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這種東西在如今手機泛濫的年代幾乎已經絕跡了,但2000年以前那會兒還是非常流行的,特別是學生之間,記得讀高中時,我和另外三個不要臉的家夥合稱“四大天王”,穿著非主流,髮型殺馬特,走在食堂的路上,搔首弄姿跟神經病似的,經常會有低眉順眼的小姑娘紅著臉塞來一張情書。
其實也不能算情書,沒有信封,用那種染著薰衣草、百合等味道,印著卡通人物水印,一毛錢兩張的a2紙,折疊成一個心形,打開後小姑娘首先介紹自己,如何如何優秀,平時又有什麽愛好,然後……咱們能交個朋友嗎?
這些小姑娘情竇初開,朦朦朧朧不知啥是搞對象,只是對你略微有點好感,有些稀奇古怪的幻想,但如果你非要和她約會親個小嘴啥的,那你完了,她不但不願意還很有可能告訴老師或她媽。
這時姐姐遞給我的就是一張有信封的情書,我眼珠子差點沒掉下來,第一反應是:哪個不要臉的整我?情書就情書,還寫這麽大的兩個字,也太沒節操了!
姐姐湊過來擠眉弄眼道:“開心吧?快點如實招來,她是哪個村的?”
我說:“姐,你是不是傻?這一看就是鬧著玩的好吧,哪個女孩子臉皮這麽厚情書都送到家了,對了,是誰送來的?”
“不知道,早上塞在我們家大門上的。”
“你先發現的?爸媽知道嗎?”
姐姐轉頭看了一眼咳嗽兩聲道:“是我先看到的,爸媽不知道,鐵定不知道!”
她這種口氣一定不正常,我看向窗口,果然,爸媽伸頭探腦的正往裡瞅呢。
我臉一下子紅了,嚷道:“不帶這樣的,我生氣了。”
姐姐哈哈怪笑轉身出了門,爸媽身影一閃也跟著消失了。
我拿著情書直搓鼻子,打開一看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自從那天見了你,我就迷失了自己,人生難得一遇的那個人,其實距離並不遙遠,我鼓足勇氣想與你見面,下午兩點西裡鋪村東的大槐樹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不見不散!
看完信後我氣的渾身發抖,太惡心了,讓我知道是誰的傑作,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但想來想去也想不透,爸媽不可能這麽無聊,磊子這混蛋更不可能,他沒這閑心,荷花和小瓊也不會這麽做,她們完全把我和磊子當女人看了,至於別人……不太熟,做不出這種惡作劇。
那麽……我打了激靈,難道真是哪個女孩子?
我連忙找出一面小鏡子,扣掉眼屎,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照了一遍,沒錯,小夥子帥呆了,心跳一下子加快起來,蹲在地上捂著嘴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們家人有著優良的自我調整心態能力,比如老爸前幾天丟了錢還要死要活的,吃早飯時身體也好了,完全沒事了,還不時咧嘴笑笑,真要究其原因也就是窮慣了,再窮也就這麽個樣了。
飯桌上老媽和姐姐看我的眼神非常怪,搞的我渾身不自在,老媽最後憋不住問道:“拐子,跟媽說說,那女孩子……啥模樣啊?”
我低著頭認真道:“朦朧如雨中花朵般搖曳,一顰一笑都如女神般仙氣繚繞,讓人無法直視。”
老爸一甩筷子:“說人話。”
“我都不知道是誰,上哪知道去?”
老媽犯了愁:“你下午和人家見面時,一定要跟人家說清楚了,咱們家就這條件,平房是前年蓋的,你姐姐還沒嫁人,
家裡九畝地,你爸平時帶人乾泥瓦工一個月能賺一千來塊……”(此處省略五百字) 我聽的有點煩,八字還沒一撇了,是不是說的太早了?起碼等我佔佔便宜啊,咦?不對!我問:“你們怎麽知道我下午和人家見面?你們看了我的信?”
老爸一本正經道:“沒錯,那信我和你媽看了好幾遍。”
這麽無恥的事情都能說的理所當然,我心裡這個氣啊,摔筷子不吃了。
在看守所時磊子去看了我一次,提著兩斤泥鰍,結果泥鰍沒送進去,被看守所的民警燒了吃了,不過我仍舊領他的情,這些年別的沒吃夠,泥鰍看了就想吐。
到了磊子家時,這混蛋端著一碗肉絲面邊吃邊看螞蟻上樹,見我來了,指著螞蟻洞說:“你說我撒泡尿進去會怎麽樣?”
