“也正是如此，人口眾多的羌人，只能被吐谷渾、氐人、鮮卑人建立的吐谷渾汗國、後涼、南涼統治。”

　“若能順利爭取到羌人支持，南涼其國必亂。”

　“哈哈哈，鎮惡妙計也！”

　……

　自從鮮卑人、氐人相繼入侵河湟谷地，羌人日子過得日益艱難起來。

　原本富饒美麗的草場、田地被氐人、鮮卑人搶走，羌人只能遠走深山老林。

　可即便這樣，羌人仍免不了被吐谷渾、鮮卑人、氐人欺負。

　所謂人窮思歸，河湟故地那美麗富饒的河谷山川，始終是羌人夢中的家園。

　最近，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有一條傳言開始在羌人部落中廣為流傳。

　其內容說的是，只要羌人協助河西消滅南涼、後涼，大都護同意羌人定居河湟谷地。

　若這條謠傳不是在當下出現，估計羌人迫於鮮卑人、氐人壓力，而不敢有所異動。

　但如今大都護衛朔統數萬大軍南下，一戰而得廣武，威震湟水兩岸。

　遂使數十萬羌人聞訊後變得蠢蠢欲動，眾部落首領經過商議後，決定先派使者問問禿發利鹿孤，探探對方口風。

　使者到了廉川堡，正好遇到剛剛班師歸來的禿發利鹿孤。

　羌使當場向對方保證，絕不侵擾鮮卑人牧場，羌人只在荒地上從事放牧即可。

　不等禿發利鹿孤做出反應，旁邊禿發傉檀一聽此言，立刻跳了起來，大喊糟糕。

　禿發傉檀雖是鮮卑人，但因久居隴右，故而十分明白羌人的習性與心思。

　羌人一旦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故土，怎麽可能乖乖的避開鮮卑人牧場去放牧?他們肯定另有所圖！

　此刻禿發利鹿孤也意識到了不妙，但還存著一絲僥幸:或許事情還沒有那麽糟吧，只要派人對羌人善加撫慰，勸其毋動，或許局勢尚可挽救?

　然而很快禿發利鹿孤就意識到他錯了，事情也變得無法控制。

　西羌各部落以鮮卑人壓榨羌人為由起兵響應河西軍，強行渡過湟水，黑壓壓一片，如馬蜂、如蝗蟲、如潮水般湧入允吾、安夷、臨羌、樂都、西平等郡縣。

　面對羌人全面暴動，禿發兄弟登時坐蠟了。

　但他們也不敢強行鎮壓、驅使羌人，只能吩咐各郡縣先嚴加監控西羌各部落，等待下一步命令。

　然而不久，各郡縣向禿發兄弟報告了一個更可怕的消息:本來仇殺不斷、不共戴天的羌人諸部落，竟握手言和了！

　原來羌人在湟水流域扎下腳跟後，又看到河西軍大兵壓境，再也不甘屈居鮮卑之下。

　先零部落酋豪馬上就站出來牽頭，開了個出人意料的高層會議:串聯西羌各部落首領共兩百余人，互相解除仇怨，交換人質，訂立盟約，摒棄前嫌，通力合作，結成統一戰線。

　一盤散沙的西羌，其戰鬥力恐怕還不如西域一小國，然而團結緊密的西羌聯盟，其實力決不會比鮮卑人差。

　直覺告訴禿發兄弟，事情恐怕真的大條了！

　禿發傉檀滿臉苦澀道:“臣弟有理由懷疑，這次西羌叛亂與河西脫不了關系。”

　“肯定是河西人秘密潛入西羌部落，策劃裡應外合，試圖顛覆南涼統治。”

　“假若是以往情勢，我們還能從長計議，將羌人聯盟扼殺於搖籃之中。”

　“可如今形勢日漸窘迫，屬國盡叛，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西秦。”

　禿發利鹿孤聞言心頭一震，面色蒼白道:“現在情勢危急，具體該怎麽辦?”

　“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河西與西羌已經達成了秘密協議。”

　“我們應該趁著雙方還未采取行動，立刻派遊騎巡視邊塞，囤積糧草，加強守禦。”

　“同時積極派人聯絡西秦，先聯合西秦擊退河西軍。”

　“沒了河西支持，羌人根本不足為慮，只需分化離間，就可瓦解聯盟。”

　聽了兄弟建議，禿發利鹿孤急忙再次向乞伏熾磐派出使者，催促其盡快北上。

　然而讓南涼上下沒想到的是，原本乞伏熾磐剛剛從枹罕渡大河北上，正打算經允吾(今民和)南山至廉川堡，誰知一聽南涼國內羌人大亂，他立即命大軍停止前進，觀望起來。

　西秦軍一停下不前，不但讓禿發兄弟倆破口大罵，也讓衛朔失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