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白看著寧海縣的百姓,正色道:“父老鄉親們,本官正是朝廷派來調查此事的犒賞大臣。朝廷不會忘記這次抗倭的有功之臣,也不會放過敢於罔顧朝綱的不法之徒!”
這話說的看似鄭重,實則是模棱兩可,但是卻算是給了寧海縣的百姓一個說法。
現任知縣任南春也說到:“父老鄉親們,本縣是朝廷委派的知縣,也是你們的父母官,你們的苦本縣都知道,你們放心,朝廷既然派來了大臣調查此事,就一定會給你們討還一個公道的!”
任南春到任沒有多長時間,但是他迅速安定了治下,幫著撫恤抗倭死傷的家庭,已經初步在寧海縣樹立了一個踏實做事的形象,有他幫著周小白說話,百姓們也是紛紛散去。
晚上的時候,周小白並沒有回台州府,而是住在縣衙之中,兩人聊的來,都很欣賞對方,倒是便熟悉了一些,周小白聊著聊著便與任南春探討起翻案的辦法。
現在周小白手中握著物證,缺乏的就是人證,而重要的人證常大佑正被羈押在台州府衙。
周小白與任南春相對而坐,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永林(任南春的字)兄,這一次聖上派我來其實只是為了單純犒賞抗倭的有功之臣。現在這裡發生了冤案,人證還被對方羈押著,要想翻案,恐怕是難上加難啊。”
任南春笑道:“桓錫不必有所顧慮,這次正是你立功的好時機。”周小白道:“此話從何說起?”任南春道:“朝廷此次派了王大人來這裡巡撫,這正是翻案的契機。王大人初到浙江立足未穩,正需要一個能壓得住浙江地方官員的由頭,若是能夠翻案,對於王大人和你都是很有好處的。”
任南春所言不虛,王驥此次來巡撫浙江,是肩負著朝廷設置備倭官的重擔,王驥雖然在朝廷很有聲望,但是來到浙江時日尚短,正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很多浙江地方官吏對於這位大人基本是虛與委蛇。王驥急需找一個由頭來整頓浙江的官場,那麽替冤死的寧海縣知縣翻案,無疑是現在最可行的辦法。
周小白道:“永林兄,你說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出常大佑呢?”任南春聽了這話,半晌沒有回答。他在想的是:救人容易,但是怎麽在救人的同時,還能夠不引起對方的懷疑,這個很難。這件事情的重點,其實就在王驥的身上。
任南春道:“救人其實容易,但是救人之後,必然引起周旭鑒和羅盛的懷疑,這卻是一件難事。若是打蛇不死,必遭反咬,那個時候羅盛恐怕會憑借著手中握著的軍權,與我們對抗啊。”
羅盛掌軍已久,在衛所中頗有親信,若是強行救出來常大佑,周小白恐怕連台州府的城門都是出不去的。
忽然,周小白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商輅,此人能夠連中三元,定然不是易於之輩,而且他偷偷藏了郭公敏寫給朝廷的奏疏,那麽他一定有著自己的計劃。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白便返回了台州府與周旭鑒見了面。周旭鑒有些不滿周小白昨夜沒有按約赴宴,但是面上卻是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滿是笑意。
倒是周小白先行道:“周大人,昨天下官去寧海縣宣布旨意,又安撫了百姓,做完這些事情實在是已經很晚了,這才沒有赴宴,還請周大人不要怪罪。”
周旭鑒笑道:“犒賞大臣說的哪裡話?公私自然以公事為重,對你的做法,本官很是欣賞。”周小白笑道:“既然下官的差事已經了結,
我也要早早啟程回去跟朝廷複命了。” 周旭鑒驚訝道:“這才一日,犒賞大臣您就要急著離開?本官還未盡地主之誼啊。”話雖然這麽說,心中想的卻是:你早一點走自然是好的,本官巴不得你早些走呢。
周小白道:“這次犒賞之事,下官的打算就是想順道回我老家看一看,多待一些日子,倒讓周大人見笑了。”
周旭鑒笑道:“原來如此,看來犒賞大臣真的是歸心似箭,現在年關將近,也罷,本官就不讓您為難了。”
周小白問道:“聽聞周大人府上有一個幕僚,是浙江鄉試的解元,我想見一見他。”周旭鑒道:“不錯,我府上卻是有這個人,但是不巧的是這位幕僚已經辭別而去,說是要回家悉心苦讀。”
周小白一愣:莫非自己的計劃被周旭鑒知道了?已經秘密將商輅抓了起來不成?