我也覺得好奇,就讓他撒撒看,磊子扔了飯碗脫了褲子就是一泡黃尿下去,洞窟灌滿了,咱倆目不轉睛的盯著看,過了會從旁邊的地縫中爬出一大群螞蟻,倆人大呼小叫的一陣猛踩。
完事累出一身汗,還挺有成就感,磊子道:“咱們這也算滅了一個國家吧?簡直是狂暴霸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我點點頭:“就是有點殘忍,有點無聊,有點無恥。”
“別裝高尚。”磊子揮揮手,繼續吃麵,還不忘找呼我:“吃不?肉絲的。”
我在家沒吃飽,咽了口唾沫問:“誰做的?”
“我娘。”
磊子娘也端了個大海碗,坐在不遠處吃的正嗨,這時張嘴“呵……癖”吐了口帶著面條渣的濃痰,然後“哼”甩了一手鼻涕,在鞋面上擦了一把,繼續吃,十分灑脫從容。
我趕緊搖搖頭:“在家吃撐了,不餓。”
磊子嗯了一聲,問道:“錘子和阿晶去哪了你知道嗎?”
說到這倆人我就來氣,指著磊子的鼻子罵道:“瞧你那蠢樣,在看守所咱們不是聊過了嗎?別提這些混蛋,他們不是好人,咱們小鮮肉惹不起,容易吃虧。”
磊子呐呐道:“我管他們死活!只是事也辦了,你差點在裡面出不來,他們還沒有給另一半錢,我心裡憋屈啊。”
聊到這裡我氣性更大,那天磊子先跑出來,回到家把身上的傷口擦了點白酒,蒙頭睡了一天一夜,愣是想不到我還在裡面沒出來,救救我啥的,這混蛋除了錢,會管誰的死活?
我說:“別特麽想了,錢慢慢賺,死了這麽多人,你不怕啊?好歹咱們還活著,這比什麽都好。”
反正我錢賺夠了,暗夾裡還有四千塊和花爺的手表金鏈子,現在想起來就感到一陣幸福撲面。
磊子吃完了,胡亂擦了把嘴問我:“平時都是我找你玩,你怎想起來找我了?有事嗎?”
我這才想起來正事,得意洋洋道:“哥戀愛了。”
磊子滿臉不相信:“誰這麽沒眼力見?很醜吧?”
我說你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小姑娘長得賊好看,水水靈靈的。
磊子羨慕嫉妒恨,說起話來都酸溜溜的:“這年代好白菜都被豬拱了,我不管,你想辦法幫我也介紹一個。”
我哪有辦法幫他介紹,自己都是撞了大運,瞎貓碰上死耗子,就和他實話實說了。
磊子一聽非要把大夥兒召集起來開開會,於是小河邊的砂漿石堆上,荷花、小瓊、磊子咱們四個人坐成一排展開了激烈的討論,他們三人一致認為我走了****運,下午要跟著一塊去,幫我出謀劃策啥的。
中午回家,老爸正在擦洗摩托車,擦的很認真,我說:“老爸您太客氣了,知道我要用摩托啊?”
老爸甩了甩手腕,露出一塊金手表:“那要看什麽事,這是大事可以用。”
老爸哪裡來的手表?我覺著好奇,不過也沒多想,點點頭剛要進屋,又見老媽在旁邊數錢,這真是奇了,家裡的錢不是都被騙了嗎?哪來的?
這時老爸感慨的說道:“禍兮福所倚啊,熱了!”
說著從脖子裡掏出一條金鏈子。
我覺得好笑,在哪買的假鏈子金手表,還成套的,深秋了都,還熱到你了,想顯擺直說嘛,我給你捧哏。
這時我忽然發現那鏈子和手表很眼熟,心裡咯噔一下,結結巴巴問道:“你從、從哪、哪裡弄來的?”
老爸神神秘秘的說:“馬上要農忙了不是,我去老屋收拾家夥,你猜怎麽著?那老畫掉了,裡面牆上有個抽屜半掩著,裡面又是鈔票又是金手表金鏈子的,這下丟的錢全部回來了還有多余,祖宗保佑啊。”
我一時間心如死灰,那晚收完濕皮婆,中年人踏菊畫沒來得及擺上去,而《天官降魔秘術》變成的八卦羅盤被我掛在脖子上,暗夾也忘記關,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怒道:“我的,都是我的!”
老爸好奇道:“祖宗留下來的,怎是你的了?別鬧,以後我不在了,手表鏈子再傳給你。”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你別耍賴,都是我藏在那裡的。”
老爸臉一板:“別鬧啊,再扯,抽你!”
老媽也在一旁道:“是你奶奶留下的吧,你一小孩子哪來那麽多錢?”
這話一時半會沒法說清,我這個鬱悶啊,差點哭了:“媽,奶奶是哪年死的?”
媽媽一愣:“死了十幾年了,幹嘛?”
我說:“你看那錢是哪年的?92年印刷的,奶奶會穿越啊?”
老媽道:“那就是你爺爺留下的。”
“你講不講道理?爺爺比奶奶死的還早!”
老爸怒了:“不要在乎細節,再說你爺爺奶奶的不是,我非抽你不可,飯做好了,趕緊死去吃。”
我:……
爸媽摳門在村裡是出了名的,錢到了他們手裡那是鐵定要不回了,我的天空一下子都成了灰色的,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連被女孩子約的喜悅都衝淡了百分之八十。
下午受不了爸媽的催促,我穿上老爸的西裝,梳了個大奔頭,懷著糟糕的心情帶上磊子荷花三人,騎著摩托直奔約會地。
我們趕了個早,到地頭還沒到兩點,磊子跑出去采了一束狗尾巴花讓我湊活著用,然後他們仨躲在草叢裡,我拿著狗尾巴花靠在老槐樹上,擺出一副酷炫的姿勢,心情激動無限幻想中等待對方的到來。
就這麽跟埋伏打遊擊似的等了好半天,站的腿麻,也不見有人來,我問不遠處的磊子幾點了,磊子看了眼電子表,打了個OK的手勢,說兩點了。
兩點就兩點還OK?神經病一樣,我心裡正誹謗著,小瓊突然“噓”了一聲:“別吵,人來了!”
我們一起看去,果然,遠處有個黑點越來越近。
我不禁心跳加快,連忙整整衣服,拿出一面小鏡子照了照,還好,髮型沒亂,擺出一副迷人的微笑,看向來人,然後……心如刀割、如墜深淵!
來人是個老頭,什麽模樣不用介紹了,總之是個老頭,背著雙手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
我一口悶氣直憋的喘不過來,人生大起大落來的太突然了,讓人一時無法接受……大家一看情書就一廂情願的認為是個女的,誰能想到……會是個老頭?難道我還有做兔兒爺的潛質?
我的天空一片灰暗,我的人生一塌糊塗,這將是我輝煌吊炸天的人生經歷中的一滴不可磨滅的汙點。
噗嗤!哈哈哈……
磊子荷花三人也顧不得掩藏了,笑的前仰後翻。
老頭終於站在了我面前,眼睛色眯眯的,我怒目而視,他敢多說一個字,小爺今天絕對不會尊敬老人,先揍他個狗啃屎再說。
老頭道:“小夥子你們這是弄啥咧?”
我:……
感覺不對,是不是想多了?
老頭問過話後不見我回答,說了句沒禮貌,轉身走了,我長籲一口氣,哈哈,好險,對著磊子幾人豎了下中指。
老頭走後沒多久,又是小瓊喊道:“這次真來了,是個女的!”
我連忙再次整理衣服,咳嗽兩聲,轉頭看去,這次……是個老太太,也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我看。
“噗嗤哈哈哈……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磊子三人快瘋了, 草叢都被壓扁了。
老太太走到我面前,給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大娘,您、您……”
老太太道:“看見我家老頭沒有?他剛剛從這路過。”
我這個氣啊,指著老頭離開的方向沒好氣道:“那邊,對!就在那邊,你家老頭子走的很快,快點去看看,別掉河裡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這娃太沒禮貌。”
我:……
不約了,我甩手就走,對著磊子幾人怒道:“笑你大爺,老子回去了。”
幾人衝出來,七嘴八舌的勸道:“別啊,挺好玩的。”
“對啊,看看還有沒有男的要來!”
“這次我打賭還是個男的!”
我說:“你們再這樣就友盡了,我這顆玻璃心碎的跟麵粉似的,這都幾點了?我懷疑被人耍了。”
小瓊道:“那沒準的事啊,你太悲觀了,別這麽早下結論。”
磊子也說:“再等等,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今天不放牛。”
“損友,一幫損友,還說幫我出謀劃策,我看你們是來看笑話的。”
“哪能呢?”
“不可能,咱們再等等吧!”
就在幾人鬧的正歡時,旁邊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不好意思,陳總,我來晚了。”
幾人轉頭看去,瞬間石化了,來人不是老頭也不是老太太,而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二十二三歲的樣子,而且特漂亮特有氣質,一看就像城裡人。
我和磊子對視一眼:好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