實際上商輅之所以辭別而去,正是為了避禍。他知道在台州這地方待得久了,自己又是周旭鑒的幕僚,一但事發,必將殃及池魚,所以還是早早脫身為好。
這下難辦了,原來以為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關鍵人物竟然走了,那常大佑的事情可怎麽辦?這人是重要的人證,也是寧海案事發時候另一位蒙冤的受害者,他的供詞無疑將是翻案的關鍵所在。
中午的時候,周旭鑒還是請周小白一起吃了個飯,只不過不再是接風洗塵,而是歡送的酒宴。這讓周小白有了一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沒事情,我說要急著走做什麽?事到如今,自己想不走也是不成的啊。
拖延了三日,周旭鑒每日都是催著周小白早一些離開台州府。正在周小白愁眉苦臉無計可施的時候,台州城來了一個人,他就像救星一般出現在周小白的面前。這個人就是京師兵部尚書、浙江巡撫兼浙江承宣布政使王驥。
王驥在周小白走後,後腳便跟著他來到了台州。他這一次來就是為了寧海縣出現的冤案而來。
王驥到了台州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奪了台州衛指揮使羅盛的兵權,他自己是兵部尚書,在軍隊裡的威信頗高,現在是浙江巡撫,有節製三司的職權,所以別說是一個台州衛指揮使,就算是浙江的都指揮使名義上還是受他的節製的。
王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將周旭鑒收押。用的名義正是寧海案乃是此人一手造成,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以前,有必要將他先收監起來。
王驥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放出了台州衛千總常大佑,並開始審理寧海案。
這三件事情真可謂一氣呵成,過了十天,案件審理結束,王驥將寧海案的真相上了奏疏,匯報給了朝廷。
在這之前,朝廷已經收到了周小白的奏疏,也收到了沛縣知縣倪謙的奏疏,對寧海案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這一次王驥的奏疏,無疑是最有重量的,直接將案子翻了過來。
王驥借著這一案子,這以後大力整頓浙江的官場,掃除了一些隱患,誅殺了一批貪贓枉法的官吏。他這一手,直接將浙江的局面打開了,為他以後設置備倭官的事做好了準備。
年關將近,周小白眼見事情已然告了一個段落,便向王驥辭行,想著在過年之前能夠趕回家中,陪周氏一起過年。王驥笑道:“本官倒是疏忽了,辛虧還有十天的時間,若是走的急一些,還能趕得上回家過年的。”
說罷,王驥又道:“桓錫啊,你就要離開浙江,本官送你一個見面禮吧。”說著就命手下人拿上來一封公文。
周小白拿過來一看,嚇得一身的冷汗。
原來這封公文正是原台州知府周旭鑒的供詞,他供述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也供出了一件可以減輕自己罪行的事情:他檢舉周小白受賄!周旭鑒說,自己當時為了巴結周小白送給了周小白一箱金葉子,都是藏在書裡面的。
看到周小白在大冷天裡冒著熱氣的額頭, 再看看周小白拿出來的書箱子,王驥笑道:“桓錫,本官拿這一封供詞給你,就是想提醒你,以後千萬要小心啦。官場之中迎來送往很多,其中的門道也很多,周旭鑒送你的錢財乃是藏在書裡面,一片金葉子值銀五兩,你拿了人家一箱子,最少也有三千兩銀子,這要是被禦史言官知道了,你不僅丟官罷職,恐怕還有性命之憂啊。”
聽了這話,周小白慌忙叩拜道:“下官多謝王大人保全之恩。”王驥道:“你是第一個上奏疏給朝廷檢舉寧海案的,本官相信你不會去收周旭鑒的銀子,但是聖人之道易行,小人之心難防,桓錫啊,這官場之中,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周小白道:“多謝王大人出言指點,下官銘感五內。”王驥道:“這件事情我在奏疏中已經向朝廷稟明,言你並不知情,乃是被周旭鑒栽贓陷害的。想來朝廷不會再為難你,只是以後,你自己切需廉潔自守,不要再上這種當了。”
周小白再次施了一禮,這才與眾人一起上路。
等到周小白去得遠了,王驥吩咐道:“來人,將這口書箱搬到我的府上去,馬上要過年了,本官正愁沒有東西可以拿得出手送一送京師的同僚,周小白卻是幫了本官一把。”說罷,哈哈笑了起來。
原來只是一個順水人情。實際上,周小白因為有閣老楊士奇和固川王蘇孝犁的保護,周旭鑒的髒水自然潑不到他的頭上,王驥玩的這一出,既收了好處,也讓周小白承了自己的情,正可謂是老謀深算。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啊。